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所有人,马上起床!穿上工作服!”
叫喝声骤然响起时,许多人从床铺上惊跳而起,还有部分人翻身把脸埋进被子,装作没听见。
几名穿迷彩服的大汉不耐烦地用警棍敲着金属床架,铁门在他们身后大开着,“快点,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去工作!谁磨磨蹭蹭,待会儿有你好看!”
许多人嘴里叽里咕噜抱怨着公司监工的恶劣态度,但之后的一句话令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早餐都摆在广场上了,迟到的人没得吃可别怪我们!”
几分钟后,人们蜂拥冲进营房前方的广场,从纸箱里哄抢一包热狗或三明治,以及两小瓶仅供润喉的清水。
迷彩大汉盯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光自己的份额,绝大多数人因为只能吃到六七成饱而抱怨不已,胆敢上前讨要更多的统统被几棍子敲了回去。
为首的迷彩男抬腕看了看表,用洪亮的声音说:“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你们还有十五分钟的休整时间,八点之前,你们必须离开营地,进入丛林。”
“进丛林干什么?”有人问,“到底让我们做什么工作?”
迷彩男厌烦的眼神掠过人群,“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活下来就可以了。”
“……活下来?什么意思?”人们纷纷交头接耳。
迷彩男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宣布:“20点在营地发放晚餐,错过的人没饭吃。你们工作服的口袋里有个指南针,迷路了就一直往南走。如果我是你们,天黑前一定要赶回营地,否则你们将体会到夜晚的丛林,我保证那要比白天恐怖得多。”
“你们只管两顿饭?那午餐呢?”先前那人又不满地喊起来。
迷彩男恶狠狠地瞪着他:“丛林里有的是吃的,有本事自己弄,没本事就饿一顿吧!我得事先警告你们,不要轻易下水,环岛浅海里多的是鲨鱼,虎鲨,牛头鲨、大白鲨,随便哪一条都会要了你们的小命,如果不想变成鲨鱼粪的话,最好老老实实待在岛上。”
他又抬腕看表,迫不及待地叫道:“时间到了,快点出发!跑!跑!”
人群窃窃私语着,没有一个动弹的。环绕在营地外的丛林树木森森、幽深蓊郁,显得异常险恶,没有人愿意放弃安全的庇护所,到不见天日的密林中去。
迷彩男似乎早有预料,冷笑着朝同伴使了个眼色。营房侧面几扇小门上的电子锁打开,金属门板撞上墙壁的哐啷声中,二十只体型硕大的猛犬冲出樊笼,龇牙流涎,狂哮着朝广场冲去。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直到腥风扑面而来,才有人尖叫着:“跑啊!快跑!”纷纷朝营地外拔足狂奔。
营地外是一片植被稀疏的空地,人群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屁股后面追着一条条凶猛狂吠的恶犬。所幸的是,训练有素的猛犬们似乎并不打算真正袭击,只把他们统统赶进丛林,就摇头摆尾地回来领赏。
“干得好,小伙子们。”迷彩大汉把一桶桶生鲜带血的骨肉丢给它们。
夏尼尔拉着洛意,使出了吃奶的劲没命地奔跑,直到深入丛林,才被密密层层的植被与松软湿滑的地面拖慢速度。
估摸着猛犬没有再追上来,他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喘气,“……妈的,这些王八蛋究竟想干什么?居然放狗咬我们!把我们逼进丛林,有什么阴谋?!”
“谁知道呢。”洛意顺口答道,打量着四周:一人多高的草叶与灌木占领了地面,夹杂着无数攀援植物,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知名的乔木挺拔地刺向天空,在两米高处才伸展开枝叶,争夺着宝贵的阳光。他们正站在一棵大樟树下,脚底是浮出地面的蜿蜒树根。
“你不觉得这一切既诡异又眼熟吗?想想那些电影,《死刑犯》、还有忘记名字的那一部……就是把一群人丢在荒岛上让他们互相厮杀,最终只有唯一获胜的那个人才能活着离开,无数隐藏式摄像机在暗中拍摄,把我们的生死搏斗做成真人秀节目传上网络,赚取上千万的点击率与巨额广告收入。哦见鬼!我才不想成为一伙没人性的傻逼的摇钱树……”夏尼尔激动地对洛意说个不停,却看见后者忽然凝固的表情。
“——别动。”亚裔青年低声说,“千万别动。”
夏尼尔不明所以地僵立着,一股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怎么?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洛意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接近他,猝然向他的右肩上方伸手,抓住什么东西朝树干上猛地一甩。这个动作在电光石火之间就完成了,夏尼尔甚至没看清他的手臂,只感觉耳边呼的掠过一股风声。
等他的手再次出现在他视线中,掌中攥着一条翠绿的细长蛇尾,被抖散脊柱骨的绿蛇软绵绵地耷拉着,仍在不甘心地抽动。
夏尼尔冒出了一身冷汗:“蛇!有毒的?”
