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在路上

“我想到了,”安息忽然说:“你可以假装你是去归队的。”

历经数个日夜不停歇的风沙兼程,三人勉强走过了大半的距离。炎王常年在废土上奔波,虽然刚出发的那几天因为伤势未愈而脚程缓慢,但对路线的规划却十分拿手,对天气的预判也很精准。他选择了一条离避难站几乎是直线的行进路线,其中一大段和安息来时的路线几乎是重合的——安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大部分的旅人会规避这条路,毕竟途径休息站数量不多,变异怪物巢穴却很密集,还有个黑暗狂欢的大本营罗城。

但安息已经不是那个抱着枪在桌子上大哭的小孩子了,也不是那个打中一枪变异犬就欣喜若狂的少年,他的枪口越来越稳,带着一丝成长的无奈。

此时三人刚在一个休息站歇下——自从有了冯伊安后,小分队的活动时间比普通长了不少,这不只是因为夏季日照时间的延长,也因为冯伊安发明了一种避怪香,工作原理类似于二号的血——这是一种低温下凝固,但温度稍有升高就会变成液体甚至气体快速挥发的成分,能够散发出对于低等变异生物而言既不吸引、反而还相当具有攻击性的气味。在这种香的帮助下,不但日出日落前后的活动时间得到短暂延长,更重要的是大大增加了寻找适合休息站的灵活性。

只是,但是这样一个作弊道具还不足以用于夜间赶路——毕竟对于弱小而言危险的气息,对于强者便是引诱。

在过去的数天以来,三人已经不断地讨论过各种潜入避难站的方针,安息此时正擦着刀柄上的血迹,忽然又有了新想法。

“你穿着你的骚包披风去敲门,如果火弗尔他们已经进驻避难站,站里的人肯定能认出来这个装扮,然后给你开门。”安息一边在磨刀石上细细地片着刀尖,直到能反射出自己的脸,说:“然后你就说你之前负伤所以掉队了,一直在养伤,伤好了就赶着来归队了。”

冯伊安说:“这是个办法。”

炎王想了想,问:“那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在那?”

安息反问:“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啊,不就是碰运气嘛,而且你不是著名的雅威利赏金团头号粉丝吗,热切归队有什么稀奇。”

安息说出“头号粉丝”几个字后,炎王脸皮就泛起了浅浅的红晕——之前某夜闲聊的时候,他不小心说漏了嘴,一直被安息揶揄到现在。

那一夜,安息刚起草了第一稿的避难站内构造图,正给两人讲解着主要房间的隐藏通道在哪里,以及全站上下的作息。炎王听完,不禁再次对他数十年住在地下的生活经历感到不可思议。

“所以……你们每天都过着完全一样的生活?活动空间就那么大?”炎王世界观都被撞击了:“怪不得你这么白。”

安息说:“那也不是的,每周六可以看电影哦!”

炎王抓狂到:“只有十部电影不是吗!”

冯伊安说:“其实现在这样的二代穴居人不少,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避难站,住在地底一辈子也从来没出去过的。”

炎王咂舌道:“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会疯掉吧。”

冯伊安无奈笑道:“你要是从小都过这样的日子,甚至从你出生起以来你的全部世界都是这样的话,你又怎么感觉得出来差别呢?”

“你呢?”冯伊安问:“你小时候在哪长大的?”

“一个小集市,”炎王随意答道:“早已经毁了,我父亲是开杂货铺子的,低价收购,修好之后再转手卖出去,有时候也帮邻居修修太阳能板之类的。”

安息惊喜道:“哎呀!我就想干这个!”

炎王看了他一眼,本来想说点什么打击他的话,但也实在累得没精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说:“很小,我就跟父亲一起出摊了,看他修电器也跟着学,很快就能把很复杂的机器拆开再装回,对机械地图的三维记忆非常好。”

安息故意发出了不屑的“啧啧”声。

炎王立马反弹道:“找死吗?”

