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尸穸17

因为他现在所看见的场景实在是又恶心又吓人。

苏锦之已经有一两日没看见过谢家人了, 曾经扒在他们小腿处那些青白色的死人手如今已经攀到他们的胸前了, 像是蜘蛛的肉腿一样紧紧地缠着他们, 以至于苏锦之看他们的时候有种他们的脑袋是长在一堆肉团死人手上的错觉。

而谢霖宇是这群白肉团中最恶心的一个。

攀在他手上的死人没有其他谢家人身上的多,但是他背后却背着一个更加恐怖的人——谢家大伯。

但是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苏锦之和苏母来谢家参加谢老太爷的葬礼时就是这位中年男人接待的他们,所以苏锦之对他的印象较之谢家其他人还是要更加深刻一些, 也是亏了这次经历, 苏锦之才能从那满是血污和白色的不明块状物覆盖的脸辨识出这人是谢家大伯。

他的两只手都吊在谢霖宇的脖子上, 腰部以下的位置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这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头背包一样恶心。

苏锦之吐的太突然,众人一下子就愣住了,谢霖城最先反应过来, 扶住他抚着他的脊背问道:“怎么了?”

谢霖宇和苏锦之站得近, 旁人也许不知道他为什么吐,但谢霖宇是看见了苏锦之是在瞧见他之后才吐的, 因此谢霖宇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恨恨地盯着苏锦之,下意识地攥紧袖口里的东西朝前走了几步。

他一动, 苏锦之也随之想要倒退, 因为随着谢霖宇的动作, 他背后的那个怪物也暴露得更加明显,苏锦之看着他,几乎可以想象谢家大伯死的时候究竟有多凄惨,他的脑袋有一块是已经凹陷下去了的, 像是被人用棍子重重地打碎了一般,杂乱如草的头发里混掺着血凝块和白色的脑浆,甚至可以从凹陷的部分窥见里头的脑肉。

这是苏锦之拥有的记忆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人体脏器,这满目的鲜红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引起胃部强烈的共鸣,苏锦之捂着嘴巴,在喉头的不断的痉挛中再一次扶着谢霖城吐了出来。

室内突然间漫出一股呕吐的酸味,这味道算不上好闻,但谢霖城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半抱着将苏锦之放到椅子上,倒了杯茶给他漱口,扶着他的上半身让他可以倚在自己怀里休息。

“苏三少爷这是什么意思?”谢霖宇的声音又涩又缓,调子也是阴阳怪气的。

苏锦之用茶压下喉咙里的酸意,喘着气匀了会呼吸,垂着眼帘开口道:“苏三身体不适而已,没有旁的意思。”

谢霖宇可不信苏锦之的这个借口,冷笑一声后没有说话,也不走,等着苏锦之给他一个答复。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能救你们。”苏锦之知道今天他不给谢霖宇一个确切的答案,他是不会离开的,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救谢家人。毕竟他们已经偏离了“救”的范畴,他真要插手,那就是“夺”,与阴人夺命。这命数要是真有这么好夺,那他何必一直睡在房中墓里?

“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然而谢霖宇就偏固执的认为,苏锦之一定可以救他们,不然为什么所有谢家人都遭了殃,而身负血债甚多的谢霖城却平安无事?

谢霖宇这样咄咄逼人,是泥人也会有三分脾气。

“不想救?谢二少爷莫不是贵人多忘事?我已经救过你们谢家一次了。”苏锦之顿时一拍桌子,声音拔高了朝他吼道,待看到谢霖宇背后挂着的谢家大伯之后又赶紧挪开了视线,“倒不如你们好好扪心问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得谢家先祖们死都不肯放过你们!”

苏锦之话音一落,谢家人都僵在原地,像是苏锦之的话狠狠踩到了他们身上的某些痛处一般。

谢霖城见他们这样,也冷冷地笑了起来,看向二夫人淡淡道:“之前二姨不是一直不满祖父将谢宅留于我的事吗?可是二姨可知,祖父为何一定要将谢宅留于我?”

