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杨毅说的那样,孟霞在酒桌上听到的消息并没有太多价值,无非就是新亚99和lotus未来的发展方向。钟岳山和徐聪都是野心不小,能力也足够的人,所以这场联合似乎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希望和前景,倒是寰东被普东山的新项目拖累,看起来稍微有些颓废倒霉。
“大概就只有这些了。”顾扬合上笔记本,“还有,对方对您真的有很多意见和不满。”
陆江寒头疼:“骂了我多久?”
顾扬如实回答:“至少半小时。”
陆江寒:“……”
顾扬又及时补了一句:“我当然不会相信那些话。”
陆江寒对孟霞的诋毁没多少兴趣,却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它贴起来?”
顾扬稍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自己的笔记本。
那是一册很厚的活页本,前半部分都被透明胶紧紧贴在一起,后半本用来做各种工作记录,从顾扬进寰东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用这个笨重的大本子,从来没有换过。
“如果是秘密的话,你可以不回答。”陆江寒说,“抱歉。”
“也不算。”顾扬说,“只是一些设计稿。”
那时候他刚进凌云时尚,易铭不仅对nightingale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还说要专门再为他开一个新品牌。刚踏入职场的新人没能及时理解,所谓“再开一个新品牌”,代价其实是要付出nightingale,还在兴致勃勃构思新的概念,一口气填满了整整半册笔记本。
“所以这些是从来没有被别人看过的稿子?”陆江寒问。
顾扬点头。他一直把它们带在身边,说成习惯也好,提醒也好,纪念也好,总归要时时刻刻看到才安心。
“去工作吧。”陆江寒笑笑,“开心一点,想想我们的计划。”
“嗯。”顾扬站起来,“谢谢陆总。”
等他走后,陆江寒点开nightingale官网,又浏览了一遍这一季的新品。顾扬并没有因为易铭的原因,就吝啬自己的才华,相反,服装所呈现出来的每一处细节和色彩搭配依旧极其用心,而无论是市场反馈还是销售业绩,都足以证明他正在带着这个牌子一步一步站稳脚跟。
“陆总。”杨毅敲敲门框,“有空吗?”
“进来。”陆江寒点头。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杨毅坐在他对面,“好消息是瑞士那边终于回了我们的邮件。”
陆江寒说:“坏消息是他们拒绝合作?”
杨毅鼓掌:“英明。”
“你也可以亲自飞一趟瑞士面谈,说不定会有转机。”陆江寒道,“但我还是那句话,就算对方答应了,我们的时间应该也来不及。而且雪绒从来就没有开往别国的先例,不管是经验还是管理方式都存在短板,前期工作量太大,仓促拿来补lotus的缺,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鑫鑫百货一个选择了?”杨毅苦恼,“你该不会真热血上头,打算开一家国营老字号吧?”
“当然不是,我早就说过了,不过你明显没听进去。”陆江寒笑笑,“我们只需要张大术这个人,和鑫鑫百货四个字就够了,至于卖场定位、装修风格和品牌招商,只需要做一些细微的调整,大体上还是按照原计划来。”
“要鑫鑫百货的招牌,这我能理解。”杨毅诚心请教,“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张大术不可替代的点到底在哪里?”
“他是鑫鑫百货的老经理。”陆江寒回答,“就凭这一点,你无论如何也得把他给我弄回来。”
……
快下班的时候,杜天天打来电话,申请明天到小公寓里通宵看球赛。
“陆总让我陪他去办事,你们到时候自己过去吧。”顾扬说,“密码没变。”
“行。”杜天天一口答应,挂完电话又在群里感叹,我们扬扬还挺厉害,一年就混成了陆江寒的心腹。
照这个速度,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忍不住就搓起了手。
苟富贵了解一下。
而顾扬对此也充满好奇,以至于周二距离下班还有五分钟,他就已经出现在了总裁办公室门口。
“有事?”杨毅恰好路过。
“嗯,陆总说要带我去个地方。”顾扬回答,“我在等他下班。”
杨毅不解:“没听说啊,去哪儿?穿这么正式。”
顾扬摇头:“我不知道。”
杨毅越发疑惑,还想再问两句,陆江寒却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带着顾扬径直进了电梯,完全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残酷,且无情。
这趟行程很有几分神秘任务的气场,黑色小车平稳驶向城外,不断穿越高架和时间。天边最后一缕橙红晚霞被黑暗吞噬,窗外景色也从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逐渐变成幽静的山和密林。如果开车的人不是陆江寒,那顾扬大概会觉得,人贩子下一刻就要拿出绳索,把自己绑架到非洲草原去挖矿。
“陆总,”在小车再一次转过山弯时,顾扬实在忍不住疑问,“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快到了。”陆江寒笑了笑,“有没有看到前面那座白色的房子?”
