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头两天,靳先生跟黎女士特意赶了回来。
“怎么就是添乱了。”
黎女士拎着行李,对儿子的说法挺不满意:“我们就不能专门回来给你们俩定外卖吗?”
靳家就没有做饭的基因,靳先生跟黎女士都天生不是这块料,真挑战自我进了厨房,靳林琨都不敢让于笙吃做出来的不明物质。
毕竟小朋友每次对待他爸妈给的东西都有点认真得过了头。
如果让黎女士下厨,于笙是真有可能把鸡翅烤成的碳吃下去。
“我来做就行。”
于笙觉得就是高个考,犯不上这么紧张,扯着靳林琨:“叔叔阿姨难得回来一次,好好休息休息。”
……
就是高个考。
靳林琨觉得小朋友再跟他这么下去,说不定也会被人套麻袋。
“梁一凡他们都开始烧香拜佛了,咱们也得配合一点。”
靳林琨拿了只冰棒回卧室,拍了拍于笙的肩膀:“也给爸妈一个贡献力量的机会。”
夏令营一群人都在紧张地备考,靳林琨憋了好几天没发朋友圈,连前两天揪着了于笙恐龙睡衣的尾巴都没跟好朋友梁一凡分享。
“分享也没用。”于笙戳破现实,“他们都把暂时你拉黑了,说等高考出完分大家还是朋友。”
靳林琨:“……”
靳林琨不信邪地拿起手机,给几个好朋友发了消息。
眼熟的灰色提示又一次跳出来,靳林琨有点想不通:“我要是忽然在朋友圈预测今年高考题呢?”
岑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于笙摸过手机,点开给他念:“押题不能淫,资料不能移,重点不能屈。”
毕竟高考在即,复习已经在其次,心态最重要。
夏令营的同学们宁肯自力更生,寂寞地埋首知识的海洋,也绝不肯给他们琨神留下半点可能出现在朋友圈里的机会。
靳林琨挺遗憾,掰开一半冰棒给他,凑过来一块儿看夏令营众人的诀别书。
这人刚去冲了个澡,衣服也没好好穿,衬衫就只松松系了几颗扣子。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肩膀贴近了,能闻到干净的沐浴露和洗衣液的香气。
于笙没忍住皱了皱眉,提醒他:“门开着。”
靳林琨点头:“通通风,老开空调容易感冒。”
“……”于笙把人从肩膀上拎起来,“叔叔阿姨在呢。”
靳林琨愣了下,才想起来小朋友还不知道这件事。
黎女士大包大揽,号称这件事交给他,回来跟他男朋友谈。结果拖到现在,居然还没找过于笙。
“等我一下。”靳林琨叼着冰棒,揉揉男朋友的脑袋,“马上回来。”
靳林琨转进了自家爸妈卧室。
“我紧张不行吗?”黎女士越来越看不惯这个沉不住气的儿子,“这么大的事,不得准备一下?”
靳先生刚在纸上画完横线,推推眼镜补充:“我们在打草稿,你会削铅笔吗?”
靳林琨:“……”
靳林琨觉得,当初跟于笙挑明的时候,告白还得打个草稿的习惯可能确实不能怪他。
夫妻俩讨论了一会儿了,靳先生其实想了好几个开头,比如“听说你收留了我们家儿子”、“感谢你愿意给我们的儿子一口饭”或者“你好,我是你爸爸”。
但是都觉得又不太合适。
“他会不喜欢我们这样的爸爸妈妈吗?”
面对着好不容易拐回来的小朋友,黎女士头一回有点紧张,拉着靳林琨提前打听:“当父母的是不是应该更慈祥一点?”
