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之前说好的方向来!”阮闲在呼呼的风声中大吼。
又击落追上的一台武装机械, 阮闲虽然能靠感知力事半功倍,可体力到底有限。主脑的追兵越来越不好对付——考虑到目标较小,随着时间延长, 追上来的机械数量没有太大增长。然而就能力方面, 追兵的强度上升得极快, 估计是主脑从附近征调而来的。
这还不算正在赶来的R-α和M-α。
唐亦步腾不出手,阮闲只有一把血枪能应对,要被追上缠住,他们会陷入绝对的劣势。深知这一点, 唐亦步可以说在玩命狂奔。
按照事先约定的,他们朝森林培养皿的方向奔去。
承受着唐亦步狂奔的颠簸, 还要努力应敌, 阮闲的手臂酸到快要失去知觉。本来轻便的血枪仿佛有千钧重。为了保证唐亦步在最好状态, 他不得不用身体帮他挡下几枪。
思维恍惚间, 阮闲突然笑了起来,他有个滑稽的错觉——主脑这副兴师动众的样子,莫名让他想起从前。试验用的蟑螂跑了两只, 某位洁癖同事拿着拍子一刻不停地转悠了一天。
那人两眼通红、血管爆起, 就差把整层楼烧掉。
要不是他们的两人目标太小,唐亦步又有反控制机械的能力, 就算主脑搬来几万机械大军,阮闲都不会太过吃惊。
好在曙光就在前方。
森林培养皿北侧紧邻废墟海,可南侧有着大片森林。他们眼下正朝那片森林冲去。
唐亦步一头扎进森林, 不少不适合林地的机型退下了, 只剩少数更为灵巧的还在追踪。就像他们事前预料的一样, 主脑没有再加兵力——两位初始机高级产物要到了。
两人刚抵达森林深处,唐亦步将衣服几乎被浸成深红的阮闲放下, 回头猛攻剩下的追兵。眼下他还有一位帮手,一只巨大的拾荒木偶正在附近溜达,程序直接被唐亦步近距离入侵,开始利用体型优势清理战场。
π从背包里挣扎出来,骨碌骨碌滚到阮闲身边,焦急地嘎嘎叫,用浑圆的身体去拱阮闲的手。
“我没事,只是在休息。”在拾荒木偶四处破坏的期间,阮闲使劲喘着气。“一会儿还有场硬仗,你得跟紧我。”
“嘎!”铁珠子气愤地尖叫。
“那不是你能插手的敌人。”阮闲笑了笑。“听话。”
消灭了最危险的几台武装机械,唐亦步摇摇晃晃走到阮闲身边,从背包里翻出一根难吃的能量棒,使劲往胃里塞。刚刚的逃亡消耗着实不小,唐亦步微长的黑发被汗水黏上脖颈和锁骨,原本整齐的战斗服装被炸得破破烂烂,大部分皮肤暴露在外。他正努力调整呼吸,身体辐射出过度运动后不太正常的高温。
“多远?”唐亦步一面吞咽那些难吃的食物,一面询问阮闲。
“两分钟。”阮闲知道他想问什么。
唐亦步思考片刻,他似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他抹抹嘴,从背包里掏出罐糖渍樱桃:“我从厨房多拿了些,你也快吃点东西。一旦能量补充跟不上,我们绝对会输。”
说罢他又急急拆开几条能量棒。
阮闲没有多话,他接过小罐子,将其中过分甜腻的汤汁灌入喉咙、随后大口咀嚼。这种东西的确更容易入口,味道也没有那么糟。阮闲凝视了会儿啃能量棒的唐亦步,丢过去一个纸包。
“今天白天你点的零食,喏。饼干和巧克力太干,我咽不太下去,归你了。”
唐亦步看了看糖渍樱桃的空罐子,又看了眼阮闲递过来的食物,愣了半秒。阮闲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对方汗湿的头发。
“我们会赢的,然后我们会找到可以补给的地方。”他吻了下唐亦步的唇角,突然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就算输,我们也会一起输。”
唐亦步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沉默地吃干净了一切能够提供能量的食物,然后又分给阮闲一些用于防身的便携道具。