二夫人咬着下唇,嘴硬道:“老爷子已经去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因为祖父期望我在青镇有个念想。”谢霖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谢家人,“愿意念着血亲缘分,护着谢家。”

的确,按理来说谢霖城在办完谢老太爷的丧事后就可以离开谢家了,毕竟在谢家没一个人喜欢谢霖城,都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但事实上,谢霖城如果想的话,以他元帅的身份他绝对可以在谢家横行霸道,谢家人之所以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排挤他,还不是因为谢霖城要顾忌着自己在外的名声一些,毕竟他脾气不好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了,要是再传出他六亲不认的消息,恐怕底下会有一些骚动。

而谢霖城,曾经也的确是念着血亲缘分将自己留在青镇的时间一拖再拖,谢老太爷出事后他也去求了苏锦之来救谢家,所以苏锦之的确已经是救过谢家一次的。可后来这些事,都是谢家人自己作出来的,他们要是安安稳稳地让谢老太爷睡在地上墓中,哪还有今天这些事?

“我是真的救不了你们。”苏锦之面无表情,抬手抚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线铜钱,“你们逮着我不放也没用,但我可以帮你们问问,你们谢家的先祖们愿不愿意原谅你们。”

谢霖宇知道这已经是苏锦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便也没有再揪着不放,开口问他:“你要怎么问?”

苏锦之垂着眼帘,吐出四个字:“扶乩问神。”

“我教你们请神词,你们自己起乩询问,省得你们又要说我苏三坑骗你们。”苏锦之一边说着,一边让谢家的奴仆去准备乩笔和细沙。

扶乩是道家的一种占卜方式,俗称请仙,和请仙鬼附身问事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有些区别。

它需要用到一种丁字型的木架,中间垂下一支乩笔,由两人用食指各扶着木架的两端,在细沙上画写出文字,除此之外,还要有两人负责记录,两人负责唱字,将细沙上所成的字画念出。

谢家人闻言对视几眼后,同意了苏锦之的说法,让谢霖宇和他父亲扶乩笔,再选了四个人和他们一起扶乩。

谢家是名门大家,有什么重大事情的时候也会扶乩问神,因此家中是备有乩笔的,很快仆从们就呈着乩笔和细沙过来了。

苏锦之在乩笔出现的时候就沉沉叹了口气。

谢家人没有任何扶乩经验,这乩笔,理应是由他来扶的,但是苏锦之不想扶,也不敢扶。

因为扶乩一事,说得好听一些是请仙问神,但说到底,是灵鬼作用,或者是扶乩之人借由自己的力道写出自己想写的话来,极少能够请到真正的仙神,因此这种占卜问事的方法,实际上不如铜钱卜卦来得灵验。

但苏锦之不敢扶,是因为他知道谢霖宇这一次扶笔,一定会请到鬼。甚至不用请,他自己背后就背着一个。苏锦之不敢赌,他要是去扶乩的话那谢家大伯会不会吊到自己脖子上来,便让谢霖宇和谢家人自己上了。

待扶乩的谢霖宇和谢家人都站到沙盘周围后,苏锦之清了清嗓子,微微蹙着眉念词:“谢氏子孙……”

他每说一句,负责唱词的人就要跟着他念一句,也许是因为看得时间久了,苏锦之现在也能直视谢霖宇身上的谢家大伯了。因此,苏锦之便能清楚地瞧见那一直挂在谢霖宇身上一动不动的谢家大伯,随着唱词人念出的词渐渐动了起来,松了一只挂在谢霖宇脖子上的胳膊,去扶谢霖宇的右手!