靳林琨:“……”
靳林琨:“妈,提醒您一句,您跟我爸可能在这件事上比我有经验。”
黎女士有点遗憾,扔开了儿子的手。
于笙的成长经历和普通家庭不太一样,他们听靳林琨简单提过,哪怕刻意含糊掠过的内容,也多少能想像得出。
可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反而更紧张。
“他已经有不是那么称职的父母了。”
靳先生放下手里的铅笔头:“所以我们想,在他愿意重新选择融入一个家庭的时候,我们应当给他最好的。”
……
靳林琨看着父母格外认真的神色,终于彻底放了心。
一家三口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地研究了半天,好不容易稍微拟了个三个人谁也不嫌弃的草稿。
“凑合吧。”黎女士其实还有点不满意,但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你们两个也正式一点,不准掉链子……”
她一边交代着,一边站起来往梳妆台走,还想再调整一下妆容,脚步忽然停住。
“怎么了?”靳先生跟着站起来,“你的隔离在上面那层,妆前乳也在那——”
他的话也跟着顿了顿。
靳林琨进来的时候急,转过来才看见门半掩着。
男孩子穿着件t恤,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整个人都快红透了,浓长的眼睫低低压着,看不清瞳色,肩背笔挺得像是杆标枪。
靳林琨倏地起身,快步过去:“怎么过来了?来,爸妈想跟你说话,没事的……”
他的手腕隐约一疼。
低下头,小朋友本能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指节有点泛白。
“没事的啊。”
靳林琨微哑,由他攥着,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抬头,听话。”
于笙动了动,跟着他抬起头。
他找过来,其实只是因为靳林琨出来的时间有点长,说不定被靳先生跟黎女士直接扔出了家门。
两个人的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什么准备都做过,也想过万一靳父靳母不同意要怎么办,但还没想过这种可能。
他还没想过这种可能。
“好好考虑,别就答应了。”
靳林琨压低声音,拉着于笙给他提醒:“我怀疑我爸妈就是想找个会做饭的回家。”
于笙心跳还快,脸色也隐约发白,听见他的话,嘴角跟着扬了扬。
黎女士很不给儿子面子:“出去,有你什么事?”
靳林琨被靳先生跟黎女士扔出了卧室门。
于笙本能地回头,看着踉跄站稳的男朋友朝着他挺悲壮地挥手,还没回过神,靳先生已经有点紧张地清了清喉咙:“你好,我是你爸爸。”
……
提前准备好的草稿还是没能用上。
在饲养亲生儿子的十来年里,靳先生和黎女士都没能积累下来多少真正当父母的经验,这会儿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哄新领回来的小朋友:“别听他胡扯,我们真不是因为你会做饭……”
于笙安安静静听着,没忍住跟着笑了下。
男孩子坐得板正,肩背都微微绷着。
耳朵还红,嘴角一点点放松下来,又跟着悄悄抿起一点儿弧度。
乖得人心里软成一片。
“我们和我们的儿子都非常喜欢你,喜欢到想把你带回家。”
黎女士看着他,眼睛弯了弯,伸手轻轻揉他脑袋:“你愿意跟我们做一家人吗?”
有了当父母的主动帮忙定外卖,考试的内容又都复习得差不多,最后备考的两天于笙跟靳林琨比之前还闲了不少。
临考前一天的晚上,一直不怎么把高考当回事的于笙也难得的有了点紧张。
“够用,没问题。”
靳林琨按照男朋友的要求,检查了准考证涂卡笔,看着于笙认认真真给他的钢笔灌墨水:“放心吧,一定好好考。”
于笙抽了张纸,擦干净笔身上的墨水:“多打点好,省得高考作文再出一次名。”
靳林琨轻咳一声,试图解释:“只是个意外。”
三模的时候,他一时大意,钢笔的墨水没打够。
换了思维正常的普通人,这时候都会换笔,或者跟邻座接一支,但靳林琨没有。
靳林琨通过平时钢笔书写量和对墨水的消耗,折合在墨管里下降的速度,最后换算出了作文最合适的书写字数,精确地把墨水控制到了写完最后一行字。
三模考完,逐渐褪色的作文就在全省范围内都出了次名。
虽然没有公布考生姓名,但眼熟的字体还是异常容易辨认。夏令营的好朋友们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机会,每个人都截图过来问候了一遍,发发发发地笑了一整个屏幕。
“这次一定不会。”靳林琨提前保证,“这次我带墨水去。”
于笙抬头看了他一眼,直接从自己的考试袋里抽了支中性笔递给他。
靳林琨:“……”
这个思路也是他没能想到的。
两个人待在一块儿,又把该准备的东西对了一遍。
时间还早,吃过了饭又不用复习,谁都还都没什么睡意。
“打一局游戏?”靳林琨试着提议,“听说临考前运气好,说不定我们能坐地吃鸡。”
于笙想都不想拒绝:“你的消消乐打到最顶层了?”