顾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点头:“嗯。”
“听过贝绿路88号吗?”陆江寒继续问。
“听过……那里是孙家私宅?”听到这个地名,顾扬果然瞬间清醒,之前还昏昏沉沉的晕车感一扫而空。他又看向那掩映在绿树中的宅院,在灯光和夜色下,整座建筑显得格外幽静神秘,却又格外风姿绰约。
“孙知秋隔三差五就邀请我来参观他的私人收藏,不过一来没时间,二来我应该也看不懂那些藏品,所以一直没约成。”陆江寒说,“这次实在推不过,你应该能替我讲讲,嗯?”
“孙先生的藏品种类很杂的,我大概也只能看懂皮毛。”顾扬说,“但这机会太难得了。”他眼底闪着被点燃的微光。
孙家是艺术世家,孙知秋的父亲是当代雕塑大师,而他本人则是业内有名的艺术品收藏家,贝绿路88号的孙家私宅堪称小型博物馆,是每一个艺术从业者都想去参观的地方。
“据说孙先生脾气有些古怪,而且很孤僻。”顾扬看着门口那森严的安保,小声问,“他会欢迎我吗?”
“他当然会欢迎你,不过脾气古怪也是真的。”陆江寒降下车窗,“多注意一点就好。”
剥离了树木的掩盖,整座白色房屋的全貌也就渐渐显现出来。这是一处颇具心思的选址,独占一片林中高地,眼前是独属于自然的静谧清新,身后却是霓虹璀璨的喧闹都市,动与静仿佛在这个点奇妙相融,和院内那些被灯光照射反光的雕塑群一起,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
山中沙沙下起了雨,有些轻微的寒意,但房间里却是温暖的。
孙知秋穿着银白色的正装,看起来很正式,很艺术。他是孙家最小的儿子,并没有继承父亲那标志性的结实身板和粗犷络腮胡,相反,看起来有些苍白病弱,微微下撇的嘴角更是很明显地把不满写在了脸上。
“不是约好七点半吗?”他说。
“堵车。”陆江寒并没有被他的臭脸影响到,“介绍一下,这是顾扬,和你一样,艺术家。”
顾扬:“……”
抛开自我定位不谈,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公开介绍为“艺术家”,比较尴尬的是,对面那个才是真正的、被国内外公认的艺术家,相比起来,自己所取得的小小成绩似乎连皮毛都算不上。
他硬着头皮说:“孙先生,您好。”
孙知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似乎颇想发表一番高见,但鉴于陆江寒的目光里饱含警告,看起来很像是要打人,最后也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强行咽回去,象征性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冷漠高贵的“嗯”字。
“我们自己去参观就可以了。”陆江寒脾气良好,“你自便。”
该配合他演出的孙知秋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按照剧本说:“不吃晚饭吗?”
陆江寒说:“也行。”
孙知秋和他对视,禽兽。
陆江寒嘴角一扬,过奖。
管家把两人领向餐厅。
走廊上铺着昂贵的长毛地毯,印花是错乱的菱格纹,就算是艺术如顾扬,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要在这里人为设置起伏凹凸感,虽然明知道脚下应该是安全的,但被混淆的视觉仍然向大脑神经发布着警报,让每一步都充满了小心翼翼。
餐厅的设计本来十分简洁,但此刻却被装点得很浪漫,暖色的餐布覆盖餐台,银质刀叉配珐琅圆盘,高脚烛台上跳动着小团火焰,玫瑰圆球紧密地插在花瓶里,让桌上也落满花瓣。
顾扬果然有些吃惊,不过话说回来,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这种油画下凡的浪漫场景,第一反应八成都是吃惊。
陆江寒帮他拉开椅子:“坐。”
“这也太夸张了吧?”顾扬小声说,“孙先生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没有。”陆江寒抖开餐巾,淡定回答,“孙先生每顿饭都这么吃。”
顾扬顿时惊为天人:“是吗?”
陆江寒很有耐心地点头:“是。”
顾扬说:“哇。”
虽然环境有些诡异,但好在并没有影响食物的口感。晚餐被拖到八点半,在饥肠辘辘的催化下,哪怕馒头咸菜也能变成美味,更何况是出自孙家大厨的香煎鳕鱼和嫩牛排。顾扬熟练地把食物切割成小块,又问:“等下孙先生要和我们一起去参观吗?”
