及冠之龄是原身的一大坎, 但原身在十二岁本命年的时候差点就挺不过去了。
诸葛紫清道长便想了一个法子, 让苏母将原身的房间挂满白绢, 再砌一座石坟,让原身每晚都睡在这里面,以此来逃过鬼差的搜寻。
这一住就住到了如今。
原身从小怕鬼, 身虚体弱又患有哮疾, 却偏偏因着八字太轻天生有着阴阳眼的缘故, 入夜后便可见到不该见的东西,总是被吓得旧疾复发, 苏母苏父担忧他没被鬼差带走,却被吓死过去便让他拜了诸葛紫清道长为师,学习一些护身的法术。
却不想原身天赋极高, 年纪轻轻就成了名誉青镇的道法大师。
不过……原身如此努力学习道法以及捉鬼之术, 还有一个十分奇葩的缘由。
想到那个缘由,苏锦之就莫名回忆起了他被迫天天喝人血的世界。
“命, 都是命啊……”苏锦之学着一号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绕到墓碑的后面,躺进铺了柔软棉垫锦被的坟床上, 将被子掖到身上盖好。
苏锦之回来的时候, 已是破晓时分了。此时再被他这么耽搁一下,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一号和零号也开始上班了。
一号一上线就给了苏锦之诚挚的问候:“宿主,夜路走得开心吗?”
苏锦之回了它一句“呵呵”。
一号啧声道:“看来宿主你是很开心的,不然也不会兴奋的一宿没睡, 现在才开始补眠。”
“谁说我是兴奋的一宿没睡?”苏锦之嘴硬,“我是在钻研道法,你懂吗?钻研道法!”
“再说了,比起晚上,我更宁愿白天睡觉,起码不用担心醒来后发现身边躺着什么不该躺的东西。”
提起这件事,说多了就都是眼泪。
苏锦之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虽然继承了原身的所有记忆,但是却不太会用那些辟邪的法术,看到自己睡的地方是座坟墓吓得同手同脚躺了进去,连辟邪阵法都忘记布下了。
结果睡到半夜被冻醒了。
他虽然睡在坟墓里,但锦被棉席都是苏母让人准备好了的,又软又暖,里面还差人塞了汤婆子,怎么都不会冷,而苏锦之之所以被冻醒,是因为有个鬼钻进被子里和他睡了。
苏锦之睡觉之前想的事情太多,夜里就做了噩梦,他梦到鬼打墙,自己被困在一条又阴又冷的长巷子里怎么也走不出来。好不容易从这种没有尽头的循环式噩梦中醒来,结果一侧头就看到一个血糊了满脸,眼珠子掉到眼眶外的女鬼躺在他的身边,见他醒来,就阴测测地对他笑。
苏锦之顿时吓得捂着胸口,一口气没提上来就犯了病,喉咙里“嗬嗬”的响,惊动了守在他门外的仆人,马上冲进了架着三少爷给服了药才缓过劲来,躺在他的小石坟里休养了好几日。
经历了这么一遭,苏锦之就学乖了,每晚入睡前都要在门外用朱砂浸过的红绳圈一圈法阵才会睡下。
不过一号马上就给他泼冷水了:“不一定了,万一你直接睡到了晚上才醒呢?”
苏锦之攥紧小被子,严肃道:“那你给我定个闹钟,日落之前一定要叫我醒来。”
一号看着他这怂样,嗤笑了两声没有说话。苏锦之虽然还是怕怕的,但抵不过身体的疲倦,胆战心惊地睡过去了。睡到下午些时候,没等一号叫他,苏锦之就自己醒过来了。
被饿醒的。
苏锦之刚刚坐起,小厮阿平就来敲门了:“三爷,您醒了吗?夫人说如果您醒了,就让你去大厅陪她吃饭。”
“告诉母亲,我换身衣衫就来。”
“诶。”
小厮应了一声就回去回复苏母了,苏锦之则自己到衣橱那找了另外的一件长褂来穿。他选了件淡青色的,长褂的布料是锦缎,上面有着暗色精致的繁复花纹,左肩处绣有一杈玉色海棠。原身的衣衫几乎都是长褂长衫,但无一例外,每一件衣裳的左肩都有着一杈海棠。
这样做倒不是因为原身特别喜欢,而是一种祈福的手段。
正如富贵人家都喜欢在家里放些山水画或是镇宅石一般,海棠乃是花中贵妃,是富贵花,将其绣在衣服上,可以起到一定的趋吉避晦的作用。因此苏母还给原身起了个小名,就叫海棠儿。
苏锦之整理好衣领后就踏出了房门,朝着记忆中的苏家大厅走去。
苏母已经在八仙桌前等着他,见他到来,马上笑着朝他招手:“棠儿,快来娘亲这。”
“娘。”苏锦之挽着唇角,轻轻地坐了过去。
“我的棠儿睡足了吧?”苏母心疼地抬起手,轻轻抚着苏锦之的脸颊,语气中带着些埋怨的意味,“你才病好,身子骨还弱着呢就出去奔波,你就是一辈子待在家里,你父亲也不会饿着你的,还有你大哥二哥,怎么总是爱往外跑做这些辛苦的事呢?”
