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丰路更近,但显然,洲盛附近的情况更加紧迫。花崇没有多做犹豫,在十字路口调转方向,猛踩油门,往长陆区驶去。
队伍频段里,柳至秦语速急促,似乎在跑,“放心,这边交给我和沈队,乐然马上带人过来,我向你保证,一定将连烽活着带到你面前!”
“活着”两个字,像滚烫的烙铁一般烫在发肤之上,花崇咬紧后槽牙,手死死握着方向盘。
多可笑又多无奈,连烽害死了那么多人,罪大恶极,死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足惜。在被他害死的人中,甚至有五年前牺牲在戈壁滩的安择。
安择是柳至秦的兄长,是自己最在乎的队友。而现在,柳至秦却不得不保证——我会把他活着带到你面前!
连烽必须活着,否则警方无法将“丘赛”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
此时的洛城,安全警戒已经提升到最高等级,特警队伍尽出,军方的精锐亦赶到支援。连烽的藏身处已经暴露,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涉恐分子在被包围时会作何抉择,花崇再清楚不过——自杀对他们来说,与痛苦无关,与失败无关,反倒是无上的殊荣。
死亡,根本不是惩罚!
花崇胸口一阵闷痛,眼中的阴翳一层叠着一层。恨自己没能尽早发现连烽这颗毒瘤,更恨自己没能保护好肖诚心。
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情绪渐渐有了失控的征兆。
忽然,一辆卡车从右侧驶来,高声鸣笛示警。
两车几乎相撞,车轮与柏油路面拉出一道尖锐的刺响。花崇被安全带狠狠拉回椅背,瞳孔骤缩,顿时清醒过来。
“操!”他右手成拳,用力拍在方向盘上。
卡车司机见是警车,不敢破口大骂,抱怨一句“警察上路也得长眼睛啊”,便转弯离去。
花崇用力吸气,指尖难以控制地颤抖——并非因为后怕与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克制不住的暴怒。
不断有特警和武警的车在路上驶过,武装直升机向谷丰路驶去。他尽力平静下来,再次踩下油门。
通讯仪里传来沈寻的声音,“昭凡刚才已经向我汇报过,被制作成人体炸弹的人全是被组织洗脑的杀人犯,情况与陈辰类似,现在共发现五人,均出现在洲盛购物中心周围的居民区,三人已经被制服。他们携带的弹药当量不大,和肖……肖队身上的不同。”
听到“肖队”,花崇顿感眼眶灼热。
“昭凡他们正在进行全面排爆搜索,疏散群众,需要大量人手。”沈寻又道:“昭凡擅长作战,但不擅长大场面的指挥。花队,现场得靠你。”
“我明白。”花崇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嗓音已经非常沙哑。
沈寻叹了口气,“至秦正在追踪连烽的精准位置,顾不上洲盛那边,我让傅许欢搜索爆炸物的引爆信号。”
“嗯。”
沈寻迟疑片刻,似是还有话要说。
花崇问:“沈队?”
“至秦他……”沈寻顿了顿,“状态有些不对劲。”
花崇眉心一紧,心脏像被针刺了一般。
柳至秦的状态为什么会不对劲,他当然知道!
不久前连烽在电话里说,五年前在莎城,那支无人生还的小组中有“棋子”。
“棋子”是谁?
连烽根本没有心,所有被他控制操纵的人,下场都极其凄惨,比如陈辰,比如韩渠,比如……肖诚心。
安择会是“棋子”吗?
花崇猛一吸气,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一想法甩出去。
可是一旦念起,便是周身发寒。
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柳至秦。
“初步确定连烽躲藏在一个废弃不久的技校。”沈寻道:“武警已经前去包围。”
“明白。”花崇挂断通讯,血液翻涌如怒潮。
“小柳哥。”他轻声自语,却似承诺,“等着我。”
整个洛城四分之一的警力都集中到了洲盛购物中心所在侨西路。特警们荷枪实弹,身着防弹战术背心,手持盾牌与自动步枪,狙击手占据着各个制高点,排爆队员正拿着样式各异的装备,认真至极地搜寻。
被制作成人体炸弹的三名涉恐分子被集中安置在一辆警车内,他们身上的炸弹已经被拆除,个个目光呆滞,表情僵硬,肢体动作亦不协调,如同没有灵魂。
另外两人被驱逐到相对安全的区域后由狙击手击毙,炸弹随即爆炸,并未造成无辜人员伤亡。
花崇站在警车外,看着三名木偶一般的涉恐分子,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周围全是警车的声响,居民们跟着警察有序地向别处疏散。一辆直升机悬停,气流带来巨大的旋风。花崇抬头,见一人从侧门边滑降而下,向自己跑来。
正是昭凡。
“这附近的排爆工作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昭凡摘下头盔,抬手擦汗,“被绑炸弹的涉恐分子现在找到五人,不排除还有人躲藏在其他地方。这片区域人口密度大,居民区相对集中,花队,咱们是不是先统一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安全、容易管理的地方?”
