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靳林琨抱着那捧糖,抬头看着他。

屋子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于笙忍不住皱了皱眉,才要轰他回家,靳林琨已经匆匆找了个地方放下糖,几步回来,重新抬手把人圈进怀里。

温暖的体温忽然贴上周身,于笙抬手扶住他:“怎么了?”

“舍不得走。”

靳林琨低着头,心情不太好:“我家小朋友自己一个人,我怕他晚上怕黑。”

“……”

于笙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体会到了靳林琨父母收拾好行李,迫不及待打包轰他出门的心情:“醒醒,我家有灯。”

他不想让靳林琨有什么误会,张了张嘴,准备解释一句,如果有事的话再多在家留几天也行。

靳林琨没等他说话,回手摸过颗糖,捏开包装递到了他嘴边。

于笙皱了下眉:“给你的。”

“我知道。”靳林琨单手依然圈着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时间紧任务重,帮我分担一点。”

于笙眨了下眼睛,不自觉地愣了愣。

趁着他没反应过来,靳林琨已经把那颗糖趁机塞进他嘴里,手指曲起来,指节在他唇畔轻轻印了下:“盖个章。”

已经做好了被顺手揍出门的准备,靳林琨凭借优良的条件反射迅速收手,侧身躲开,才发现于笙根本没动。

少年怔怔站着,眼睛睁得有点儿圆。

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男孩子,其实乖得不行,给了颗糖就含着,脸颊都跟着稍微鼓起一点柔和的弧度。

靳林琨心底软得厉害,摸了摸头发,还是没忍住,低着头轻声开口:“于笙,闭眼睛。”

他的语气和平时都不一样,于笙眉峰微蹙,没说话,照着他说的阖上双眼。

眼前的世界归于温暖的黑暗,极温暖极柔软的触感覆落下来,轻落在额头上。

于笙胸口忽然轻悸。

他本能地想躲,感觉明明已经使了不少力气,却连靳林琨松松环着他的手臂都没能挣开。

靳林琨贴着他的额头,一手覆在少年微凉的后颈上,慢慢安抚:“没事,没事的……”

于笙的心跳快得叫他有点担心,靳林琨放开手臂,稍稍退开,小臂忽然被一把攥住。

被臂间传来的力道引得心口微微一疼,靳林琨低头,轻声开口:“我不走,于笙——”

于笙没听他说话,嘴唇抿得几乎不带血色,喉结上下动了动,学着他的动作凑上来。

靳林琨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有点发怔,看着居然真什么都肯学的小朋友。

小朋友个头比他矮了一点,踮了两次脚,脾气有点儿压不住:“你下来。”

“……”

靳林琨被“下来”这个动词引得轻轻咳嗽了两声,张了张嘴,明智地没有笑,很配合地低下头。

有点儿急促的气息拂在脸上,心跳透过胸壁,咚咚砸在对面的胸膛里。

于笙看起来有点过于紧张,但基本动作依然学得很到位,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抿着嘴唇一丝不苟凑上去。

靳林琨很配合,肩背都倾下来,额头轻轻印上于笙的唇畔。

很凉,有点儿干燥。

一看就是最近没被催就懒得喝水。

靳林琨轻阖上眼睛,心脏忽然跳得飞快。

他本能地圈住胸前的人,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嗓音,低低呼了口气:“亏了……”

于笙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紧张过,什么感觉都没来得及有,刚落地就听见他说话,忍不住皱眉:“亏什么?”

靳林琨很怅然:“应该换个地方亲的。”

……

被扔回沙发的靳林琨摸摸鼻尖,亡羊补牢:“朋友,我说的是脸。”

“我想的也是。”于笙问他,“不然呢?”

“……”

靳林琨岔开话题,半哄半劝着于笙去洗澡,主动承担了收拾屋子的工作。

又有小半个月没回来,家里多少落了些灰,但要收拾的地方也并不算太多。

靳林琨一直待到晚上,在于笙家挨个屋子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被扔出了门。

家里有人在等,再怎么都是应当回去的。

于笙拎着人扔出去,想起靳林琨描述的情况,又特意教育了他一遍回家不要再烦人欠揍了。

靳林琨试图解释,还是被于笙干脆利落塞进了电梯。

客厅少了个人,又重新安静下来。

于笙靠在沙发里玩儿了一阵手机,起身拎着靳林琨留下的那两个大号行李箱,进了卧室。

一箱子衣服里大半都是衬衫,于笙把怕皱的挑出来挂好,书也抱出来,在书桌上码齐。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多的东西。

