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庄主简直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魏江越面前的茶早就凉了,他自从倒上就没有喝过一口。
他感觉心里诸多的情绪随着茶叶一起慢慢沉淀,望着自己尊敬且无数次为之自豪的父亲,坚定地问了第二遍:“您是白子么?”
“我怎么可能是白子?”魏庄主更不可思议,“谁跟你说的?小恒还是阿晓?”
魏江越已经想好说辞,摇头道:“不是他们,是大家都知道白子德高望重,就在这些人里面。”
魏庄主都要被气笑了:“所以你就怀疑我?”
“我也不想怀疑。”魏江越觉得第一句话问出口,他的精神与身体便分开了,身体冰冷麻木,精神却推着他一路前行。
他听见自己极其冷静道,“可您有机会拿到灯灭毒,吸血老鬼当初也是您打下的悬崖,您更有实力插手菩提牢……先别急着说话,我也知道那些前辈都能做到这些,等我说完。”
屋里并没燃灯,只有一道道从窗棂渗进的倾斜的淡色光柱,昏暗而幽静,好像再沸反盈天的感情都能被压下去。
魏庄主借着月光看看他,点了点头,到底是先把灯点上了。
房间顿时亮起来,魏江越能更清楚地看见父亲的脸。
他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目光微微一顿,随即压下那一丝挣扎,继续道:“昨天早晨我去找晓公子,听他说白子或许会围山,我当时是想告诉您的。”
魏庄主责怪道:“你就应该告诉我,真出了事怎么办?”
“我若说了,您肯定不同意,”魏江越简单回答,往下说,“晓公子武功全失,没自保能力,我便与他换了身份,闻人恒给我三颗暗器,也为我想好了退路,我不会有事。不过这事太大,我那时有些担心只靠我们会不会撑不住,但他们说不确定白子是谁,只能闷着,我想若您没嫌疑,以后再有事也就能找您商量了,所以在对上鬼相公的时候,我故意试探了几句。”
魏庄主问:“试探的什么?”
“按照原计划,我应该要用晓公子为借口引他去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等他上钩就把他抓了,但我临时改了一句,对他说是你说的晓公子在小县里,”魏江越看着他,“父亲您告诉我,在双方已经翻脸、且鬼相公知道了我的身份的情况下,他为何没有把我抓了要挟你们?为何我说完他就信了?又为何没有打伤我?还轻易就放过了我?”
魏庄主问道:“他相信了?”
魏江越道:“对。”
魏庄主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魏江越静了一下。
其实鬼相公当时只是反问了一句,并未说别的,也听不出信或不信,可因为有其他疑点,这反而不重要了。
他于是诈了一句:“他说,知道了。”
“知道了?”魏庄主有点啼笑皆非,问道,“小越你混江湖多久了?他嘴上说知道,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的。”
魏江越道:“那他为何没抓我?”
“他为何要抓你?”魏庄主道,“那时我和老丁带着人围过去了,他再留下对他没好处,要是带着你,他根本逃不掉。”
魏江越道:“他可以用我要挟你们。”
魏庄主道:“他之前手里还有纪神医他们,结果还不是一样?”
魏江越顿了顿,问道:“那他为何没打伤我?”
“这我怎么知道?他可能没来得及,也可能听出你在试探他,就故意误导你,想让你我父子反目成仇,”魏庄主见他还要再说,摆手打断他,“你问了这么多,换我问你,都说知子莫若父,无缘无故的,你不可能怀疑我。”
魏江越道:“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你觉得我会信?”魏庄主道,“别说我,小恒的性子你也知道,他就算亲耳听见鬼相公的话都不一定能信,你觉得你试探两句回去告诉他结果,他会信么?”
魏江越主动认错:“是我草率了。”
“这不是草率,我儿子,草不草率我心里有数,”魏庄主望着他,“你只是借口找的不行,说吧,是不是小恒他们对你说过什么,让你怀疑上我了?”
魏江越道:“没有。”
魏庄主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行,没有就没有。那我再问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对人对事又如何,你不清楚么?你六弟就是被吸血老鬼害的,在你的心里,你父亲是那种会为了权势连亲生儿子都肯害的人?”
魏江越徒然一僵:“不是……”
“你疑心我,我不气你,你把这事扛下来,不愿意让我怪罪小恒和他师弟,我也不怪你,相反我还会赞你一声讲义气,”魏庄主的语气自进门后一直没什么火气,直到说到这里才沉下来,“我气的是你冒然犯险,还一个字都不肯和我说,这次若一个不小心真出事,你让我和你娘怎么办?”
