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传来花洒的流水声,因为外婆不在而显得格外安静的家里,总算没让人感觉太过压抑。
卧室门开着,闻箫把桌面上本就不凌乱的教辅草稿纸收了收,坐下来继续算题。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眼前不可控制地浮现出此时花洒下的情景。
池野是抽条那种瘦法,腰腹紧实,还有明显的腹肌线条。肩膀宽,肌肉薄薄一层,可能是因为这人从不是养在温室里的植物,每一寸都像蕴藏着勃发的力量。身上若是覆上一层水珠,那——
指尖转着圈的笔“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像骤然敲响的午夜钟声般,闻箫猛地醒过神来,一时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去想那些……画面。
急速的心跳在安静的夜晚一声比一声清晰,闻箫深吸气,才将心里的悸动压了下去。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卫生间的门打开,池野趿着闻箫的备用拖鞋从里面出来,头发尖因为已经湿透,像刺一样凌乱支棱。身上的水没擦干,黑白撞色的连帽衫肉眼可见地湿了一大块。
见闻箫坐在书桌前,池野走过去,站到旁边,“作业写完了?”他后腰靠着桌沿,长腿微屈,脚支着地,问完觉得自己这调调像老许,忍不住先笑出来,“当我没问,我只是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展话题,所以随便问了句。”
“写完了,今天作业少,数学只有一张。”
“嘶,老许是良心发现了,竟然只发了一张卷子做?”池野分明感觉到了来自自己同桌的对聊天的配合,他心情好起来,“在做哪一科的题?”
听他问,闻箫手上的笔转了两圈,笔头指向纸面上的一道选择题,“看这一道。”
“一列简谐横波沿x轴正方向传播,实线为t=0时的波形如图,”池野停下,“你都不会做的话,我更不可能会,同桌,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闻箫没管他说的什么,继续问,“四个答案,你猜一个。”
“猜一个就行?”
“对,没错。”
池野隔了一会儿才报出答案,“我猜选d。”
闻箫的眉皱了皱,因为他自己想选的是a。把之前的思路重新推导了一遍,又把答案带进去算,闻箫最后在题干前面画了一个“d”。
池野挑唇:“同桌,不怕我坑了你?”
“不怕。”说完,闻箫自若地看下一题。
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从池野的角度看下去,恰好将闻箫一截白皙的后颈收进眼里。发线末尾还有点细碎的头发,再往下是因为姿势而微微凸起的颈骨,让池野手有点痒,想伸手去摸两下。
碰一下也行。
但他看了好一会儿,到最后也没敢动这个手。
等闻箫又做完一道题,池野开口,“大师那个刻字召唤暗恋对象的方法,灵验了吗?”
“灵验了,晚自习下课,大师去超市买零食,在超市门口遇见了。”
池野惊讶:“靠,还真的遇见了?然后呢?”
闻箫:“然后他倒回去排队,买了包跟那个女生手里拿着的一模一样的话梅,拿回教室后打开,还没吃一颗,就被路过的人撞洒了。”
“这么惨?”
注意到闻箫说的“路过的人”,明显是又不知道名字了,“班里你能叫出名字的,是不是不超过十个?”
闻箫算了算,“差不多。”
池野顺口问他,“不想花心思去记?”
闻箫没答,他别开视线,看着之前画下的那个“d”,隔了一会儿,嗓音稍低,“跟一个人没有牵扯,就不会因为这个人难过。”
撑在桌沿的手指收紧到泛白,这一瞬间,池野心里堵得有点难受,他哑了嗓音,说不出话来,只抬手搭在闻箫头顶,揉了一下。
闻箫冷着脸抬头,“你在摸狗?”
气氛一秒打散,池野笑意张扬,“艹,老子是在撸猫!”
说着话,他却没有松手。手掌挪到闻箫光洁的额头,用力,强行让闻箫的脸仰了起来,朝向自己——这是个极具压迫和侵-入意味的动作。
池野嗓音沉哑,“那就跟我一个人有牵扯吧,你池哥绝对不会让你难过。”
见闻箫的一双眸子清清凌凌地望着自己,池野又逼近了两分,近到两人的鼻尖都快蹭上了。在闻箫的眼里寻觅到自己的身影,他勾起唇角,“信吗?”
因为上仰的姿势,闻箫颈间的肌肉绷紧,喉结上下移动的痕迹明显。呼吸缠在一起,他的眼睫颤了颤,沙哑回答:“我信。”
听见这个回答,池野满意了,他站直,手指滑到闻箫的眼尾摸了摸,“闻箫。”
“什么。”
池野的笑容像春日的骄阳,声音温柔下来,“忍过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不管这个冬天的风有多刺骨,云有多密沉。
不管这个冬天有多萧瑟、有多难熬。
都会过去的,都会变好的。
一定可以。
已经是四月最后两天,马上会迎来五一,再加上运动会刚过,全班都有点浮躁。具体从课代表收作业难度加大、上课睡觉讲话被罚站的人急速增加、做题错误率直线上升可以看出来。
做完课间操回来,课代表还在扯着嗓子问“差了一份物理作业到底谁没交赶紧的!”,教室里吃零食的吃零食、悄悄玩手机的玩手机,没一个人理他。
化学老师来得早,进门就是一嗓子:“你们物理老师办公室等着的,谁没交作业赶紧交过去,他强迫症,缺一份头疼脑涨!还有坐后面玩儿手机的,赶紧关机塞书包一气呵成,不然我转身就去告诉你们班主任!”