才收拾了一半,原本还挺宽敞的卧室忽然就挤得不行。于笙拿着件黑衬衫,正不耐烦地往衣柜里怼,忽然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

明明空荡得叫人躺不住的屋子,好像忽然就被填满了。

属于另一个人的存在和气息,很自来熟地挤占进来,充斥着他身边的每个角落。

他自己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察觉,生活已经跟以前彻底不一样了。

于笙拎着那件衬衫,往衣柜里的横栏上挂,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衣架的钩子先碰着了个什么小东西。

搁在横栏上原本就不稳当,这么一碰,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

一颗糖。

他给靳林琨的糖,居然还掉在这儿了一颗。

可能是对方收拾房间时候落下的,于笙顺手捡起来看了看,把那件衣服挂上去,仰面倒在床上。

他明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可莫名就开始习惯喝乱七八糟的红枣水,习惯按时吃饭,习惯洗完澡以后草草擦两下头发。

习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空,就会带着本书刷两页题,背几篇重点。

于笙空着的手虚攥了两下,仰着翻过来,轻轻握了握。

屋子里明明没其他人,可这么多属于另外一个主人的东西被塞进来,居然也一点儿都不空荡了。

于笙闭了会儿眼睛,那颗糖被他在掌心攥了一阵,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

他实在不爱吃糖,嘎嘣嘎嘣咬碎了那颗糖,把糖粉咽下去。

……亏了。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气息实在太催眠,于笙躺了一阵,居然真睡着了。

甚至还短暂地做了个梦。

梦里靳林琨一天就把所有糖吃完了,牙疼得不能说话,脸肿成了个馒头,回来要他负责。

……

于笙睁开眼睛的时候,还盯着天花板仔细地回忆了一阵,自己究竟是吓醒的还是幸灾乐祸笑醒的。

靳林琨吃没吃糖不知道,他刚吃了一颗,嘴里还都是甜得有点齁的水果糖味。

卧室里外的灯都开着,于笙撑着胳膊坐起来,揉揉额角,打算找点水喝。

走过书桌边,又捡了颗糖。

掉在桌膛下的转椅椅座上,巧克力的糖,黑棕色包装,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于笙顺手捡起来,揣进口袋里,在家里找了一圈,居然只翻出了两罐啤酒。

连两个人下午喝的饮料都只剩了个空瓶,被靳林琨很有艺术气息地剪得剩了个形状不规则的底座,往里放了头蒜,非常细致地倒了大半的水。

于笙站在窗台边上,仔细看了看那头既没剥皮也没切根的蒜,觉得靳林琨可能是想给他养盆蒜苗。

……

考虑到这盆蒜苗大概已经代表了靳林琨发挥到极致的动手能力和艺术天赋,于笙不忍心辜负他的好意,暂时放下了找水喝的事,站在窗边,帮他把蒜给剥了。

找了一圈,没找着能喝的水,倒是又找着了十来颗掉在各种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糖。

在于笙准备放弃寻找,烧点水晾着喝的时候,意外发现了靳林琨的保温杯。

说是靳林琨的也不是太准确——这个保温杯里装的东西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喝,反倒是制作者本人只在渴得不行了的时候才肯喝两口,大部分时间都沉迷于各类不同品牌的儿童饮料。

于笙拿起保温杯,准备帮他冲冲晾上,发现杯子里还是满的。

一拧开,熟悉的甜香先传出来,歪七扭八的红枣飘在水面上,中间还混着红通通的枸杞。

水还温着,看起来刚泡好没多久。

于笙端着杯子站了一阵,仰头灌了几口水。

手机从刚才开始就响个不停,他摸出来,按亮屏幕按了两眼。

靳林琨已经到了家,发过来了两条消息报平安。明天就是三中规定返校的时间,最后的一个狂欢夜,段磊他们正热热闹闹约着时间,准备返校结束以后再去网吧痛快一战。

于笙最近都对痛快一战没什么兴趣,残酷拒绝了段磊的诚恳邀请,顺手回了几条消息,带着保温杯回了卧室。

那两大行李箱的东西还没收拾完,于笙打算接着整理,段磊的视频申请先发了过来。

于笙蹲在行李箱边上,顺手点开视频,把手机戳在了床沿。

“笙哥!你还没回来吗?”