而站在谢霖宇面前的谢二老爷,缠在他身上的青白死人手也动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腕引着那乩笔动作。

不仅如此,负责记录的那两人身后还突然出现了一堆纸人鬼,脸上带着诡异的狞笑,一把扣住记录的人持笔的手腕,带着那笔在纸上跟着细沙上显示出的字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这一幕太过惊悚骇人,叫苏锦之说话的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他死死地握着谢霖城的手,把整个背都贴进了谢霖城的怀里,他看着这一幕觉得遍体生寒,生怕自己背后也吊了一只鬼。

谢霖城察觉到苏锦之的不对,顿了顿身体,立马抬了一只手环住苏锦之的腰,给予他被护着的安全感。

在场的人除了谢霖城以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沙盘之上,因此也没有人发现苏锦之的不对劲和他脸上害怕的神情,但谢霖城这般做的确让苏锦之感觉好了一些,他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将最后一句问词念出:“……诚问谢家先祖们,能否原谅谢氏不孝子孙……”

苏锦之刚刚说完这句话,乩笔便停了下来,那细沙上只画出几条横线,尚且什么都看不出。

负责唱词的两个谢家人见状,也顿了顿话音,因为不知为何,他们觉得整个大厅顿时阴冷了下来,激得他们胳膊上都起了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他们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后跟着重复念着苏锦之的那句问词——

“诚问谢家先祖们,能否原谅谢氏不孝子孙……”

他们念词的速度很慢,缓而轻,以至于苏锦之能够看到吊在谢霖宇背后的谢家大伯,随着问词的念出,眼睛睁大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整个眼珠都凸了出来,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骇人,死死地盯着沙盘,唇角也随之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与站在记录人身后的那些纸人一般惊悚。

苏锦之几乎已经屏住了呼吸,头也往后靠,紧紧地贴在谢霖城的颈侧,从他身上汲取着少量的温暖。

“不原谅!不原谅!不原谅!”

待唱词人的话音一落,谢家大伯和纸人鬼们几乎是同时厉叫着出声,与此同时,那两个唱词人的嘴巴大张开来,重复着那三个字,但是他们说话声音已经不是人的音调了,又尖又厉,男女声混杂,刺得苏锦之马上抬手捂住了耳朵,原本聚在他们周围的谢家人和奴仆士兵们顿倒退数步,和他们离得远远的,都睁大的眼睛看着这惊悚的一幕。

而乩笔也在唱词人出声刹那间疯狂地动了起来,在细沙上写出一个又一个凌乱的“不原谅”,记录人原本写字用的黑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鲜红的墨汁,还带着浓郁的腥气,像是血液一般。

谢霖城和谢二老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住了,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但是他们却发现自己的胳膊似乎被什么人给钳住了一般根本无法从乩笔上抽离,只能扶着乩笔继续在沙盘上写字。

等到整个沙盘都写满了“不原谅”三个字后,苏锦之看到吊在谢霖宇背后的谢家大伯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腿来了,直接跨坐到了谢霖宇的脖子上,而他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谢霖宇的左手,指引着他将沙盘上的那些字全部拂尽,以一种怪异而扭曲的姿势,死死地抓着谢霖宇的手在沙盘上继续写字。

这一次是四个字——断子绝孙。

一笔一划尽带无数煞怨,仿佛靠近一些都能这透骨的阴气给冻伤皮肉,看上一眼都会被悚得晕厥过去,刺得谢家人脸色煞白,遍体生寒。

果然就如苏锦之一开始想的那样,谢家先祖们真的积怨太深,真要谢氏断子绝孙才肯罢休。

谢霖宇看到这四个字都便倏地抬起了头朝苏锦之和谢霖城望来,在看清他们俩相拥的姿势后先是不敢置信,后来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神似掺了毒液般怨毒,表情狰狞而扭曲,额角也迸出几根青筋。

苏锦之看着他这模样,心头无端地有些慌乱,但又一时不知道他为何摆出这个表情,直到谢霖宇不知哪来的力气,嘶吼一声将右手从乩笔扯开,呲目欲裂地朝他狂奔过来的时候,苏锦之才反应过来,谢霖宇刚刚是在挣脱谢家大伯的控制。

这需要极大的意念和狠心才能做到,起码在那一瞬,他心里腾升的晦恶一定程度上压制了谢家大伯才能让他挣脱束缚。

谢霖宇一直和谢霖城不对付,而且想要杀了他。

因此在谢霖宇扑过来的那一刹,苏锦之就猛地抬手推开了谢霖城,却完全没有想到谢霖宇想要杀的人是自己。

苏锦之的动作令谢霖城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后退的好几步,差点撞到他身后椅子,再一抬头,就看到谢霖宇抬手朝苏锦之脸上撒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白色粉末。

