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寒这次去美国要谈的品牌不算少,直到最后一天也没能抽空回趟家,原本还想着要在电话里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结果晚上一到酒店就在大堂被人截住,一只爱马仕kelly飞拍而至,“砰”的一声,惊得酒店保安险些以为有人要闹事。
陆江寒说:“妈。”
回到高层套间,陆妈妈气冲冲地坐在沙发上:“美国总统也没你忙。”
“美国总统说不定还真没我忙。”陆江寒帮她把外套挂好,态度良好承认错误,“我这次是真的没时间,不信你去问小刘。”
“关小刘什么事,你说忙就忙,先过来。”陆妈妈拍拍身边,“我有话要问你。”
“你是想说白青青吧,我三姨告诉你的?”陆江寒一猜就中,“我和她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没有?”陆妈妈狐疑,“先说好,这女明星花边新闻漫天乱飞,我不准她进门。”
“那就谢天谢地了。”陆江寒揽住她的肩膀,“是这样的,别人的私生活怎么样我们管不着,但你儿子绝对不会因为她而上新闻,放心了?”
“你说你这三姨,怎么净给我提供虚假情报。”陆妈妈松了口气,又问,“那你有没有交女朋友?”
陆江寒干脆利落地摇头:“没有。”并且又及时补了一句,“你想让我找一什么样的?我尽量按这个方向发展,争取三年内带回来。”
陆妈妈果然就被哄得很高兴,想了半天才说,要乖巧懂事的,性格好,学历高,智商也不能低,最好是知识分子家庭,还不能是我这种长相,这种长相的都霍霍老公,一般漂亮就可以。最后又补一句,还得会做饭,虽然家里有阿姨,但晚上应酬回家,老婆熬的粥和别人熬的,那味道都不一样。
她尽量把家庭生活描述得美好又温馨,期盼能以此打动光棍儿子,让他快点滚去谈恋爱。
“行。”陆江寒帮她捏肩膀,“我一定好好努力,找个会做饭的。”
……
暖融融的阳光照进露台,顾扬帮着顾教授把花园修整好,重新种了一大片蔷薇。
“晚上真的不在家吃饭了?”顾妈妈问。
“嗯,约了人。”顾扬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排骨还有吗?我带两盒给陆总,他今晚回s市。”
陆妈妈拉开冰箱看了看:“还有挺多卤菜的,每样都带点儿吧,也别老吃荤的。”她拍了个黄瓜,烫好西兰花,还专门调了两种口味的油醋汁装进小保鲜袋里,撕开就能做拌菜。
顾扬背起书包,觉得自己背起了整个世界。
他愁眉苦脸地想,为什么这么沉。
出租车一路开往高层公寓。
1901的植物群长势很蓬勃,除了绿萝,顾扬后来还陆续往这里运送了仙人掌、钻石玫瑰和小茉莉,只要照顾得当,一年四季都能有花。他和往常一样先给花浇了水,然后才抱着书包进厨房,把所有的菜都装进盘子,整整齐齐摆在餐桌上。
何垚打来电话:“我已经出发了。”
“我也马上出门。”顾扬擦擦手,“六点见。”
两人约的地方也是一九七零西餐厅,不过这次换了包厢,毕竟何垚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名模,在国内知名度不低,而她今天并不想被人认出来。
“要试一下烤芝士土豆吗?”顾扬提议,“这里的招牌。”
“你点就好了。”何垚双手握着玻璃杯,“我晚上只吃沙拉。”
“偶尔一次也不可以?”顾扬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何垚说,“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当然不会。”顾扬笑着说,“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他这话也不算全然客套,在上中学的时候,何垚的确是全班男生心里的女神,慵懒而又颇具独特气质的五官,让她频频登上各大时尚杂志封面,也让东方面孔第一次出现在了世界超模排行榜。
“谢谢你发给我的那些图,都很漂亮。”何垚说,“经常去看展吗?”
