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温州,8月份已经进入了酷暑,日头晒得人连门都不愿意出,洒水车洒了一遍又一遍,可除了让城市变得更加闷热外,并没有起到任何降暑的作用。
这样炎热的天气,离开风扇一米都恨不得原地爆炸,一个七八岁的少年从三轮车上扛起一桶食用油往店里搬。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背心,露出来的肩膀被晒得黝黑黝黑的,上面布满了汗珠,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一个女人快走两步接过他肩上的油桶,“小言,累了吧?去里面歇会,擦擦汗,你爸刚把电扇装上了。”
少年抹了把汗,“没事,我再搬几趟再休息吧,让爸吹会风扇,他早上4点就起来了。”
女人露出欣慰的笑容,跟在少年身后从车上搬出两个四角桌子,“4点起来都算放假了,我和你爸这些年早就习惯了,每天三点多准时醒,睡都睡不着。”
少年又搬起一个巨大的蒸锅,女人连忙接过来,“这个可慢点,你拿不动,去帮妈妈把凳子拿下来。”
“哦。”
路过的阿婆停下来,打趣道,“哟,这是谁家的小力士?年纪轻轻这么能干!”
女人笑得很高兴,说话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这是我儿子,从小就爱动,一刻都闲不住。小言,给阿婆问好。”
张嘉言轻轻鞠了一躬,“阿婆好。”
“哎唷,了不得,这孩子可真是乖,叫小言?多大了?”
少年声音洪亮,“我叫张嘉言,今年八岁了。”
“才八岁?个子可不小,x小的学生?”
“现在还不是,就等九月份开学了。”提起自己的儿子,张母便满脸骄傲,她让张嘉言给阿婆拿把椅子,两人就在门口聊了起来。
张嘉言的父母原本是纺织厂的工人,后来大集体改制,小两口双双下岗,为了养活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两人一咬牙开了家早餐店,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杭州小笼包。
张父能吃苦,张母勤俭能干,做生意虽然不容易,但好在生意不错,小两口感情也好,不过让张母最骄傲的还是自己这儿子。
张嘉言从小就比同龄人更加懂事听话,在别人家的孩子还吵着闹着要玩具的时候,他已经主动起早帮父母卖包子了,许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张嘉言也很勤快,小小年纪干起活来不怕脏不怕累,有时候张母自己看着都心疼。
一家人之前也不在这块住,今年张嘉言要上一年级了,张母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孩子送进了市里最好的小学,虽然他们的父母亲戚都觉得没必要,小学在哪念都差不多,可张母就是坚持要给儿子最好的教育。
儿子这么懂事,不能耽误在自己手里,以后念了大学当个官做,可不要做被城管追着跑的卖包子的。
为了儿子上学方便,小两口一狠心把之前的店面关了,到x小附近租了一间门市店,说起这房子张母也十分满意。
门店不大不小,做个早餐店刚刚好,里面还有两间卧室,虽然都不大,可儿子终于不用跟他们挤一张床了,最主要的是这房子还便宜,她对比过了,附近就属这店租下来最合适。
阿婆听到她这话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
张母心里咯噔一声,忙问道,“阿婆,难道是这房子有什么问题?”
她租的时候也想过这一点,虽然这房子已经十分老旧了,可毕竟位置还不错,x小名气大,离这小区五六百米的房子都远不止这个价,可她仔仔细细将房子检查过,前后带着亲人来看了三次都没看出什么问题,想着可能是房东着急租就签了合同。
“房子倒是没什么问题,”阿婆慢悠悠地说,张母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就是……哎,哎,我看小言也立事,你开的又是早点店,应该也没什么。”
张母追问道,“阿姨,这房子到底怎么了?”
阿婆却不说了,站起来准备走,“没什么,这房东人不错。”
阿婆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走了,张母这心始终放不下,跑进屋和丈夫商量。
张嘉言正在擦桌椅板凳,隐约也听见一些。
“别担心,可能是风水不好。老人家就爱迷信,我们看了几次不都挺好的吗?”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你说房东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有可能,不过我们已经付了一年的租金,想走也走不了,先看看再说吧。”
“哎,也是。这附近出兑的门市店本来就少,能租到已经是万幸了。”
张嘉言也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换了一个新房子,有了自己的卧室,他挺开心的。
他住的是大一点的卧室,因为母亲给他买了一个学习桌,小卧室放不下,学习桌是防驼背防近视的那种,最近才刚流行起来,价格不菲,和这间老房子格格不入,但张母一眼就相中了。
晚上吃过饭,张嘉言冲了个澡就准备睡觉了,母亲给他换了新的床单被罩,墙上贴着他最喜欢的动漫海报,门把上还系了条红布,说是驱邪,吉利。
张嘉言累了一天,被子都没盖就睡着了。
张家做早点生意,起得早睡得也早,晚上8点就全躺下休息了。这天睡到半夜,外面忽然传来“咣”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外面的卷帘门上。
张母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把身旁的老公推醒,“老公你听……”
她话都没说完,门外又传来砰砰的砸门声,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急,还伴随着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个贱人给老子滚出来,趁着老子出去喝酒你他妈跟别人跑了,你他妈当老子找不到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又是“咣咣”几声响。
“钱呢!是不是都他妈给你那个奸夫了?拿着老子的钱搞破鞋,老子今天打死你!打死你!”