“鞭蛇,虽然杀伤力比不上眼镜蛇,不过咬一口也够你受的。”洛意说着,丢开那条尚在抽搐的蛇。“小心,这座岛屿丛林里到处是危险生物,蝎子、毒蛇,还有传播登革热的白纹伊蚊。”
夏尼尔有些紧张地四下环视,填满视野的只有一片绿色,墨绿、苍绿、碧绿、嫩绿,间杂着斑驳的灰褐色,层层涌动的潮水一般。刹那间他有种被绿色植物活活吞吃掉的恐惧感。
他不禁望向身边的同伴。不知从何时起,亚裔青年身上那股吊儿郎当、轻浮庸俗的气息逐渐消失,仿佛被这危机四伏的丛林吸收了似的。虽然那头染得枯黄的金发,与囚衣似的橘红色工作服仍严重拉低了他的品位,但那双宛如猫科动物般的深琥珀色瞳孔,却潜伏着沉静而锋锐的精光,令曾经的黑帮头目感觉难以直视。
真见鬼……就跟恶魔附身了似的……夏尼尔有点茫然地想,心中说不出的不自在,有种看着一只羽毛娇艳的宠物鹦鹉,瞬间进化成锋喙利爪的巨型鹰隼的诡异感。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他犹豫地问道,同时发现一只从污泥与腐叶下钻出的甲壳虫子妄图爬上他的脚背,他立刻跳起来把它踩成了一团黄绿色的泥浆。“反正我是不打算待在这鬼林子里了!我要回到道路上去——从营地跑出来那会儿,我就该往那几条平坦的林间道路上去,而不是慌不择路地冲进这片满是毒物的该死的林子!”
“道路?那种三米宽刚好能开一辆车的路吗?”洛意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有点像讽刺,“不,我一点也不想靠近它。”
夏尼尔烦躁而又恼火地说:“我最后问你一遍,是跟我一起回路上去,还是一个人留在这鬼林子里?”
“我选择后者。”洛意毫不犹豫地回答。
夏尼尔瞪着他,心中怒火更旺,咬牙道:“你可别后悔!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洛意不以为意地转身就走。
夏尼尔只觉一股恶气直冲头顶,一把揪住他后肩上的衣料往回拖。不料对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拧一掀,轻轻松松就将他压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磨得他后背生疼,却比不上对方身手带给他的震撼感:他以为自己算是很能打架的了,连他的泰拳老师都夸他很有天赋,如今竟然被一个男妓捏着颈动脉压在树干上,而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他真是太大意了!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是个男妓!
“你究竟是什么人?”夏尼尔懊恼而阴沉地问,同时心底还生出一丝莫名的失望:他原以为在这种恶劣情况下看,对方除了依靠他无路可走,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一走出这片鬼林子就把他操到心满意足……如今看来,这根本就是个妄想。
“你不需要知道。”洛意冷淡地说,同时松开手,“好了,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
夏尼尔心乱如麻地看着他,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最终选择转身离去。
从口袋里掏出指南针,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朝印象中道路的位置走去。十几分钟小心翼翼地跋涉后,他从枝叶的缝隙间看见了那条夯实的土路,正要钻出树丛,陡然听见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
他的视线从叶缝间探出,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惊慌失措地狂奔在路上——是老黑!
枪声随即一前一后地响起,老黑奔跑的身躯像被一个无形的沙袋击中,向前扑倒在土路上,从手臂与大腿上蓬起两大团血雾。他痉挛着身体,发出凄厉的叫喊,两辆敞篷越野车由后方驶来,停在数米开外。
两辆车上分别下来两个男人,一个身穿猎装拿着带瞄准器的狩猎步枪,另一个穿迷彩服,看起来像是司机兼保镖。
穿猎装的两个男人似乎相识,笑着打起了招呼。
“嗨,迪伦,你慢了一步,这猎物是我打到的。”
“是吗,怎么感觉明明是我的子弹更快一些呢?而且我打到的是腿,要不他还能抱着胳膊继续跑。威廉,你得愿赌服输。”
“哦不,迪伦,该承认事实的是你。”
“——得了,我们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浪费时间。既然不能确定猎物归属,干脆就按老规矩吧。”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手指一弹,金币泠泠作响地飞上半空后落下来,被他的双掌压住,“脸,还是字?”