“有时间就会去。”顾扬说,“工作太忙,只有利用各种不同的展出,才能假装自己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
何垚说:“如果我是你的老板,一定会给你很多假期。”或许因为两人的初遇是在充满狂野气质的肯尼亚,所以在她的心里,顾扬也就一直是浪迹天涯的流浪形象——不是那种邋遢而又无家可归的流浪,而是精致干净、光鲜体面的诗人和画家,细心地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然后在每一个驻足停留过的地方,都种下一朵花。
“你的气质,很像是……”何垚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本来想说浮在天上,可后来却又觉得似乎不太吉利,于是换了个形容方式,“活在童话故事里。”小王子、星球、玫瑰、夜莺和红宝石镶嵌的刀柄。
“是不切实际的意思吗?”顾扬把沙拉递给她,“可太童话也不好,会被现实教做人,所以目前我正在学习要怎么样才能平安落地。”
两人聊得很融洽,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变暗,橱窗里也再度亮起了星星灯。
……
杨毅亲自到机场接的陆江寒。
他原本已经订好了餐厅,谁知一开1901的门,迎面而来的居然是扑鼻饭菜香。
餐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桌上整齐地摆着红烧排骨和烧大虾,还有一道卤味拼盘,黄瓜和西兰花都是预先处理好的,旁边的小白瓷碟里盛着味汁,只要倒进去就能吃。电饭煲显示正在保温,里面焖着饭——这也是中华小当家为数不多,已经熟练掌握的烹饪技能。
杨毅目瞪口呆:“你这是在家养了个田螺姑娘?”
“是顾扬。”陆江寒把手洗干净,“他昨天发消息,问我回家想不想吃红烧排骨。”
“我说你怎么一直不肯回月蓝国际。”杨毅夹了块卤豆干丢进嘴里,啧道,“这待遇,换我我也不搬。”
顾妈妈厨艺高超,随手拌个小菜都能色香味俱全。陆江寒发了条消息给顾扬,对他表示了感谢。
“晚上还有约?”何垚问他。
“没,陆总今天从美国回来。”顾扬把手机装回裤兜,“如果您不着急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聊一会儿。”
“你真的觉得我应该精简吗?”何垚单手撑着下巴,微微皱起眉,“可我觉得它们目前其实很空洞,并不能完全表达出我想要的意思。”
“用具体的服装来表达事物的多层面和文化的多元性,其实是很难的,因为后者是一个很抽象的大概念。”顾扬说,“如果是我的话,会先选择一个具体的点切入,这样会简单许多。”
“但那样很俗。”何垚从包里摸出一盒女士烟,想起来这里是无烟餐厅,于是又塞了回去。
“俗也未必就代表着不好。”顾扬说,“就像电视里的娱乐节目,观众都喜欢看,因为不管它有没有深刻的内涵,但至少那一瞬间的快乐是真的。”而何垚现在太想拍出内涵深刻的电影,却因为不得其法,反而会让作品看起来复杂、死板、套路而又莫名其妙。
当然,顾扬暂时不会这么直白地剖析,只是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她之前的作品就很有灵气,那恰恰因为没有想太多,所以美才能不被束缚,才能有更多的空间去挥洒驰骋。
“而且回到过去的思路,并不意味着倒退或者炒冷饭。”他继续说,“我很喜欢一位服装大师强调的‘此时此地’,只要能表达出那一瞬间心里的想法,服装就是有灵魂的。”
何垚看着他没说话,像是在出神,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你真不应该去做零售。”
“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顾扬说,“而且我也想趁着现在,多体验一点不一样的人生。”好的或是不好的,那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他曾经强烈排斥过,但现在却更愿意享受每一个“此时此地”。
“我很喜欢和你聊天。”何垚点点头,“不过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能少一点客套,可以直接说我的设计很烂,没关系。”
“但它们并不烂。”顾扬强调,“只是暂时沉睡在了森林迷雾里,需要一束阳光出现。”
从骨子里就散发出浪漫气质的人,讲道理也像在念诗。
何垚笑了笑:“走吧,我的助理已经到了。”
在路过走廊的时候,顾扬又介绍了一遍自己的照片,能让童年在同一家店里停留十几年,他一直视之为荣耀,所以很想分享给每一个人。
何垚发表了和陆江寒一样的看法。
“很可爱。”
……
第二天是周日。
需要倒时差的总裁和需要偷懒的员工,都可以尽情睡到中午十二点。
顾扬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服,赤脚踩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借助窗外的太阳进行光合作用。
睡太久也不好,容易懵。
陆江寒按响门铃,他手里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看起来很像是因为受不了美食的诱惑,所以终于决定要搬来和小当家同居,但其实那里面塞满了原版零售业相关书籍——教导主任远赴黄冈出差,回来时带了满满一箱花色不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大概也只有像顾扬这样的学霸,才能开开心心把它们当成礼物。
顾扬从厨房里捧出来一杯茶:“尝尝看这个,里面是我自己种的食用茉莉。”
陆江寒意外地想,已经发展到要自己种菜了吗?