靳林琨张了张嘴,摸摸鼻尖:“还没有,但是——”
于笙:“连村长都没救出来,你还有闲心吃鸡?”
……
靳林琨居然觉得男朋友的灵魂质问很有道理。
作为一款以营救村长为背景的游戏,已经更新到了千把关,到现在还在持续每周更新,靳林琨其实觉得制作方其实已经把藤蔓顶端的村长给忘了。
但打游戏就要有责任心。
靳林琨撑着胳膊坐起来,准备再为说不定已经在藤蔓顶上风干的村长尽一份力。
于笙阖上眼睛,打算养一会儿神。
今天晚上下了点雨,外面的空气好得不行。
他们没开空调,带着点泥土气息的清新夜风从窗外拂进来,一点儿都没有夏夜的闷热。
于笙枕着胳膊,意识被清凉温柔的夜风裹有点儿模糊的时候,嘴唇上忽然被温软触感碰了碰。
这人打个益智游戏应该用不着汲取力量,于笙睁开眼睛:“干什么?”
“没什么。”靳林琨笑了笑,“就是觉得好。”
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这种无论到什么时候,都知道身边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的感觉。
好像有往任何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的底气。
他什么都没说,于笙又好像什么都听懂了,仰头看着天花板,跟着笑了笑。
命运有时候挺神奇。
有很多转折都出现在最不经意的角落,就像他那天被电话叫醒,出门买了豆浆包子的时候,也不会想到那天他会再一次遇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光把他诳进了夏令营,还很顺杆爬地跟他成了室友,以理科生的身份怼上门给他这个文科生当起了家教。
靳林琨靠在床头,碰碰他的手背:“祝我一下?”
于笙没忍住,挑了挑嘴角:“你考试差点迟到,答题卡差点没涂,作文差点跑题。”
“耍赖了啊,都是差一点。”
靳林琨对男朋友的要求还挺高:“有惊无险,一点儿都不刺激。”
于笙扬扬眉。
靳林琨仗着明天就要高考,顶不怕小朋友动手,唇角压都压不住地扬起来,非常嚣张:“有没有难度大点的?”
……
要高考。
于笙揉了揉手腕,耐着性子满足他的愿望:“监考老师监考,不看别人,就围着你转?”
“正常。”
靳林琨名气太大,又经常在考场上有一些很出人意料的举动,都已经习惯了被监考老师包围的生活:“上次那个褪色作文的事,就是我们那场的监考老师慧眼识珠……”
模拟考试阅卷量大,出分又急,很多作文都是看个开头扫一眼全文就给分,哪有那么容易就精准地从上万份卷子里挑出他的。
三模考完试,他就被他们班主任叫去了:“听说有个监考老师为了追你的卷子,主动要求调去阅卷……你又干什么了?”
靳林琨还以为是监考老师也很认可这种精打细算并且节约的答题方法,谁知道转眼语文组办公室就变成了笑声的海洋。
要求太多,于笙懒得理他,继续酝酿睡意。
靳林琨也不着急,单手玩着手机,一只手探到于笙枕头下面,不轻不重地给他按揉放松着肩颈的肌肉。
雨后夜风清凉,月色顺着窗帘涌进来。
靳林琨玩了一会儿手机,想看看于笙是不是睡着了,揽着的人忽然动了动:“哥。”
“在呢。”靳林琨换了一侧,重新又使了点力道给他按摩,“怎么了?”
于笙枕着他的胳膊,翻了个身:“要想让说出来的话成真,要么它真是件不好的事,要么就得是我自己相信它不好。”
男朋友忽然说出了句疑似很有哲理的辩证观点,靳林琨稍一沉吟,飞快领会了这句话的含义:“差不多,所以——”
“所以。”于笙接上他的话,“很遗憾,你最多只能比全市第二高五十分。”
靳林琨愣了下。
男孩子枕着胳膊,仰头看着他,瞳光坦彻骄傲,嘴角扬起来。
像是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