作为最危险的敌人,两台高级产物到来得很是安静。
一只扭曲的巨大怪物停在树顶,尺寸接近一辆小轿车,美丽的女人正骑在它的身上。
怪物没有皮毛,皮肤是难看的青灰色,体态更像一只畸形的老虎。它和Z-α一样装备了量身定制的辅助外骨骼,五官完全异化,全身上下只有眼睛看起来还像人类。女人则和阮闲在主脑城市见过的那位一模一样——他年轻版本的母亲正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们,面无表情。
如果只看性能,对面是A型和S型的高级产物,自己这边则是正儿八经的初始机。然而要再算上其他——光是那些身体改造和外骨骼添加,就能让最无害的D型初始机重伤唐亦步。
这就像两个拥有枪弹、全副武装的射击手对付两个赤身露体的倒霉蛋。初始机性能无法弥补一切差距,严格说来,他们的胜率并不算高。
但往乐观的方向看,只要解决了面前两个敌人,主脑短时间内没法再将他们培育出来。
阮闲做了个深呼吸,望向“母亲”那双漆黑的眼睛。
随后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唐亦步的手:“别怕。”
对面率先动作,怪物外型的M-α冲向巨大的拾荒木偶,它伸出尖利的金属爪,顺着拾荒木偶的躯体一路爬上。利爪撕裂金属外皮,如同热黄油刀切开黄油那样轻松。拾荒木偶发出嘶哑的悲鸣,身上的连接管道喷出黄白色的液体。
M-α用阮闲几乎看不清的动作跃向拾荒木偶的咽喉,后者却陡然清醒过来,四肢并用,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唐亦步解除了控制。
M-α没有因为这个行为迟疑分毫,它借着拾荒木偶的高度,直直朝唐亦步的方向砸下。唐亦步没有再勉强自己站着,他弓起腰背,豹子似的躲过这一击。阮闲伪装成一副无害的模样,屏息藏在树丛。他将血枪牢牢抓在手里,集中精神寻找M-α的破绽。
有S型高级产物在场,对方能飞快恢复,击败Z-α的方法无法用第二次。
得想个更好的方法。
母亲的复制品正牢牢抓着M-α身上的抓握处,坐得很稳。阮闲的子弹无法攻破M-α的外骨骼,对方不痛不痒地继续进攻,完全没把这个“研究员”放在眼里。阮闲看得出,若不是考虑到唐亦步的电子脑没法被损坏,M-α下手还能更重些。
目前为止,唐亦步以防御为主,进攻为辅。虽然速度上还能应付,但输掉只是个时间问题。
而敌人并没有因此麻痹大意,在M-α进行进攻的空隙,R-α也动了起来——美丽的女人伸长双臂,口鼻的吐息多了暗红的颜色,唐亦步的左手刚接触到片那片毒雾,溃烂和脓肿便爆炸似的蔓延开来,顺着他的指尖一路往上爬。
唐亦步的动作因为伤势又慢了几分,他咬着牙掏出阮闲为他做的浓缩血液,快速注射进自己的身体,这才压制住顺手臂不断扩散的感染。
R-α吐出更多毒雾,身上的一根透明管道伸出,接进M-α背后的某个槽口,黑红的血液缓缓注进怪物的身体,那片要命的毒雾反倒成了怪物的盔甲。唐亦步满脸是汗,大口呼吸,仍然没有放弃战斗。
那怪物见敌人没有放弃的意思,张开宽度足足有一米的畸形嘴巴,一口咬下了唐亦步运动迟缓的左臂。血液大量喷溅出来,它直接将断臂吞了进去。
“肉体组织取样完成。”它背上的女人小声说道,歪过头,活像具木头做的傀儡娃娃。“正在粉碎封装,剩余95%可供M-α消化吸收。”
声音也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NUL-00,主脑真诚建议您投降。”她继续道,“无谓的疼痛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你现在投降,我们只需要对阮立杰再进行取样,你可以暂时保持你的躯体存活。”
后半句显然是谎话,他们都知道这一点。
