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赵一阳上厕所回来,瞥见闻箫正在摁手机,赶紧两步站到闻箫后面,卡了个非常精准的角度——这个卡位是从高一开始练的,专防老许和程小宁“隐蔽偷窥”。

确定老许下一秒空降后门也不可能发现闻箫的小动作,赵一阳感慨,“幸好高中只有三年,要是多几年,我心理阴影能有操场那么大。你想啊,每次玩儿手机打游戏,总怀疑有人在后面看着你,这特么还能不能安心体验游戏乐趣了?”

说着,赵一阳低下头,一个不小心瞄到闻箫手机上的内容。

“我靠啊,闻箫你要跟池哥约架,还约两场?”因为太过惊讶,音量不小,一嗓子出来,全班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赵一阳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又迅速展开笑脸,“刚刚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哈哈哈闻箫怎么可能跟池哥约架,他们是约了两顿烧烤。”

等周围的目光撤走,赵一阳拉了自己的椅子坐下,压低嗓音,急急慌慌的,“靠靠靠,你们怎么了,世界不是挺和平的吗,怎么突然要约架了?”

微信的对话框里,池野回了消息,“这是同桌的特殊待遇?今晚吧,等你回来?”

闻箫手指按键盘,给池野发了个“嗯”字,又回答赵一阳:“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赵一阳眨眨眼,脑子里面蹦出来的第一个词是——妖精打架!

卧槽,我的脑子你快停下!

从117路公交车下来,闻箫一眼就看见了池野。

公交站的广告屏上铺开的是一张美妆广告,七彩的颜色像向日葵一样展开,池野穿一件浅色卫衣,宽松的黑色工装裤,懒懒散散地站在广告屏前,光照在他脸上,描画出简洁利落的五官线条。

已经是晚上十点,不少公交车停运,站台没别的人,闻箫踩上街沿,“怎么在这里等?”

池野见他就笑:“不是约架吗,送上门才有诚意。”

对“送上门”三个字不发表意见,闻箫拉了拉黑色的书包带,“出事了?”

池野看了眼闻箫,目光最后落在地面深色的树影上,收了笑容,“是有事,跟芽芽有关,有点担心,又怕是自己疑神疑鬼,过度了。”

脚步缓下来,池野唇线绷得紧,又道,“我妈……今天又下了病危通知书,才从医院签完字回来。”他想让自己的语气再轻松一点,但其中的沉郁根本遮掩不住,“果然有些事是没办法习惯的,就像签字,我签了几十次了,依然习惯不了,甚至笔划都能写错。”

“明明是我自己的名字。”

池野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似乎还能感觉到捏在手里的笔有千钧重。

闻箫不太会安慰人,况且,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感同身受。以前也有很多人满眼怜悯地对他说,“想开一点,事情总会过去的。”

可真的会过去吗?

过不去的。

割开的伤口就算结了疤,也不会痊愈。那道疤只会越来越厚,越来越深。直到你终于习惯它的存在。

没听见闻箫说话,池野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有些话憋着根本没人可以说,芽芽又太小,甚至不懂到底什么是死亡。只有在闻箫这里,他才能获得几分钟的喘-息。

沿着老旧的街沿一路走到篮球场,球场里空荡荡的没个人影,只有路灯的影子落在水泥地上,有些冷清。

闻箫取下书包,拎着书包带子,直接扔地上,“来?”

他敞开的校服被夜风掀起一角,显出少年挺拔的身形。

池野原本还懒散站着,见闻箫这是一言不发就动手,下意识站直,“真打?”

闻箫:“不打?”

“我可没说不打。”池野是越来越发现,他同桌真是个标准的理科生,没那么多风花雪月多愁善感,有问题?解决。心情不好?打一架。一架不行就两架。

五指叉在一起,池野活动了一下手腕。

闻箫摘了眼镜,感觉套着校服活动不开,又单手把拉链往下拉,衣领跟着松开,露出里面的黑色长袖t恤,衣服宽松,骨架细,脖颈线条显得清瘦惹眼。

池野视线最后落在闻箫腰上——他同桌这外表真的很能唬人。

没有多话,两人本就站得近,闻箫一个字没说,直接动手,修长的手指握紧,左手一个直拳就击向池野的头部!