花崇已经冷静下来,“侨西路有个地铁站,在确定站内外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带部分群众过去。”
“但那里太小了。”昭凡皱眉,“安置不了多少人。不过安全倒是安全,现在地铁已经停运,武警驻扎在里面。”
花崇当然也想到了地铁站太小的问题,可这附近确实没有其他适合安置群众的地方。
“要不我带人去洲盛?”昭凡说:“洲盛中庭面积较大,周围的广场也……”
“不行。”花崇当即打断,“不能去那里。”
昭凡不解,“为什么?洲盛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忘了吗,排爆专家早就将洲盛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而且中庭视野开阔,有利于狙击手布防。”
花崇还是摇头,“另外找地方安置,学校也好,公园也好,不能带人去洲盛。”
那里是连烽的老巢。即便已经经过安全检查,也绝对不能大意。
“可……”昭凡挠了挠头,眸光瞥向下方。
花崇立马察觉到问题,背脊阵阵发凉,“已经有群众过去了?”
“嗯。我……”
“马上撤回!”花崇声色俱厉,“谁在带队?”
“操!”昭凡拿起通讯仪,“罗队……”
花崇顾不得其他,夺过通讯仪,喝道:“马上带群众返回!远离洲盛!远离洲盛!”
罗敏强是特警支队三中队的队长,刚将群众安排到洲盛的中庭,闻言一愣,“什么?”
“立即返回!”花崇按捺着不安,“不要让群众留在洲盛!”
“可是……”
“没有可是!”
罗敏强有点懵,看看通讯仪,又看看集中在中庭、满脸焦虑的居民,骂了声“妈的”,不得不立即听令执行。
刚安定下来,突然又要转移,群众的不安与不满越来越强烈,很多人不愿意撤离,抱怨声不断,甚至有壮汉、中老年人仗着身体优势和年纪大,找女警们的麻烦。一些年轻人掏出手机,对着警察就是一通拍。镜头之下,若是警察的举动稍显粗暴,就会在网上引起口诛笔伐。
看着就地打坐的群众,罗敏强一个头两个大,不得已只好再次联系昭凡。
接听的却是花崇。
花崇的声音在通讯仪里显得比平时冷硬许多,“转移不了就直接驱散!”
罗敏强以为自己听错了,“驱散?”
花崇已经登上武警的直升机,从空中俯瞰着整个洲盛购物中心。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地方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前期排查已经证明,洲盛不存在安全隐患,如今武警进驻,中庭必然比附近的居民区安全,甚至可以看做一个临时避难点。
但连烽费那么大的力气修建它,真的会彻底放弃它?
是不是还有后手?
最关键的是,洛城如此之大,人体炸弹为什么集中在侨西路?
同是精神**控,周身被设置炸弹,为什么肖诚心身上的弹药当量极大、难以拆除,而侨西路这五人身上的弹药当量较小,且容易拆除?
因为连烽将他们放来这里的目的,根本不是炸死炸伤多少人!
花崇背心已经全是冷汗,瞳中的洲盛中庭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连烽歹毒至极,这五人或许只是诱饵,引诱警方、军方将群众转移到“安全”的洲盛购物中心!
见罗敏强没辙,中庭群众的转移速度异常缓慢,花崇心跳沉闷作响,几个吐息后,将麦接通扩音器,喊话道:“中庭发现爆炸物,中庭发现爆炸物,请大家迅速有序撤离,请大家迅速有序撤离!”
一听说中庭有爆炸物,方才还恁是不走的居民顿时慌了,不待警察催促,个个争先恐后往外跑。
花崇紧握着直升机侧门的把手,目光如炬。
昭凡在频段里喊:“什么爆炸物?花队?花崇!”