墙角的花架上面挤满了花盆,平时是很郁郁葱葱的,但一旦有了食材的需求,立刻就显得窘迫和寒酸起来。顾扬不明就里,还在拿着小喷壶给花浇水,看起来似乎很希望茄子辣椒西红柿能尽快长大,于是陆江寒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自己的一个朋友,据说在郊区承包了一大片农场,割出一块地来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不过幸好,就在他即将提出这个惊悚想法之前,身体里属于寰东总裁的那一部分灵魂及时出现,打败了忠实食客,提醒他小员工目前已经很忙了,完全不可能再有时间再去郊区种地。
所以,还是以后再说吧。
五月中旬,不算冷也不算热。
顾扬把喷壶放回花架,抱怨道:“这种季节,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中华小当家已经明确发出了很累的声音,陆江寒只好说:“中午想吃什么,外卖?”
顾扬坐在地毯上:“嗯。”
顾扬蔫蔫地说:“谢谢陆总。”
“我是不是把你压榨得太厉害了,怎么累成这样。”陆江寒好笑,“还是说,易铭又来找你了?”
“都不是。”顾扬想了想,“大概就是春困。”虽然来得有些晚,但也算是抓住了春的尾巴,该困还是要困一困。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把整个客厅都笼罩在了虚幻的金色光影中。
绿色的植物蓬勃而又积极地生长着,如果这真是童话,应该在下一刻就会有藤蔓延展过来,让他跌进柔软的吊床里。
在钢筋水泥浇筑的空隙间,小王子有他自己的风和森林。
外卖一直没有送来,顾扬蜷在沙发上,睡得很熟。
陆江寒把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静谧的午后,房间里浮动着花的香气。
……
五月促销过后,每年的六月到八月算是零售业的相对淡季。
部门同事轮着休年假,顾扬作为工作不满一年的小新人,暂时没有这种福利待遇,只好每天看着电脑屏幕,假装自己在遨游世界。
杨毅叫住他:“有英国签证吗?”
顾扬说:“嗯?”
陆江寒计划带团队去欧洲考察,指明要顾扬同行。
杨毅说:“你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出差带我的人?”
陆江寒说:“不讲。”
杨毅:“……”
公司里的其他人听到消息,都是见怪不怪,毕竟在实习生时期就能独挑大梁策划服饰秀,那现在能跟着总裁出国旅游……不是,考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固然不会少,但是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大家也都还是服气的,并不会多说什么。
出发时间是六月中旬,目的地英国伦敦。
“行程会很忙碌吗?”在飞机上的时候,顾扬问。
“应该不会。”助理小声说,“这次算是半福利性质,忙的时候可能一天要走三四家店,不忙的时候,自由活动。”
没有年假的忧伤一扫而空,顾扬从书包里掏出日程表,打算看一看哪几天可以自由如风。
晚上七点,飞机稳稳降落在希斯罗机场。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每一寸肌肉都透着疲惫。顾扬趴在酒店舒服的大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我能申请叫客房送餐吗?”
“行。”助理说,“我去问一下陆总,不然今晚就都在房间里吃得了,省得折腾。”
这次的团队一共有五人,剩下的俩一个是家居部经理唐威,另一个是男装部经理江峰,大家纷纷表示不想动,随便叫点吃的填饱肚子就行,毕竟明天还要早起。
“以前来过英国吗?”助理问。
“嗯,不过一次是高中毕业旅游,一次是为了看艺术展,基本没怎么逛过商场。”顾扬把三明治从包装里拿出来,“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对于老唐他们,还真有,得注意人家的陈列和品牌布局,回去要写报告的,但对你就没有了。”助理说,“多留心观察学习就行,至于到底学到了什么,也不会有人考试。”
顾扬把薯条裹满番茄酱,心想,那不一定。
教导主任就住在楼上,随堂测验随时都可能出现。
所以还是很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
伦敦的六月,夜里依旧有些冷。
凌晨两点,顾扬迷迷糊糊踩着拖鞋,刚准备去洗手间,就看到一个黑影向自己扑了过来。
“啊!”