眼球是人体很脆弱的部分,平时一粒小沙子进了眼睛都能叫人痛上半天,苏锦之睁着眼睛眨进了这么一大把骨灰,眼睛一闭一合带动骨灰在眼球上狠狠地擦过,痛得他惨叫一声,立马捂着眼睛踉跄几步,绊到一旁的椅凳跌到地上去了。

谢霖宇还嫌不够似地,继续朝苏锦之扑过去,掐着他脖子狠狠地想要往地上砸着。苏锦之手捂着眼睛,又看不见东西,根本就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谢霖宇扼住咽喉,但谢霖城的动作比他还快,在苏锦之的头还未触及到地上的时候他就冲了上前,踹在谢霖宇的腹部将他一脚踢开。

谢霖城抬步正想再打谢霖宇几拳时蓦地发现苏锦之还躺在地上,眼睛紧闭着,手却在脖颈见凭空拉扯着什么,像是还有个人在那里掐着他脖子一样。

“锦之!”

谢霖城喊了他一声,马上跑到他身边蹲下,将苏锦之从地上抱了起来。

但苏锦之还是捂着脖子,手指也没又分寸地在自己脆弱的脖颈上抓着,没一会就把那处抓得血淋淋,谢霖城见状马上去拽他的手,结果却被苏锦之一爪子挠破了皮,伤处白了一下便争先恐后溢出鲜血,谢霖城“嘶”了一声,皱着眉更用力地拉扯苏锦的手腕,废了好大劲才将苏锦之的手扳开。

动作间,谢霖城的血沾到了苏锦之的脸上,谢霖城也没有太在意,因为苏锦之在那一刹就像是忽然能够喘气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四肢像是抱住了什么救命浮木一般死死地朝他身上缠来,嘴巴张着想要说话,却因惊吓过度一时失了声,只能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好了好了,没事了。”谢霖城顿时长松一口气,一手扣着苏锦之的脑袋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另一手力道轻柔地为他拂开脸上的白粉,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我在这里。”

士兵们已经上前将躺在地上的谢霖宇制服了,但是谢霖宇也不挣扎,被士兵们扣住手后像是疯癫了一样叫嚣着:“你也去死吧!”

苏锦之脸上现在又是眼泪又是白粉的,还沾着他手背上滑下的血液,模样又可怜又狼狈,谢霖城看着心疼,又听到谢霖宇这样喊,立马横了身边的士兵一眼,吼道:“愣着干什么?堵住他的嘴啊!”

士兵点着脑袋马上上去往谢霖宇嘴巴上塞了一团布,又将其他谢家人也一起捆了起来。

奴仆也很识时度地拿来了清水和干净的帕子,谢霖城亲自撩了水给苏锦之洗眼睛,之后绞了湿帕子给他擦脸,苏锦之这才好了一些,只是眼睛依旧不怎么睁得开。

“我看看。”谢霖城皱着眉,弄干净了自己手去拨苏锦之的眼睛看,只见他眼球上带了好多血丝,但是没伤到根本。

苏锦之任由他拨弄,两只手都紧紧地箍着谢霖城的腰,生怕他突然离开自己。

苏锦之刚刚都要被吓死了,现在也依旧被骇得说不出话。

就在刚才,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谢家大伯会吊在谢霖宇的身上了,因为谢霖宇拿着他的骨灰,谢家大伯便是跟着这一撮骨灰待在谢霖宇身上的。

因此谢霖宇将那骨灰朝他撒来的刹那,谢家大伯也赤红着眼睛朝他扑了过来。

苏锦之脑海里一片空白,再之后就是眼睛的剧痛,他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了,但是却能够感觉到谢家大伯骑在他的身上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他想要找个替身。

骨灰上身,死去的魂若是还没有转世,就会跟着这人,要这人做他的替死鬼。

谢霖宇也是快要死的,因此谢家大伯没有找他做替身,而那些骨灰一沾到了他的身体,谢家大伯便扑了过来想要掐死他然后占据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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