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天赋问题,或者是万老师这件衣服借大了。
又或者靳林琨长得看起来就像别人爸爸。
于笙套着那件恐龙的连体服,对着试衣间里的镜子站了半天,沉默着抬手去拉拉链。
没等拉开,外面忽然有人把格挡的帘子轻轻撩起来。
某道穿着连体熊套装的帅气人影侧身挤进来,熟门熟路跟他说话:“朋友,收留一下,他们催得有点儿急,更衣室都满了……”
帅气人影:“……”
帅气人影:“……?”
于笙攥着拉链的手还没来得及往下拉,眼前不自觉地黑了黑,深吸口气。
看着眼前的绿色小恐龙,靳林琨比平时多花了点时间,才确认了自己确实没认错换衣间。
于笙的手机就扔在进门边的置物架上,屏幕还亮着。
靳林琨按着脑海里乱窜的念头,扫了一眼屏幕上岑瑞发过来的消息,迅速地、准确地联系起了整个事件,清清嗓子,抬头迎上于笙的视线。
根据他对他舍友的了解,现在这个目光大概叫“要是敢笑敢说可爱就死定了不会心软告诉你一定死定了”。
靳林琨抬手,欲盖弥彰地摸上鼻子。
他当然知道他舍友很可爱,但不知道他的舍友居然能可爱到这个地步。
两套衣服是一个尺码,绿色的小恐龙显得有点大,肩膀上堆出了点皱褶,袖口盖住了小半个手掌。
毛绒绒的衣服领子堆在于笙脖子边上,看起来就很软。
居然还有尾巴。
于笙没来得及把这身衣服脱下来,看着忽然蹲到地上的靳林琨,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我……”靳林琨张了张嘴,“缓一会儿。”
他不是第一次给出这个答案,可惜哪一次于笙也没听懂,看着反应得莫名其妙的人,还是忍不住过去拉他:“起来,衣服皱了。”
靳林琨抬头,看着毛绒绒软乎乎的绿色小恐龙朝自己走过来,觉得自己今天这顿揍估计是逃不过去了。
靳林琨向来很洒脱,逃不过去的揍就坦然地迎过来:“朋友,我能——”
于笙:“不能。”
“……”靳林琨很惋惜:“就一下。”
“想都别想。”于笙拉着拉链,抬头警惕地看向凑过来的靳林琨:“琨神。”
……小朋友居然还会服软。
服软是为了一件小恐龙衣服。
靳林琨想去揪一把尾巴的手堪堪刹住,有点无处安放地抬着,斟酌半晌,还是在微弱的求生欲驱使下换了个方向,轻轻落在了于笙的头顶上。
于笙肩膀绷了下,沉默片刻,出声:“五。”
靳林琨微怔:“啊?”
于笙:“四。”
他舍友居然还给了他五秒钟摸脑袋。
靳林琨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太适合去弹肖邦,更想为台下的观众评委们弹一首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完全不知道从五开始倒数居然也引起了这个人的感动,于笙数到三,看着依然没有挪开打算的手,终于忍不住动了手。
换衣间是临时简单搭起来的,就只有条简单的挡帘,里面还有不少架子道具,动作稍大就可能碰到。
靳林琨担心他碰伤,忙着抬胳膊护住他,往后退了两步,习惯性往后一靠,才想起身后没有门。
眼看这个人居然说碰瓷就碰瓷,于笙条件反射伸手拉他,自己也没能保持住平衡,往前踉了几步,被靳林琨扯着圈在身前,两个人一块儿摔了出去。
……
换衣间外,亲眼目睹小熊和小恐龙格斗的七组和非七组的成员都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琨神是怎么……怎么说服笙哥的——”
丁争佼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按住夏俊华的嘴:“不用了,仔细想了想,看到这一幕我们就应该知道了。”
根据经验,梁一凡不觉得他知道:“我猜你的想象和事实相去甚远。”
同样相去甚远的岑瑞还不知道自己立了多大的功,蹲在边上,由衷感慨:“琨神为七组付出的太多了……”
靳林琨经常摔,很有经验,撑着往后借了下力,顺便还把于笙也护在了胸口,平平安安地谁都没摔坏。
但他的舍友看起来并不打算因为这个感谢他,并且还在意识到了外面有多少人之后,一度表现出了再揍他一顿的意愿。
“朋友,朋友。”
在怀里的人跳起来揍他之前,靳林琨及时把他圈了回来,一下下顺毛,“冷静,这只是个意外。”
于笙冷静得有点冷酷,压低声音威胁他:“你先好好想想,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趁这个机会揪我的尾巴。”
“……”
靳林琨从善如流,举起了越顺毛越不着痕迹往下挪的手。
“两位大佬,打扰你们一下。”
岑瑞弯下腰,谨慎地举手插话:“咱们可能要上场了,在讨论有关尾巴的话题之前,你们方便先稍微站起来一下吗?”