魏江越更加僵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胸腔里像伸进去一只手,探进睡着喜怒哀乐的湖底,蛮横一般狠狠地一通翻搅,浓烈的情绪瞬间溢上来,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魏庄主见他沉默不语,叹气道:“你啊……行了,时辰也不早了,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等天亮再说。”
魏江越心事重重地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倏地停下看着他:“爹,这事是儿子不对。”
魏庄主“嗯”了声,听上去似乎有些欣慰:“下次别这样了,去吧。”
魏江越没有动,仍望着他:“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不是白子,我……”
他停顿一下,哑声道,“我很喜欢晓公子,他被小柔害成这样,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帮着他把罪魁祸首找出来,所以我不想您跟这事有关,否则我觉得把我这条命抵给他,都不够。”
魏庄主心里一惊,基本没听见他后面的话,问道:“你喜欢他?哪种喜欢?”
“……我不知道,”魏江越道,他其实一直不敢深想这个问题,说道,“我就是见不得他不好。”
魏庄主看看他这副样子,提醒道:“明眼人都能看出小恒对他的心思,小恒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他认定的是不会让给别人的,更别提小柔那事……”
“我知道,”魏江越想起小柔就忍不住皱眉,打断他,“我知道……我还没往那方面想过。”
就怕等你想的时候已经陷进去出不来了。
魏庄主没能说出口,望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快到五更天,惊险的长夜即将结束。
魏江越面无表情,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等回过神,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到了晓公子的院外,那院子一片安静,也不知里面的人是睡着了还是没回来。
他抬头看着一轮月圆,人生第一次如此迷惘而不安。
如果半年前有人告诉他他父亲是为非作歹、道貌岸然的魔头,他绝对会冷漠对之,等对方得寸进尺再狠狠收拾一顿,可现在怀疑他父亲的是闻人恒和晓公子,他不能无视,也没办法无视。
他沉默地站了一阵,忽然不可抑制地想见见晓公子。
他想听那个人说说心里的想法,再将自己与父亲的对话说一遍,听听那个人的判断。
他闭了闭眼,觉得一刻都等不下去,便上前敲门,结果却见根本没人,他想起丁喜来他们都还在小县里,于是出了少林,直奔山下。
进了五更,月光慢慢淡下去,天际也渐渐起了一层灰白。
天色将亮不亮之时,叶右与闻人恒终于回到了魔教在小县的分舵。
说是分舵,其实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但因为买的最早,甚至比一些大分舵的年头都长,所以叶右一直把它当分舵看。
刀疤男已经等候多时。
原因是他们走到半路便遇见了赶来与叶教主会合的白长老与梅长老,两位长老见到他家门主的反应与先前的苗长老和黑长老差不多。
不过这次没等二位长老开口,叶教主便示意他们先回来通知手下烧热水。原本梅长老是不想走的,结果被叶教主轻飘飘地一句“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对皮肤有好处”给说服了,而他则同样被门主差遣走,跟着那二人一起来了。
这一路,白长老睡眼惺忪,话不多。
梅长老则问道:“你们门主是不是对我们教主有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刀疤男道:“不知道。”
梅长老挽了一下头发,艳丽无双的脸上带起微笑,目光像是从血水里泡过一圈似的:“小哥,别这样,说两句嘛。”
“……”刀疤男道,“我真不知道。”
梅长老笑得更好看了:“你看你这就不对了,快说,别惹姐姐生气。”
“……”刀疤男硬撑了一路,本以为来到分舵会好一点,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太天真,因为分舵里还有百里长老和季长老在,二人把他一围,他立刻就想哭。
如今门主终于到分舵,他简直热泪盈眶,急忙迎上前,紧接着脚步一停,发现他家门主笑得有点瘆人,默默思考一下,觉得这是在叶教主那里受刺激了,于是识时务地远离了一点。
几位长老这时也到了叶右身边:“教主。”
叶右笑眯眯地应声:“热水烧好了么?”
百里长老道:“烧好了,听见你回来就让他们端进屋了。”
叶右很满意,回屋洗澡。闻人恒不等他们招呼,紧随其后进去了。叶右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一眼,笑着拖长音:“闻人门主这是想看本座洗澡?”
闻人恒颇为温柔地看看他勾起的嘴角,上前一步,捏着他的下巴吻过去。
回来的路上被这祸害撩了好几次,不收拾一顿都对不起自己。
叶右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微微躲了躲,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桌子。闻人恒自然不会让他逃,顺势把人往桌上一按,吻得更深,同时一把扯开了他的黑袍。
几位长老和刀疤男正被闻人恒跟进去的举动而弄得愣怔,直到听见桌子被撞的动静才回神,第一反应就是打起来了,想也不想齐刷刷跑进门,结果就看到闻人恒按着叶右,还撕了他的衣服,顿时瞪眼。
叶右:“……”
闻人恒:“……”
刀疤男:“……”
长老们:“……”
房间死寂了一刹那,紧接着几位长老撸袖子抄家伙,一齐奔过去,怒道:“打死你个臭流氓!放开教主!”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