两人同时把手指抠在了自己腰间的挂饰上,亲眼见过两人的创造力——更准确地说是破坏力的冯伊安连忙换了个位置,挡在两人视线之间。

炎王“切”了一声,接着说:“后来,物理改装玩得有点儿腻了,化学反应似乎更有趣,尤其是那些……反应剧烈的,发光发热的,能爆炸的……”

炎王这样说着,眼睛看着虚空中的一个点微微失焦,黑色的瞳孔中好像泛起一丝血腥,但定睛一看,那又好像是火光。

冯伊安却笑起来:“真是不得了的兴趣爱好啊。”

炎王眨了眨眼,那一抹红色的亮光消失了,他垂下睫毛,说:“没错,我父亲也是这样认为的。不只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把我当做危险分子来对待,我小时候确实把握不好计量,也没人教我,所有东西都要试一试才知道,所以……”

安息问:“小时候?你现在多大啊?”

炎王说:“19。”

安息惊奇道:“好年轻啊!”

炎王嗤笑道:“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你说那些爆破的成分,都要试一试才知道……的话。”安息歪着头看他,“你居住那个小集市,不会是被你炸毁了的吧。”

“嗷!”安息额头被弹出一个红印,炎王怒道:“你是傻子吗!”

安息捂住脑袋,委屈地瘪起了嘴:“呜……医生……”

冯伊安赶紧转移话题:“好了好了,接着说,然后呢?”

炎王翻了个白眼,继续说:“有一天我父亲出摊去了,我被集市的一群人围住……不是只有平时没事爱找我麻烦的小鬼,是大人。他们叫我赔之前被我炸坏掉的东西,但里面有好多人……别说惹麻烦了,我根本见都没见过。”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秩序,什么都没有,一旦人群中出现了一个恶,整个人群都会变成恶,就好像……好像所有人融合成了一个巨大的恶意,这里面再也没有什么个体。他们平时不过也就是邻居的小孩,隔壁摊的大叔,亦或是路过的商人。但是忽然之间,他们不小心组成了一个临时的群体后,就像是什么失去理智的……”

炎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头,重新措辞道:“总之,他们把我痛殴了一顿,真是下了狠手,不止拳脚,还有铁棍,钢丝,乱七八糟的道具,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血全糊在眼睛里,头发也被揪掉了不少,膝盖手肘完全没了知觉,然后有个人踩着我的手,说,‘这个手,就是这双手太危险了。’然后我听见所有人都在附和,‘太危险了,要废掉这双手。’”

“为什么,我根本没对他们做过任何事,在那之前,我的手不曾伤害过他们任何人。”

炎王摘掉手套——纤细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得短而整齐,他把手背翻成手心,上面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随后他开始解开袖口,把袖子往上折,露出一条精壮匀称的小臂,只是从手腕上方直到手肘,上臂,全是交错的老旧伤痕。

他把手捏成拳握了握,又松开,说:“但他们说的其实没错,这是一双危险的手,因为他们全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安息吃惊地问道:“你当时怎么逃掉的?”

炎王冷笑了一声:“逃?怎么可能逃得掉,当时全都是因为,‘他’出现了。”

安息下意识问:“谁?”

冯伊安却之反应了过来:“是明吗?”

炎王点点头,说:“当时雅威利赏金团和他都已经颇有名气了,救下我之后,周围人当场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明队却没有立马离开,他说……”

炎王低头盯着自己的反折的指尖,说:“他说,你的手很漂亮,要小心保护,然后他凑到我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只有足够细腻的手,才能足够效率地杀人。”

炎王把手攥在一起,似乎是嫌冷地微微颤抖起来:“我当时,我当时应该是哭了吧,我说我做不到,我想杀了他们,但我太弱了。”

“明队说,你现在是还不够强,但对付他们已经足够了,等你变得更强的时候,就来雅威利找我吧。”

“那之后,我一直在为了能够格进入雅威利而不断努力着,不止是爆破,还有体术,近战,枪械,体能……虽然他们对外招人的要求向来严格,你得是什么在别的赏金团已经有相当名气的赏金猎人,才能够着门槛,但我不信这一套,就算之前没人做到,我也要做到,况且……”

“何况之前还有人做到了,毫无经验和名气,就进了雅威利。”冯伊安接话道。

安息“啊”了一声:“是米奥吗?”