拳头带着风,力道半点没省,池野侧身躲过,出手极快地一把攥紧闻箫袭来的左手,“啧,下手真狠。”

贴得近,他能看清闻箫线条凛冽的眼睛,以及眼尾下方的小痣。

“话多。”闻箫简短说完,另一只手精准地打上池野的麻筋,在对方力道松懈的瞬间挣脱出来,随后拧身下潜,右边手肘屈起,猛力砸向池野的后颈。

这拆招的反应太快,池野一个躲避不及,就被闻箫打了个踉跄。

这一下打得池野有点晕,心里最近集起来的一团躁意被激了出来,搅得他眼里都冒出了点火气。

往前迈了两步稳住身形,他干脆靠着本能反应,从侧面绕了闻箫的脖子往后压,同时右边膝盖直接顶上闻箫的腰,两下把人按在了地上。

这一来一去不到两分钟,池野缠了闻箫的双手压在头顶上方,大腿制住对方的挣扎,“打个商量,下次——”

光线不那么明亮,只有路灯昏黄的光。闻箫被压制在水泥地上,脸色很白,一双眼睛跟墨漆似的,唇线紧抿,冷淡又倔的模样。

池野莫名的,后半句话说不下去了,手上的力气无意识地松了两分。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闻箫一个用力,反扭了池野的手,下一秒,情势陡然一变,他眼里冷厉的锐气更胜,说话的尾音有点清哑,“池野,跟我动手,不要走神。”

一场打完,两个人躺在水泥地上,都有点不想动。

池野眼角被闻箫的拳头擦过去,又热又疼,拎了他同桌的手腕,停在眼前观察,“又细又瘦,十个人里九个人见了,都觉得你是个病秧子,身体不好的弱鸡。”

闻箫随他拎着,没挣脱,解释两句,“病了一年,吃不下多少东西,瘦了。”

池野没问到底是什么病、整整一年都吃不下多少东西。他用拇指和食指把手腕圈着,“芽芽再长两年,手腕都能比你的粗。”

闻箫睨了他一样,把手收了回来。

“不满我举的例?”池野话里带着笑,仰头看向没有星星的天空,“早知道应该带个枕头过来,水泥地躺着,后脑勺疼。”

闻箫伸手,拽着带子把书包扯过来,塞到了池野脑袋下面。

池野没拒绝,调了调位置躺好,“你呢?”

闻箫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卷了卷,枕上了。

两人身高差不多,躺在地上,脚后跟基本齐平。池野来了兴趣,“你说我们两个的腿谁长?肯定是我,我身高比你高两厘米,腿长两厘米符合逻辑吧?”

闻箫往池野旁边挪了一寸,靠近了道,“比一比。”

说完,两人坐起来,当真大半夜的,就在篮球场里比谁腿长。

“竟然一样?”

闻箫重新躺下去,“嗯,大概是,比例比你好。”

气氛又重新安静下来。

远远的有汽车发动机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还有不知道哪家音响声音开得大,传出来的摇滚乐。池野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听过,跟着哼了两句。

听他停下,闻箫说话:“怎么不继续唱?”

池野话里有笑,“我也想唱,但要我会才行,就这两句,多的不会。”

春夜的风已经不冷了,还有点不知名的花香,让整个夜色都变得柔软。池野没再躺回去,屈着长腿坐在水泥地上,望着远方不知道的某处,“我以前看过一本外国作家的书,他书里有句话。”

闻箫枕在校服上,看着前面池野挺直的脊背,以及五官不甚明晰的侧影,“什么?”

“前后文都记不清了,就记得他说,‘在隆冬,我终于知道,在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闻箫:“加缪?”

池野眉目舒展,“嗯,加缪写的。”他站起来,转过身朝闻箫伸手,“走了?”

闻箫把自己的手搭上他的手掌,借着力道站起身,捞了校服搭在肩膀,“打一场就够了?”

“你他妈还想来几场?你信不信旁边居民楼的见我们打架,转眼就能报警报到110去。”池野偏过头笑,又拎了闻箫扔在一边的书包,“晚上不是还要刷题吗,马上十一点,回家了。”

空着手,闻箫走在池野身后,看着这人的背影,突然想到一句——他身负骄阳。

洗了个澡回卧室,闻箫拉开椅子,活动了一下指节,提笔继续写题。

“……一质量为m、电荷量为q(q>0)的粒子垂直于x轴进入第二象限,随后——”看到这里,闻箫抬头,透过窗户,朝对面望过去。

万籁俱寂,他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捏紧了手里的笔,闻箫重新低下头,把选择题的答案写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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