唐亦步持续躲避攻击,又服下几支浓缩血液。他的左臂在缓缓长回,可速度仍然太慢了。听到这句话,他下意识侧过头,朝阮闲的方向看了一眼。
阮闲闭上眼睛。
他们考虑过强大的追兵,却没想过主脑会对一个所谓的研究员这样谨慎。他和唐亦步并没有事先商定详细的作战细节,这可能就是剑走偏锋的坏处——他们必须面对这些状况外的糟糕情况。
一个深呼吸后,阮闲回应了唐亦步的注视。他对那仿生人露出一个微笑。
那双金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一如既往地漂亮。唐亦步在确定自己的状态,阮闲知道。那个仿生人估计也在拼命计算可能的战术吧。
不过他可以给他一点提示。
将情报按在手里是好事,现在自己又拥有了一次换子的机会……只要唐亦步能帮忙做到一点。
“‘药’还有吧?”阮闲的声音相当平静。“把他们分开,半分钟就够。”
说罢他冲出树丛。
他的动作突然,对面的敌人动作静止了一瞬。唐亦步没有问任何问题,他反手劈断最近的树干,趁机把R-α直接抡飞出去几米。
“跑。”阮闲下令,将铁珠子扔给唐亦步。“亦步,跑。”
瞬息之间,唐亦步的目光从疑惑变成了闪闪发亮。自己的计划很疯狂,可是那仿生人懂了。
阮闲短暂地享受了会儿这种奇异的共鸣感。他拿起唐亦步临时分给他的攻击道具,无论三七二十一全部启动——它们无法真的伤到M-α,但恶心恶心它还是做得到的。
唐亦步飞快地逃跑,很快就不见踪影,而“阮立杰”留在M-α面前,尽力用各种干扰来拖慢它的脚步——乍看起来,这无疑是个绝望的局面。
被抡飞的R-α正在飞快归位,M-α正朝自己愤怒地咆哮。
他的时间不多了。
阮闲从腰包里摸出剩下所有的机械神经扰乱剂,这次他没有将它们混进血液,而是全部隔着裤子注射进了自己的身体。
M-α体型巨大,和面对Z-α时不同,他无法临时制作出足够的血液药剂混合物。更别说季小满他们都不在身边,唐亦步随身带的东西又有限,工具和时间同样不充足。
……但没有关系。
在一片机械陷阱的嗡嗡声中,阮闲抬起血枪,直接击中对面两位敌人的四只眼睛。趁M-α张嘴嘶叫的时候,他整个人朝那怪物张开的大嘴冲去。
视野变黑的前一刹那,阮闲看到R-α正朝身下的怪物急急地注射血液。
主脑知道Z-α是怎么死的,它是被身为“机械生命病毒专家”的自己杀死的。在不知道S型初始机还存在的前提下,稍作手脚的血液注定会被理解成某种病毒。既然是病毒,R-α的血液治疗是情理之中的。
阮闲弯起嘴角。
接下来的是疼痛,足以击断神经的痛。很少有人能活着体会身体被嚼成碎块的感觉,阮闲仍然强迫自己维持住了清醒——哪怕他只剩一个相对完整的脑袋。
这次轮到他来倒数了。
三。
剧痛之中,自己所处的腥臭空间皱缩起来,像是在痉挛。
二。
发现异常的R-α还在持续输入血液吧,然而她的举动只会加剧这个过程。
一。
漆黑狭窄的空间在震动,M-α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阮闲再次感觉到了风——这次怪物的身体没有溶解,而是直接炸成了一滩碎末。
没了肺部,阮闲不再呼吸。但他能感觉到脊椎骨在生长,内脏迅速成熟。他的身体在将这滩肉泥作为养分,快速恢复人类的样貌。
S型初始机的身份大概瞒不住了。
重新长成的肺再次开始工作,阮闲咳出不少血水。新长成的身体无比虚弱,他赤裸身体,满身黑红的血浆,站都站不起来。
R-α因为这个意外状况呆住了足足三秒。
这是个致命的错误——就在下一刻,她整个人被一节树干洞穿,钉在了泥地上。他们终于拥有了短暂的恢复时间。
阮闲掀掀眼皮,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
“你看。”
阮闲抹抹脸上的血,抓住唐亦步伸过来的手。
“我说过,我们会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