花崇屏住呼吸,见特警们正在保护惊慌失措的群众撤退,直感脖颈就像被发烫的绳索勒住一般。
洲盛到底有没有爆炸物,根本说不清楚。此时将群众撤离出来,若是发生骚乱、踩踏,或者遇上新一波人体炸弹,那么身为现场指挥官的自己,必然因为指挥不当而担责。
一念之差,也许就是悲剧的导火索。
可是情势紧急,他没有时间犹豫,甚至无法向昭凡解释心中的顾虑。
昭凡是最优秀的特警没错,但平时更多与毒贩打交道,没有去过莎城,没有直面过涉恐组织“丘赛”,不知道这是一帮疯狂狡猾到什么地步的魔鬼!
花崇咬紧着下唇,耳畔风声鼓动。正在此时,通讯仪突然传出一阵异响,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检测到微弱信号,洲盛可能有炸弹。”
昭凡显然也接到了这条消息,厉声道:“你是谁?”
花崇手指冰凉,下意识地看向下方,群众已经全部从中庭撤出。
“傅许欢?”太阳穴跳得厉害,他突然明白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我。信号现在极弱,我无法阻断爆炸,也无法精确定位。”傅许欢道:“建议全体撤退。”
洲盛附近尚有大量军警,花崇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立即开始指挥撤退。
此时安排拆弹专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将自己人全部撤离出来。花崇擦着额头的汗,语速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快,“昭凡,东侧交给你,务必将兄弟们带走!”
“明白!”
直升机围绕洲盛盘旋,军警正在快速离开。花崇浑身每一寸肌肉都生生绷紧,神经更是拉紧到了极致。
“注意!”傅许欢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花崇心口一麻,立即命令直升机调转方向。
耳机里,昭凡嘶声道:“全部撤离!全部撤离!”
话音刚落,轰然巨响拔地而起,爆炸引起的冲击波几乎将直升机掀翻。花崇紧紧抓着把手,血液沸腾,眼前涌起一片血光。
华丽优雅的建筑,在声势浩大的爆炸中,顷刻间化为废墟,砖石像子弹一般飞出,密集地砸向四面八方,中庭陷落,烈火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周围高楼的玻璃被震碎,远处正在行驶的车辆撞向护栏,引发一连串追尾。
但,最可怖的伤亡被堪堪避免。
直升机跌跌撞撞地降落,花崇从舱门跃出,脚步有些踉跄。昭凡白净的脸上已经满是硝烟的痕迹,下巴还有一道渗血的伤痕。
救护车一辆辆赶到,消防员冲向爆炸中心,花崇声音有些颤抖,“所有人都撤出来了吗?”
昭凡胸口剧烈起伏,嗓音哑得不成样,“有人受伤,但暂时没有发现谁有生命危险!”
花崇猛一闭眼,压在胸口的巨石稍有松动。
“幸亏,幸亏你赶来了。”太过劳累,昭凡上气不接下气,“如果群众在那里,我……”
花崇抬起手,示意他别做这种骇人的假设,然后神情凝重地扫视着四周,努力让心跳平复下去。
这应该就是连烽的最后一张牌了。
“你担心柳至秦是不是?”昭凡抹掉下巴的血,揩在战术背心上,“我发誓,一定指挥好这边的救援和疏散!”
花崇拿起一瓶矿泉水,兜头浇下,右手重重在昭凡肩上一拍,“拜托了!”
与洲盛不同,包围废弃技校的全是武警特勤,周围没有普通民众,连烽被困于其中,没有分毫逃脱的可能。
但他并不显得慌乱,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就像故意等着军警们来抓捕自己一般。
“又见面了。”面对柳至秦,连烽唇边浮起残忍的笑,两眼半眯,“你很厉害,心细如发,比你那头脑简单的兄长难对付多了。”
柳至秦拨下保险,子弹上膛。
连烽全无恐惧之色,面对枪口,竟像个视死如归的勇士。
他摊开双手,说:“你很好奇吧?你的兄长安择为什么会死在莎城?那个六人小队究竟是被谁所害?”
柳至秦喉结微颤,血丝在眼中蔓延。
“怎么不说话?”连烽笑,“你找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抓住我,查清当年的真相吗?你不问我,是因为突然害怕知道真相?”
疼痛几乎抓住了心脏与大脑,眼前的光景有些失真,柳至秦狠狠甩头,改单手握枪为双手持枪。
“还是不愿意问?”连烽继续笑,“行,那我告诉你好了。”
“你兄长当年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六人小组里,有一枚我的‘棋子’。那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啊,比韩渠和肖诚心好用多了。”
“对了,那也是我的第一枚‘棋子’。”
汗从额前滑落,柳至秦咬破舌尖,用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连烽昂起下巴,狞笑两声,“这枚‘棋子’的名字叫做……”
“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