苏家是商贾之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玉商,老大和老二经常跟着苏父在外地跑商,而作为老三的原身因着身体虚弱,家里人怜惜他,便不让参与家里的生意劳苦,只让他留在家中陪苏母,宠着他随他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以说,原身就是一辈子不外出工作,他也能过得极为滋润。
“我喜欢做这些事嘛。”苏锦之拿起汤勺,为苏母盛了碗汤,端到她的面前。
“唷,还喜欢哪?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都断奶了还整夜跑来找我,说要和娘亲一起睡呢?”然而苏母听了他的话却是一脸不信,还搬出小时候的事调侃苏锦之。
苏母说的是原身幼年时的事,原身怕鬼,小时候见了鬼不知道怎么驱赶他们,便只能下意识地找着最亲近的人寻求庇佑,而后来原身学了治鬼之术,便只有鬼怕他的份了。
苏锦之只能尴尬地咳了两声,不再说话。
苏母嗔怨又满目怜爱地睨了他一眼,抬手唤来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少女服侍他们俩用饭。
“这次方家的事我也听人说了,据说请了好几个道长都不敢去,最后才请了我的棠儿,这事真有那么棘手吗?”苏母舀了一勺汤喂进嘴里,和苏锦之闲聊了几句。
“还好,让娘担心了。”
苏母叫过来的那名少女不知怎么回事,老往苏锦之身上蹭,苏锦之往一旁侧了侧身体避开少女贴过来的柔软身躯刚刚回答完,就听到苏母说:“棠儿已经十九了罢。”
苏锦之顿住,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见苏母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大哥和二哥,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知晓人事了呢。”
苏锦之闻言嘴里的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好吧,他现在总算知道那个一直往他身上蹭的少女是个什么意思的,怕是受了苏母的指示,来给他做暖床丫鬟一类的人物吧。
他本以为这类人物只有在古代世界才有,却没想会在这样一个接近于民国时期的世界也存在。
不过苏母这一桩事也给苏锦之提了个醒,他大哥和二哥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知晓人事了,那谢霖城呢?他看上去得二十好几了,不会家中都有好几房姨太太了吧?
他父亲都有三房姨太太,生了几个女儿,不过苏母管的严,所以她们平时都在后院里呆着不会到前院来碍人眼。
“娘。”苏锦之摆正了脸色,微笑着对苏母严肃道,“大夫也说了,我应该养身的,更何况您也知道我习的法术,最好是要保持童子之身的。”
“唉……我也知道,可——”
“三爷,方家老爷给您送的报酬来了。”
苏母话还没有说完,阿平就和几位下人扛着一个大木箱进来了。她一见这箱子,脸上的笑马上就没了,还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角:“娘亲都知道,可我就是心疼我的棠儿,原先让你去学这些道法,不过是想保你平安,没叫你真的以这个为生。你瞧瞧——”
苏母猛地一拍桌子,瞪着那个大木箱:“还尽收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做报酬,你收也就算了,还吃!我可问过紫清道长了,他也不知道你吃这玩意做甚。”
“娘,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苏锦之见苏母生气,马上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给她捏肩,“我吃这个,对我自然是有益处的,不然我也不会只收这个做报酬对吧?”