……
阳光落满玻璃餐厅,顾扬顶着黑眼圈,一口气喝了四杯黑咖啡。
“我真是冤枉。”助理举手发誓,“小洁都说了,我自从结婚之后,可就再也没有梦游过。”
“顾扬都快昏迷了,你这还发誓呢。”唐威说,“看给人小孩吓的。”
“我还真不是吓。”顾扬又叫了第五杯咖啡,哑着嗓子说,“主要七哥吧,他老走来走去,还要去擦胶囊咖啡机。”咯吱咯吱的,堪称百年酒店恐怖故事。
“哥哥实在对不住你。”助理揽过他的肩膀,“我保证,今晚一定不动!”
“你还能管自己睡着什么样?”唐威调侃,“昨晚擦咖啡机,今晚就该洗冰箱了,你说这弟妹是怎么培养的,睡着了还能做家务,扫地机器人也没你好用。”
“行了。”陆江寒也哭笑不得,“去让酒店换个双人房,顾扬来和我住。”
“别啊陆总,这多不合适。”助理赶紧摆手,“这样,今晚我把自己捆在沙发上。”
“你少吓唬顾扬了。”江峰呲牙,“万一捆着还能站起来,满屋子跳着蹦跶,更吓人。”
助理:“……”
“现在九点半,换完房间后十点出发。”陆江寒说,“车已经在等了,我们先去selfridges.
那是牛津街上最古老的百货,创建于1909年。每年除了能吸引大批天南海北的顾客,还能吸引许多零售业同行来参观。
“之前听说过这家百货吗?”陆江寒问。
“来过一次,印象深刻。”顾扬驻足在玻璃橱窗前,里面有一只可爱的帕丁顿小熊,“当年这里是lv和草间弥生概念展。”那时候他对零售业还知之甚少,只顾着欣赏橱窗里的高级成衣、手袋和鞋子,以及草间弥生标志性的、被做成吊灯和展示台的巨型南瓜。
“喜欢lv还是草间弥生?”陆江寒带着他走进店里。
“都喜欢。”顾扬说。一个是世界顶级奢侈品牌,另一个则堪称日本近现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二者的结合像一场绚烂的烟花,无穷无尽的波点混淆了虚幻和现实,那是一场狂欢,而世人唯有惊叹。
其他人都在男装部,顾扬问:“我们也要过去吗?”
“你可以自己随便逛。”陆江寒笑了笑,“不用觉得自己在工作,好好享受逛街的过程。”
几乎所有的零售业书籍上,都会提到selfridges百货创始人harrygordon先生的一句话——顾客总是对的。而这种理念也深刻地体现在了商场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换做之前,顾扬可能只会对商品和橱窗感兴趣,但现在,他不由自主就会留意每一处服务细节,从收银台到洗手间。
“这样会累吗?”陆江寒问。
“不会。”顾扬说,“我的脑袋够用。”完全可以一分为二,一半归艺术,一半归零售。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和草间弥生有了共同点,都能任意穿梭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陆总,我们要去下一家了。”过了一阵,助理打来电话,“您和顾扬在哪儿?”
“我们还要在这儿待一阵子。”陆江寒说,“先和老唐他们过去吧,不用安排车等我了。”
“我们要走了吗?”顾扬从后面跑过来,他怀里抱了只帕丁顿熊,是陆江寒买的礼物——又是为了送给老阎的女儿,至于能不能成功送出去,另说。
“不用。”陆江寒说,“你刚刚才走完第一层。”
艺术家看展览的习惯成功延续到了逛商场,顾扬扫店的速度慢到人神共愤,想当初不管是林璐还是张云岚,踩着高跟鞋一天也能看完十几家店,要是换成顾扬这效率,估计得气出心肌梗塞。
不过陆江寒这次并不打算纠正他,他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一整天。”
“那我去把这只熊存了。”顾扬说,“顺便看一下他们的寄存服务。”
陆江寒微微点头:“我去顶楼餐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