……
在从地上站起来之后,于笙坚持要回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七组同学的合作井然有序,一部分负责用尽一切办法拖着笙哥,一部分负责去火速把老万请过来。
梁一凡同学没什么事可做,被丁争佼拍着肩膀一再嘱咐,不论用什么办法,争取让琨神活到老万来的那一秒。
梁一凡孤零零地留在原地,看着半圈半抱着于笙好声好气低声说话的靳林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给自己加了副墨镜,转回去继续练起了自己的口哨。
在接受了穿着宇航员套装的老万异常欣慰的三分钟表扬之后,于笙到底还是没能找到机会回去换衣服,被靳林琨高高兴兴拉着上了台。
台下漆黑,观众席人影闪动,能听得见换场间隙的说话声。
舞台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按照于笙安排的打光,落在了定点上。
“组长,你紧张吗?”岑瑞紧张得不行,抱着自己的小沙锤跟他废话,“我觉得我现在要用全身的力气,来保证我不会变成行走的沙锤……”
“不紧张。”丁争佼硬邦邦往前迈步,“放平心态,我们能行。”
夏俊华咽了咽唾沫:“放不平,你说观众和评委朋友们会喜欢我们的小熊和小恐龙吗?”
……
话音才落,台下忽然爆出一阵异常惊喜的高声欢呼。
“放心吧。”梁一凡目光悠远,看着台下快疯了的观众席,“观众和评委朋友们喜欢极了。”
在看到那架被借来的施坦威纯黑大三角威严坐落在舞台一侧的时候,其实没人想到居然能看见眼前这一幕。
毛绒绒的小恐龙被高挑帅气的小熊不情不愿地牵着上台,朝台下鞠了一躬,超冷酷地甩开了小熊的手,自己坐在了琴凳上。
小熊的脾气非常好,抱着他往边上挪了挪,一块儿坐上琴凳。
……
有不止一个观众信誓旦旦作证,在哄小恐龙让地方的时候,小熊趁机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尾巴。
没有被过于可爱的外表影响,钢琴第一个纯净的乐音响起,全场安静一瞬,柔和的乐曲就跟着流淌出来。
考虑到七组整体的条件,表演的成分其实设计得很简单。
灯光熄灭,再亮起来的时候,各式各样的角色就已经就位,定在了不知道练过多少遍的位置上。
孔嘉禾从没站到过舞台前,二胡响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音才晃了两下,钢琴的伴奏忽然恰到好处地响起。
于笙已经把拉链拉到胸口,坐在钢琴前,专注地给他即兴弹着伴奏。
明明平时看着有点冷的男孩子,琴声却温柔的不可思议,不快不慢节奏刚好,引导着二胡的声音一点点流畅起来。
沙锤的声音犹犹豫豫进来,竖笛,陶埙,三角铁叮叮咚咚响着,有点生涩的吉他接过递过来的主调。
为了方便整个七组练习掌握,于笙改了几首耳熟能详的歌,硬是把所有的乐器都塞了进来。
原本还以为会是群魔乱舞的舞台上,众人配合得居然意外的流畅,在钢琴温柔的伴奏声里,一起汇成了熟悉的调子。
观众席里,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轻轻按着节奏拍手。
所有的组别里,七组是唯一一个全员上台,甚至从第一天就没想过还可以有人不上来的。
人物画风非常迥异,穿着中山装的男生跳下自行车,设定明显串得乱七八糟的动漫人物,角色不明的镭射服,南瓜马车摇摇晃晃,把几个女孩子送到了灯光下。
老万的梦想终于还是实现了,穿着宇航服在路边的飞碟里蹲了半天,收到丁争佼打的手势暗号,及时从泡沫板后面钻了出来。
琴声渐渐停下,钢琴的打光暗下来,音乐声归于安静。
隔了几秒钟,口琴的声音纯粹地响起来。