苏母闻言睨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侍女给苏锦之添饭:“既然你还不想要人,那红儿就先待在我这了。”说话间,那少女还对苏锦之羞怯地笑了一下。
“坐下吧,先把你的饭吃了,才许去吃那东西。”
苏母发令,苏锦之只得乖乖坐下把饭吃完。
晚饭结束后,苏锦之便让阿平抬着那一个大木箱去他的小院里了。
“放下吧。”苏锦之负手垂着眼帘,让阿平把木箱放到他坟床的旁边。
“是,三爷。”阿平应下,还将一套小瓷碗放到一旁的一个小桌上给苏锦之备着,然后就出去了,守在门外。
苏锦之望着那木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胃,那里鼓鼓的,显然已经是吃饱了,可是他看到这一箱东西……还是忍不住想流口水。
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也是原身拼命学习道法,为人驱邪捉鬼的缘由。
“咔哒”一声,苏锦之轻轻打开木箱上的小金锁,用手捏了一把里面黑细的泥土,然后如尝珍馐般舔舐着手指,用舌尖将那黑泥点点刮下,纳入口中。
整个青镇的人都知道,苏家三少爷有着一身高超的道法,捉鬼收妖无往不利,但他不要金,不要银,不要任何财宝美人,只要人家一整箱的坟头土为酬。
一箱坟头土,便是请苏三爷出马的唯一要求。
只要你出得起这一箱坟头土,不管你是贫贱人家,还是富贵商贾,都可以寻到苏三爷保你家宅平安。
苏锦之欲哭无泪的吃了一把黑泥坟头土,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这具身体的主人竟然患有异食癖,就好吃土,还就爱吃压在人家逝去的亲祖棺材上的坟头土,不是坟头土他都看不起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鬼吓出的毛病。
原身有一次在回家的山路上遇到了鬼打墙,那时的原身已经习了道法,自然懂如何自保,一路追着那作恶的怨鬼到了他的墓地,结果原身见了他的坟,看到那恶鬼坟头的一撮黑泥土,不知道怎么忽然觉得那土异香扑鼻,勾得他口内生津,立马上前抓了一把塞进口里。
这一吃就不得了了,原身马上迷恋上了这种掺了死人尸气诡异的泥土,一月不吃便浑身难受。
自从那次以后,原身就开始光明正大的摆摊做生意了,报酬就收人家的坟头土。
一开始只有撞邪了又请不起有名道长的穷苦人家找他,毕竟这坟头土可不是随便就能挖的,挖了自家亲祖的坟头土,轻则倒霉三月,重则倒霉三代,可是不挖的话,又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所以就找上了原身。
后来原身渐渐的有了名气之后,找他的人便多了起来,也有了一些富人家找上他,吃得原身爽到飞起。
不过吃这种东西,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苏锦之没和苏母说实话。
坟头土是何物?那是极阴之土,沾尽了死人的污秽之气,原身天天吃这玩意,身上的阴气都快阴得跟鬼一样了,所以外出时都要坐朱砂布镇的红边小轿,还不敢走夜路。
结果他千般小心万般慎重,还是抵不住两箱坟头土为报酬的“重金”诱惑,在夜里去给人家驱鬼去了,还忍不住馋虫,在轿子上就吧唧吧唧地吃了几大碗土,然后在回来的路上就被鬼差勾走了魂。
死得真是太惨了。
惨到苏锦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偏偏苏锦之现在用了这具身体,也变得和原身一样……爱吃坟头土。
苏锦之望着那一箱在别人嗅来腥恶难闻,在他鼻子里却是天下奇香的坟头土,心想:我吃一小碗就好,得省着点吃,不然一下子吃完了,他会被馋死的……
于是,他拿起阿平留下的小瓷碗舀了满满当当的一碗土。
在苏锦吃到第三碗的时候,一号出现了:“宿主,土好吃吗?”