冯伊安点了点头,笑说:“但是你被骗了哦,米奥可不是什么奇迹,当时是被我和他师父推荐……不,硬塞进去的。”

“什么!”炎王吃惊地抬起头。

冯伊安大笑不止:“没办法啊,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黑暗。”

炎王呆呆的样子把安息也逗乐了,叽叽咯咯地笑起来。

炎王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总之,去年我终于又有机会遇到雅威利的一支分队,最后被他们带到总部去,最终被招进了团。”

“只可惜,你进团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明也不在了。”冯伊安叹息道。

“不仅仅如此,”炎王咬牙道:“我其实在那之前已经听闻了明队遇难的消息,虽然难过,但这也并未改变我要加入雅威利的想法。只是进了团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发现事情的不对劲——队内气氛古怪,总有人言而又止闪烁其词,队友们也很明显地分成好些个小团体,火弗尔和他亲信是一派,欧文和蛟鲨是一派,棉布是一派……”

安息一个人也没听过,不在意地晃头晃脑,冯伊安却之紧皱眉头思索起来,问:“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那么这里面,有没有哪一拨人是有可能……”

炎王摇了摇头:“你说帮我们?不好说,但乐得看我们两败俱伤的应该大有人在。”

冯伊安说:“那也行,少一个人帮火弗尔,就是好消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说回到此时此刻,安息还在阐述他的“进站大计”:“你到了之后,先痛哭一场表示自己十分思念队友,然后再表达一下自己重新归队的喜悦,就可以混在队里悄悄观察了。”

炎王听他的描述,嘴角抽搐,问:“那你们俩呢?”

安息说:“你听我说完啊,你进去之后,先道餐厅找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嗯,不对,我现在应该比她高了——的姐姐,叫做鈿安,饭点前后保准能看到她,很好找,然后你告诉她是我回来了,叫她帮你打听巡逻的换班时间。”

炎王说:“换班时间你不知道?”

安息摊手道:“毕竟也离开怎么久了嘛……而且听你说避难站好像……现在人手很不够的样子,轮班人数少了,估计也会做时间上的调整。”

他接着说:“知道了轮班时间后,顺便叫鈿安帮你联系瓶盖,白天午休的时候,你和瓶盖趁轮班空档到大门来放我们进去。”

炎王问:“这个瓶盖是守门大厅的一员?”

安息说:“不是……他是净水站的。”

炎王瞪起眼睛:“那他凑什么热闹!”

安息说:“但瓶盖会开大门的!我俩小时候没事就喜欢溜到地表去撬门玩儿……虽然,每次开了锁,也没敢出去过一次。”

炎王满头黑线,说:“行吧行吧,然后呢,你们进来了之后,那么大两个活人,能往哪儿藏。”

安息却兴奋起来:“哦哦哦,我们可以住负十二层啊,当时我和米奥就在那认识的,那里没人,只有变异老鼠!”

炎王不忍直视地扭过脸去——说到变异老鼠还能这么兴奋的,这个人危不危险不知道,但绝对很奇怪!

两人还要再说点什么,太阳能灯的光却啪地灭了,冯伊安在黑暗中说:“好了很晚了,明天还要很早出发。”

安息说:“四点走吗医生?你叫我。”

冯伊安“嗯”了一声——他们在外赶路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每个人心中都焦急不已,一分一秒的拖延都充满了无限的变数。他掏出一瓶所剩无几的避怪香,摆在一边,仰躺下去进入了短暂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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