虽然已经练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技巧毕竟没那么容易掌握。没了钢琴伴奏调整,音乐难以避免地有些赶节奏,仔细听也能听得出一些细微的断续失误。
但看着台上,一切好像又都没那么重要。
每个人都在努力完成自己那一部分的工作,老万在口袋里摸了摸,变出一把贴纸,笑眯眯地走过台上的所有学生。
弹吉他的,敲三角铁的,负责站在原地不动当有生命的背景板的,负责举着泡沫板勉强营造一个还说得过去的异次元城堡大联欢场景的。
每个都是好孩子。
都要摸摸脑袋,好好地表扬两句,再在胸口认认真真地贴上一颗金色的小星星。
老万在舞台上绕了整整一圈,最后一起绕到负责举着南瓜马车泡沫板的几个同学身边,跟着一起坐下来。
灯光缓慢转暗,荧光的小星星贴纸在漆黑的舞台上闪闪发着光。
静了几秒,追光重新落在钢琴前。
两个人已经趁刚才的机会换了衣服,于笙抬手,要去碰上黑白琴键,手腕忽然被靳林琨轻轻攥住。
于笙微怔,抬起视线。
靳林琨牵着他,走到台前,认认真真朝台下重新鞠躬。
背景的光芒忽然大亮,衬衫勾勒出异常清晰的肩背线条,少年人的鲜活生气和优雅气质无声交错,踏光而来。
异常明亮,异常耀眼,哪怕只是看着都叫人忍不住胸口滚烫。
厚重的施坦威大三角在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安静地守候着,等待被人重新弹响。
靳林琨没再跟他打趣,也没再逗他,重新调整琴凳,翻过谱子,在他身旁一丝不苟落座。
于笙胸口不自觉地轻轻一涩。
他已经上了很多舞台,很多连自己都记不太清楚,比这里更大的多得是,早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紧张。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快得胸口微微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涌动,明明不清楚成分,每个念头却又都异常清晰,纤毫毕现。
靳林琨抬起手,在钢琴上轻轻敲下他们的第一段前奏。
肖邦的曲子不适合全组上台,于笙原本准备干脆删掉,两个人配合着给整个组伴奏,被全体七组同学不约而同携手扼杀了这个念头。
“笙哥,你清醒一点,仔细想一想。”丁争佼当时的表述非常清晰,有理有据,“以我们的水平,如果让评委和观众看不下去了想灭口,你和琨神就是拯救我们的最后机会。”
……
最后一致投票,干脆把这一段挪到了结尾,七组同学们负责在台上听钢琴。
于笙左手敲下和弦的根音,抬头看向靳林琨,正迎上镜片后黑眼睛里柔和得几乎叫人恍惚的清浅笑意。
不等他回神反应,靳林琨已经接过他的节奏,半秒不差地敲下琴键。
琴曲是于笙改过几次的,添了不少两人配合的部分,拓宽了音域和曲调的表达力,给原本有点柔和暗淡的曲子重新添上了明朗的元素。
少年的手指修长干净,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手臂偶尔交错,指尖掠过手背,又在各自的键位上重新落定。
两个人已经练过很多次,每个音都熟稔于心,不会出什么错误。
靳林琨弹过自己的两个小节,正要落在下一个的和弦上,于笙的手却已经拦过来,提前按响了那个和弦。
靳林琨微怔,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谱子,轻声问他:“不是这儿?我——”
他剩下的话都没能发得出声音,喉咙动了动,凭着惯性弹完了剩下的几个小节。
观众席看不到的钢琴前,于笙空出的右手抬起来,补全了最后几个和弦。
少年依然显得冷清,眸光落在琴键上,肩背板正,被光芒勾勒得干净利落。
手指透过指缝,牢牢握住了靳林琨无处安放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