苏锦之哭着说:“好吃,太好吃了。”
零号给他弄的那个调味包福利还在,他吃着这土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不同人家的土口味还不一样,这方家人的墓地一定是极好的风水宝地,看这土中阴气足的,清凉爽口。
一号听他这么说,还给他火上浇油:“好吃你就多吃点。”
苏锦之干完第四碗土,抹了一把嘴,冷着脸把木箱锁起来了。
每次吃饱土之后,苏锦之都会想一遍:他可能是疯了才会吃这种东西。但是等第二天,他又会哭着说土真好吃。
苏锦之觉得,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选择搞迷信,他要热爱科学。
在谢霖城赶回谢家老宅之前,谢祖父的身体好了一些了,结果在谢霖城回来之后又迅速恶化,大夫怎么治都治不好,最后只叹了口气说开始准备后事吧。
这话一出口,谢家人们都青了脸,谢霖城脸色也很不好。
“都是他克的……”不只是谁那么小声的嘀咕了一声,谢霖城猛地从谢祖父床边站起,阴狠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而后一言不发,走出了这间屋子。
“就是他克的,克死了他爹和他娘,现在又来克老太爷。”
“可不是吗?还亏得老太爷心疼挂念着他,说想见孙子最后一面,霖宇不也是老太爷的孙子吗?整日陪在老太爷身边,结果老太爷还是那么偏心,非要把老宅留给那尊煞神……”
谢霖城这一走,屋子里又乱了起来,众人在外室说着话,全然不管内室里紧闭着双目的谢老太爷。
谢家老太爷在第二日还是撑不住,走了。
这在青镇可以说是一件大事,一下子便传遍了整个镇子。
苏锦之也听说了,他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替谢霖城担心了一下,怕他难过,但他现在又不能站在他身边安慰他。
谢家请了外镇之前为老太爷看墓地风水的道长来主持谢老太爷的葬礼,没请青镇本镇子里的,毕竟青镇最有名的道长便是苏锦之,不过他学的是治鬼之术,没学风水入葬这一门,再加上他索要的报酬实在是令人费解,所以谢家也就没找他。
不过苏锦之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苏家的三少爷,于是在接到讣告后,他就陪着苏母来吊丧了。
一般来说,人去世后要停尸三日才可下葬,但谢老太爷死后不过两日,便要匆匆下葬了。苏锦之觉得奇怪,还去打听了一下,一问才知道这是谢家请来的那位道长的意思。
在葬礼上,苏锦之见到了这位道长,发现竟然是位熟人——他的师兄,林训庭。
“林师兄?”苏锦之看见身穿黄色道袍的林训庭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
林训庭听到有人喊他便回了头,见到苏锦之的时候还十分高兴,过来拥抱了他一下:“棠儿师弟,好久不见啊。”
苏锦之无奈道:“师兄你又打趣我。”
林训庭点点他肩上的海棠:“哈哈哈,看到你这支海棠,师兄便忘了你的名字啊。”
“师兄你快别调侃锦之了。”苏锦之摇摇头道,“我还奇怪为谢家主持是哪位道长呢,是你正好,我正想——”
“你想问的是我为何让谢老太爷尽快入葬是吧?”林训庭肃正了脸色,将声音压低一些,“我怀疑,这谢老太爷,不是寿终正寝的。”
苏锦之瞠目:“不是寿终正寝的?”
林训庭负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到的时候,谢老太爷已经入棺了,自然也看不到什么,但……”林训庭说着从袖间掏出来三柱小香,那三柱香两短一长,都是没有烧尽就灭了的。
苏锦之一看那香就变了脸色。
“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林训庭望着那三柱小香,“这香是我到的那天亲手给谢老太爷烧的,却偏偏烧成这样,你我师出同门,而你在这上面的造诣又比我高,应当知道烧出这香意味着什么。”
苏锦之默了一会,才缓缓道:“家中出此香,必定有人丧,谢家人,恐怕……”难怪他看谢霖城眉心间有黑气缭绕,家中烧出了此香,谢老太爷要是不尽快入土为安,恐怕姓谢的都要遭一番大难。
“谢老太爷若是寿终正寝的,为何死而不咽气?”林训庭叹息道,“不过这是谢家人家中之事,你我皆为外人,不可过多干预,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苏锦之严肃地点点头。
但是谢霖城是他定下了的对象,不是外人,他肯定是要管的。
林训庭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但我这边人手不足,不知道棠儿师弟可否帮师兄一把?”
“哦?但我听说林师兄可是收了两名贴心小徒。”苏锦之挑眉。
林训庭干咳两声道:“好吧,其实是我那两名徒儿想要见见他们的师叔。”
苏锦之无奈地看着他:“林师兄,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锦之又不是不能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