陆江寒问:“你想让他陪吗?”
顾扬发自内心地摇头,虽然他的确对孙知秋充满仰慕,但就刚才的情形而言,对方应该也不怎么愿意和自己同行。
餐后甜点是松露冰淇淋,盛放在两个精致小巧的银调羹上,只有四分之一颗荔枝的迷你尺寸,这种分量如果放在街边小店,八成会被顾客投诉到关店。
顾扬放下空勺:“好吃。”
陆江寒:“……”
“我们可以去参观了吗?”顾扬对接下来的行程充满期待。
陆江寒把餐巾放在桌上:“走吧。”
冰淇淋不需要待在蛋卷里,不需要待在银勺子上,只需要好好挖一坨,放进玻璃小碗!
放进玻璃小碗里的冰淇淋,和放在蛋卷里的冰淇淋,拥有截然不同的两种灵魂,哪怕它们的本质都是香草奶油。
因为位置决定你价值。
来自《总裁教你的101件事》。
……
孙知秋正站在大厅里等他。
“孙先生。”顾扬对他很尊敬。
“你,过来。”孙知秋冷艳地一勾手指。
陆江寒拍拍顾扬,示意他在原地等一会,自己跟着孙知秋到了隔壁房间。
“你确定是要单纯地参观藏品,对吧?”孙知秋问。
陆江寒反问:“你的藏品除了能参观,还能做什么?”
“那很难说啊!”孙知秋目光幽怨,“毕竟你这么变态,为了自己能名正言顺吃烛光晚餐,还他妈让我穿得像个褪色的皮卡丘。”
“我只让你穿正式一点。”陆江寒提醒,“而且人设是你自己对媒体立的,和我可没关系。”
孙知秋抓乱了鸡窝头,狂躁地说:“我x。”这肤浅的社会,穿着大裤衩就卖不出去藏品,但谁会在家里也穿燕尾服?讲道理,这是不是脑子有病?燕尾服能有大裤衩舒服?
“放心吧。”陆江寒说,“顾扬很有灵气的,要是他全然不懂,我也不会带来你这儿。”
“行行,那我去工作了。”孙知秋有气无力,“你去接着玷污艺术,有什么事直接找孙叔。”
但总裁其实对玷污艺术没兴趣。
他只想玷污艺术家。
很dirty的那种。
看到他出来,顾扬问:“没事吧?”
“和你没关系,说了两句生意上的事。”陆江寒说,“走吧,他的收藏很多,今天先带你去看一小部分。”
孙家家底雄厚,藏品也是浩瀚如海,从古董字画到后现代艺术无所不有,而在最东侧的展馆里,则是许多经典的vintage古着,那是属于孙伯母的私藏,现在正好可以借来让小艺术家欣赏。
“这种家也太酷了吧。”顾扬由衷羡慕,“我原本以为是记者夸张,现在看来,他们笔下描述的部分大概还不到五分之一。”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来就没有读到过,孙家私宅里居然会出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波普艺术服装作品,出自伊夫·圣·罗兰,两件连衣裙被拼合在一起,印花巧妙衔接,恰好向世人展示了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的一幅画作。
“喜欢这个?”陆江寒问。
顾扬回答:“都喜欢。”
红宝石的胸针,由珍珠组成嚣张的牙齿,那是1949年萨尔瓦多·达利的作品。在别人看来或许有些夸张,但却能让前卫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们为之疯狂,并且对时尚业产生深刻而持久的影响。
巨幅海报上的复古女郎穿着吊带袜,高跟鞋锋利又性感,陆江寒问:“是产品广告?”
“嗯,不过不是高跟鞋,是她手里的箱子。”顾扬说,“在汽车出现之后,登喜路和路易威登都设计了这种小手提箱,刚好能放进车厢里。”
而这就是服装的另一个意义,不仅仅能让穿着它的人拥有当下的美丽,也能记录历史和流行。
因为时间的关系,两人并没有在孙家私宅里待太久,晚上十一点就踏上了回城的路。
孙知秋趁机打来电话,说你是不是不行,我连撒满玫瑰的床都铺好了,怎么居然说走就走,由此可见,人生大概也就局限在了烛光晚餐,啊,可悲。
要是换在平时,陆江寒可能会直接让这只皮卡丘滚。
但这次有顾扬在身边。
于是总裁文明而又有礼貌地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