“……脸。”对方说。
“那我猜字。”他摊开手掌,金币文字那面朝上,安静地躺在皮肤上。他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迪伦,我赢了。”
对方遗憾地说:“好吧,他归你了。反正猎物有的是。”
威廉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向老黑走去,“真幸运。第一个猎物就打到了我想要的品种。你知道吗,加上这个黑色雄兽的头盖骨,我就能凑足一套烟灰缸了……”
老黑惊恐而绝望地看着他手中锋利的刀刃,拖着伤腿挣扎着起身想要继续跑,却被对方一脚踹在伤处,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他又一次扑倒在地面,飞扬的尘土簌簌地落在脸上,透过迷蒙的黄色,他蓦地看见了路旁枝叶中的一张脸孔。
希望被微弱的星火点燃,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他瞪大眼睛,翕动嘴唇,朝窥视者无声呐喊——救命!救救我!
夏尼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消化着从两个男人对话中得到的信息……之前的不祥预感变成了现实,而且比他想象中更糟!不是什么电视节目、真人秀,而是狩猎——把活生生的人当成猎物的,活人狩猎!
如同揭开飘荡在沼泽上方的雾气,之前他怀疑过的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有了解释。那个所谓的公司招募了一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用优渥的待遇引诱,用免费的毒品控制,为的就是把他们投放到这座丛林之岛上,让另外一些人像打猎野兽一样,把他们一个一个变成尸体!
……真是见他妈的鬼了,我居然会碰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破事!夏尼尔惊惶、愤怒而又横然地想,妈的,想把老子当猎物……找机会抢到一把枪,还不知道谁猎谁呢!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缓慢而悄无声息地向后退。至于倒霉的老黑,他压根就没打算给予一丝一毫的援助,别说对方曾经得罪过他,即使是个熟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是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紧。
老黑盯着他逐渐远离的脸,微弱的希望火光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熄,又从余烬中开出疯狂而恶毒的恨意。他在刀刃下垂死挣扎地撑起半边身体,指着树丛尖叫:“——那儿!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操你妈!夏尼尔狠狠咒骂了一句,转身拔足狂奔。
子弹带着气浪从他身边擦过,一阵枝翻叶涌,生死存亡的时刻,他顾不得什么毒蛇蝎子,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
茂密的地面植被阻碍着他的脚步,他毫不怜惜自己撞青的小腿与割伤的脚踝,豁出全部力气往来时的方向逃窜。崎岖的地形让他摔了好几跤,他满脸血痕地起身,连滚带爬继续跑……
一截突出的树根再次绊倒了他,摔倒时他的脑袋撞在树干上,眼前一阵阵发昏。等视线终于清晰起来,他看见上方一张倒过来的熟悉的脸——从没有哪一刻,他觉得这张脸像天使一样圣洁可爱。
“……你之前就知道了,对不对?”他气喘吁吁地伸手抓了对方的裤管,“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混进来有什么目的,你肯定事先有周全的计划,对吗……那么,算我一个,我发誓绝对不会坏你的事,带着我你不会吃亏,我会是个不错的助手……怎么样?”
洛意盯着他血污中一双墨绿的眼睛,仿佛有股野兽般强烈的求生欲望,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尖锐闪动其中……或许暂时用得上他,他想,伸手将对方拉起来。
掏出早餐剩下的一小瓶清水,他帮助夏尼尔把伤口稍微清洁了一下。
“这鬼地方又湿又热,”夏尼尔咬牙忍着疼,边擦汗边抱怨。
“这里是太平洋中间的一座海岛,温度至少28℃,湿度超过90%,这种情况下剧烈运动半个小时就会脱水。”洛意淡淡地说道。
“——那你还用清水给我洗伤口?”夏尼尔讶然看他,“我们要是脱水了怎么办?”
洛意微微一笑,“放心吧,总能找到点能喝的水,至少撑几天不成问题。”
“几天?天黑前你不打算回营地了?”
“不,虽然那里有床有晚餐,但你不担心他们为了更彻底地控制,半夜往你血管里推白粉吗?那样即使所有人都发现了真相,也不敢逃跑,只能浑浑噩噩地等死。”
夏尼尔不禁打了个寒噤,决定死也不回去。“接下来做什么?”他问。
“我需要储存一些水、食物,趁太阳没下山前建一个临时庇护所,然后做些简易的武器和陷阱,争取先搞掉一个落单的,把他的枪抢过来。”亚裔青年说。
夏尼尔的眼中渐渐泛出了光彩,那是沉寂已久的亡命之徒对血腥味与战斗刺激感的深刻怀念,“搞掉那些想要猎杀我们的人?好极了,让那些养尊处优的垃圾们瞧瞧,谁才是真正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