“咣咣”的砸门声吓得张母连大气都不敢出,好在没一会,声音就消失了。
卧室的门开了,张嘉言打了个哈欠,“妈,外面怎么了?”
张母连忙把孩子搂进怀里,“小言不怕啊,来和妈妈睡。”
张嘉言在母亲的怀里躺下来,没一会就迷迷糊糊了,张母却怎么都睡不着,“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闹鬼啊?”
张父拍着她的背,“应该是附近流浪的酒鬼,以前不是也碰到过乞丐半夜来敲门吗?你是被那阿婆的话吓破了胆。”
张母摸着自己的心脏,“自从那阿婆说完,我这心就跳得扑通扑通的,总是觉得不安。”
“没事,别担心,睡吧。明天还要起早。”
两人刚闭上眼,又响起一阵霹雳乓啷的声音,像是锅碗瓢盆被摔在地上,这次是从下面传来的,还是刚刚那个酒鬼的声音。
“这楼下还有人住?”张父惊讶地问。
张母点头,“对,租房子的时候房东和我说过,这下面的地下室是有人住的。”
这房子有个半地下的地下室,顺着楼道往下走就是了,只有两个小铁窗,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张父一直以为那下面是仓房,可现在听声音就是从地下传来的。
张父捂住她的耳朵,“睡吧,他闹一会估计就睡着了,忍一忍。”
张母点头,皱起眉搂紧了儿子。
谩骂和乒乓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在“梆”的一声响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哭喊声,张母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张父连忙拦住她,“你干什么去?”
张母却怎么都坐不住了,“有孩子!”
她穿上鞋就往外跑,张父也急急忙忙下了床,张嘉言也被这哭声吵醒了。
楼道的灯亮着,张母一拉开门就听见小孩子那几乎上来不气的哭声,哭得她的心都揪起来了。她连忙往下跑,地下室的门开着,房东也在,争吵声越来越清晰。
“作孽啊,你打他做什么!小鹤过来,到阿婆这来。”
房东是个六十岁的阿婆,她穿着睡裙弯着腰,楼上的一个邻居也在。
张母跑过去,只看见屋里一片狼藉,沙发又脏又乱,地上砸了好些东西,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揉眼睛的手臂上有几道红痕,而男人手里正抓着一根皮带。
男人指着地上的小孩吼道,“你他妈敢动一下老子打死你!”
“他不动,我进去行了吧!”房东跑进去抱起地上的小孩,搂进怀里不住地哄,“小鹤不哭啊,阿婆疼你,来去阿婆家里睡,我们不在这里了。”
男人指着房东骂道,“你个死老婆子多管什么闲事?”
“老婆子怎么了?你打孩子算什么男人?窝囊废!”
“我窝囊?这崽子不知道是谁的种,那贱人跟奸夫跑了,把孩子扔给我养,做她的美梦!老子没把她孩子整死就不错了!”
“你还想怎样?你就差没把他打死了!”房东激动地喊着,她眼里含着泪,显然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小鹤明明就是你的孩子,连自己的亲儿子你都不要,我看你老了谁给你送终!我就等着你喝死在外面,被野狗叼去吃了!”
男人气得七窍生烟,举起皮带抽过去,张母惊叫一声,张父连忙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腕,硬将他手里的皮带扯下来扔到了门外。
“有什么事好好说,你怎么连老人都打?”
“你算什么东西?”
说着又要动手,房东喊着,“别吵了别吵了,这么晚了都回家睡觉,小鹤我抱走了,你自己呆着吧!”
“老婆子你把他给我放下!放下!”
房东没听他的,抱起孩子就跑出门,其他人也渐渐散了,但楼下骂骂咧咧的声音始终没断。
张母追出来,看到房东站在楼梯在哭,那孩子也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更让人心疼。
她看见孩子手臂上的淤青,心里就好像被人扎了几根针一样疼,那孩子看着和小言年纪相仿,可和其他人家白白嫩嫩的孩子不同,他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脸上也是不太健康的黄色,哭得一抽一抽的直打嗝。
张母心疼地说,“孩子肯定饿了吧?到我家吃点东西吧,我家晚上做的粥,让孩他爸热一热就能吃了。”
房东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好心人啊,好心人啊。”
张嘉言一直站在楼梯口,他看到那个孩子还在抹眼泪,眼睛红得像个兔子,声音都变了调,于是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别哭了,男子汉要坚强,不能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