被化学老师的嗓门震完,班里的人终于收敛了一点。等上课铃响,化学老师直接点名,“第三排左数第五个,来,背背电解饱和食盐水。”
被叫起来答题的人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幸运中奖了,满脸都是茫然,嗫嗫喏喏半天,才背了个公式出来。
化学老师瞪眼,“朋友,这是您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吗?请问您祖上是哪位炼丹师啊?”抱着手臂,“课代表,来,好好背,要正确了,不要丢了我面子。”
等课代表背完,化学老师头疼,“运动会奖也颁了,零食也吃了,眺望暗恋对象也望完了。五一节你们就放一天,你们激动个什么?就问你们,有什么好激动的?”
教室里一片安静,然后——
“一天?附中做事这么绝吗!”
“老师真的假的,去年不都有两天吗!”
“老师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一天怎么可能!”
化学老师演戏:“哎呀,你们班主任没通知你们?那真是抱歉了,让你们提前感觉到了悲伤。”
全体:“……”
化学老师单手把教材翻开,“所以不要激动了,激动,没用。来,我们看看今天同学们又要吸收什么知识!”
赵一阳往后靠,找闻箫说话,“你以前学校,五一节放多久?”
闻箫回忆:“一天。”
赵一阳震惊:“高一就放一天?”
闻箫点头,“对,国庆放三天。”
“有了你做对比,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生活在幸福的蜜罐里,附中是个好地方,好歹高一还放了两天假。”赵一阳一脸肃穆,“同情你的遭遇,并得到了安慰,谢谢兄弟。”
闻箫:“……”
第四节的课间,池野来了,赵一阳看见,笑眯眯地打招呼——被闻箫的遭遇安慰后,他已经对五一放一天假感到非常满足,心情明媚。
池野跟赵一阳击了一下掌,不过一坐下,就发现他同桌心情不太好,皱着眉,挡在平光眼镜后面的眸子冷冰冰的,像才从北极回来,一身的寒气外溢。
“谁惹你不高兴了?”池野手欠,揉了闻箫的头发,掌心被扎得有点痒。
闻箫打量他,“受伤了?”
“靠,这都看出来了?”池野没瞒着,“怎么看出来的?”
闻箫:“走路的时候背撑不直。怎么伤的?”
池野不太在意:“早上搬货的时候,一根合金管子从高处落下来,正好砸背上,估计青了。”
“买药了吗?”
“买了,特意带学校来让你帮我涂。”池野说话带着笑,从校服口袋里把一瓶喷雾拿出来,递闻箫手里,“看,多自觉。”
闻箫把喷雾接下来,仔细看完瓶身上的说明,指挥池野,“你趴课桌上,我看伤在哪里的。”
池野顺从地趴好。
脊骨在衣服下面隆起一段弧度,闻箫捞起池野的衣角往上拉,很快就在中间位置看见了一道青紫。颜色很重,直刺人眼,不知道合金管子砸下来是带了多大的力。
闻箫拉着衣角的手颤了颤,又重新攥紧,指节都绷得没了血色。
摇晃瓶子,他低着嗓音,“可能有点凉,你忍着点。”
池野正趴着,说话带了不明显的鼻音,语调松缓,“嗯,任你处置。”
没有把衣服全捞起来,只往外这么拉着,手从衣摆伸进去,对着青紫的位置喷了两下。正控制的力道在青紫部位按揉,老许抱着教案和课本进门,教室里一环视,“你们在干什么?闻箫,你为什么手伸池野衣服里摸他的背?”
这句话一吼出来,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池野原本趴得好好的,听见老许这句,额角一跳,抬头,果然,成全班焦点、目光中心了。
“老师,不是摸背,是摸骨,闻箫发现我骨骼清奇,很适合修炼成仙。”见不少人坐好没再看,他又懒洋洋地加了句,“我又不是女生,摸一下背,难道还能要我同桌负责吗?”
下一秒,感觉贴在背上的手掌比之前多用了两分力,池野假装疼了,“嘶,同桌,手下留情!”
到底想着池野是伤患,闻箫放轻了力道。
被池野这么叨叨了两句,许光启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青春期的男生闲不住,精力旺盛没处发泄,什么在教室后面跳马、一个男生被几个男生举着在教室巡游,他年年都见。
不就摸个背,正常。
等许光启开始上课,所有人都对着黑板了,池野手肘撑在课桌上,支着下巴,朝闻箫看。
闻箫投来疑惑的眼神。
池野在课桌下面精准地抓住了闻箫的手,因为上面糊了浅浅一层药油,有点滑,还有点凉。
感觉自己五指被池野的手指夹紧不放,闻箫低声问,“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池野笑得添了一丝淡淡的痞气,“被你摸了背,想让你负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