段磊当初被学霸之气震慑,不讲义气地把他抛弃在了那个恐怖的夏令营,到现在都觉得于心有愧。

尤其于笙在上次问他怎么能让同组队友振作起斗志之后,就基本上失去了联系,再后来居然开始发各种奇奇怪怪的朋友圈。

比如一个[微笑.jpg]配一碗粥。

或者三个[微笑.jpg]和一本他们甚至看不懂题目的物理题,

再比如一排[微笑.jpg],以及一张天蓝色儿童钢琴益智玩具的照片。

段磊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问题的本质怀疑到了夏令营上:“他们怎么对你了?有没有强制你们吃补脑的补品?有没有给你们催眠让你们热爱学习?有没有专人看着,只要逃跑就给抓回来?”

“……”于笙忍不住怀疑这件事在这群人嘴里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没有,挺好的。”

他边收拾东西边和段磊聊天,把靳林琨那一摞已经看完的竞赛题往空着的那个行李箱里扔过去,又顺手捡了几颗糖。

……

也不知道这人衣服口袋是不是有个窟窿。

于笙基本上已经能从糖掉的地方估测出靳林琨的行动路线,把行李箱里藏着的几颗糖翻出来,一块儿哗啦啦扔进刚找出来的纸盒子里。

巧克力的居多,于笙随手摸了一颗出来,撕开包装纸搁进嘴里。

这种巧克力糖偏软,有点发苦,是于笙唯一觉得还不错的口味。

段磊瞪大了眼睛,看着于笙面不改色地往嘴里放糖,迟疑着询问:“笙哥,你吃的——是糖吗?”

于笙吃这种东西向来没什么耐心,嚼着抬头:“不然呢?”

“可能是……提升记忆力的或者集中力的?”段磊疑神疑鬼,“或者是致幻剂?用来让你们相信学习爱我我爱学习。”

于笙对他的想象力叹为观止:“是,用不用我给你带两块?”

“不用!”

段磊立刻谢绝:“我可不想再记了。不瞒你说,笙哥,我被按头背了这一个月的书,现在觉得我的脑袋都不是我的……”

三中提前开学补课,因为于笙去了夏令营,三百人的名额往后顺延一位,段磊作为第三百零一名幸运中标,也经历了知识的疯狂摩擦。

好不容易熬到了开学,每个被补课煎熬得痛不欲生的人都开心极了。

“有什么可开心的?”第三百零二名去宿舍蹭于笙的电脑打游戏,忍不住问因为要开学喜气洋洋的段磊,“我们开学了,你们不也一样要开学吗?”

段磊沉浸在喜悦里无法自拔,欣然摆手:“你们不懂。在我痛不欲生的时候,终于看到其他人来和我一起痛不欲生,这种快乐是根本没办法压制的。”

提前开学的高三充满了紧张的气息,学习成了高于一切的第一要务。

段磊忍不住跟他诉了两句苦,又被于笙手里的保温杯吸引了视线:“笙哥,你……在喝什么?”

“这个?”于笙看了一眼保温杯,“红枣枸杞。”

“……”

段磊咽了咽唾沫:“啤,啤酒泡的吗?”

……

三次把天聊死,段磊决定找一些不会出错的话题。

于笙睡眠不好是他们这些人都知道的。虽然梦想着自由的男孩子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家里有钱有没人管居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儿,但只要于笙失眠,他们依然会要么跟他一起打游戏,要么一起聊天扯皮,总能找出点什么事来打发时间。

“笙哥,你是不是又睡不着了?”

段磊刚看他回绝了去网吧的提议,撸了撸袖子,“你想去哪玩儿?说一声,哥几个跟你一起去。”

于笙挑挑眉峰:“你们作业都写完了?”

“……差不多吧。”

段磊有点心虚,摆了摆手:“这不是补课吗?自习课反正也哪都不能去,会的都写完了。”

就是不会的有点多。

按照目前空着的题目数量,大概明天还得一早赶去,找班里几个学习好的把作业拿过来抄上。

“回头再说,睡不着觉多难受啊。”

段磊很仗义:“不能留你一个,笙哥,你需要我们干什么就说!”

于笙刚从床垫下面又摸出两颗大白兔,听着他的话,看着已经攒了小半盒子的糖。

手机亮了亮,跳出两条靳林琨发过来的消息。

从前有座山:睡了吗?

从前有座山:朋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衣服口袋好像漏了个洞……

于笙忍不住牵起嘴角。

也不知道得怎么漏了个洞,才能把糖藏到他床垫底下。

段磊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忽然莫名背后发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笙,笙哥?”

“嗯。”于笙点点头,“叫他们几个开视频。”

段磊立刻点头,满心期待:“好嘞!开视频干什么?打游戏?玩儿牌?斗地主——”

“去把你们暑假作业拿来。”

于笙心情很好,又吃了颗糖,“哪儿不会,我给你们讲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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