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没扭过脚, 以前他没少被人撵, 但每次都能跑得呼呼的,从来不扭脚,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刚跑到消防通道那儿就扭了。
那一片的地面都是平的, 也没有什么杂物,他不知道怎么就像是一脚踩空了似地猛晃了一下。
那个人跑得不算快, 但消防通道那边就是住院部办手续的大厅, 人很多,初一继续冲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了, 本来想再出去转转看看, 但想到晏航一个人在小花园里坐着的时候, 他一身冷汗都下来了。
往回跑的时候就盯着晏航四周,连保洁大姐他都盯了好几眼,生怕保洁大姐突然一扬手扯掉假发,从车底下抽出一挺机关枪。
一直到要脱鞋的时候, 他才发现自己脚踝疼得连碰都碰不了, 平时根本不会觉得受力的这么一个动作, 疼得他汗都下来了。
“去挂个号,”晏航站了起来,“走。”
“不,不急,”初一赶紧也站起来,弯着扭伤的脚, 往四周看了看,老感觉这里不安全,“我先送,送你回去。”
“我……”晏航皱着眉,想弯腰看看他的脚。
“哎你别,别动。”初一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过几天都能出院了,”晏航说,“到你这儿我连动都不让动了啊?”
“我送你回,回病房。”初一把脚往脱下来的那只鞋里塞了塞。
失败了,塞不回去了,而且很疼。
他只好把鞋递给晏航:“你拿,拿着。”
“你坐着吧,”晏航叹了口气,拿出了手机,拨了号,“叔,你下来一趟吧,小花园这儿,我弟脚扭了……嗯,挺严重的,你推他去看看吧……好嘞。”
“那,那个人,”初一一直抬着胳膊环在晏航身后,“能让警,察叔叔调监,监控抓,起来吗?”
“你别管了,”晏航说,“我一会儿告诉崔逸……”
“什么叫我别!别管了啊!”初一一下就急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瞪着晏航,“我怎,怎么不管!啊!”
晏航像是被他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
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再开口的时候,晏航也冲着他吼了一嗓子:“脚!”
吼完这个字之后,晏航停了停,然后声音就恢复了原样,但语气还很凶:“都那样了,你还管那个人呢!我让你别管你就别管!我现在让你去看你的脚!你就他妈去看你的脚!听懂了吗?”
“听懂了。”初一点了点头。
“别冲我吼!”晏航凑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我现在也就是使不上劲,要不我能吼得你退回那边重新跑过来一次。”
“啊,”初一看了他一眼,“内,内力不,够?”
“滚,”晏航板着脸绷了一会儿,最后笑了起来,“滚滚滚……”
陪护大叔很快过来了,用轮椅把初一推着,先把晏航送回了病房。
“你别出,出去。”初一说。
“嗯。”晏航应了一声。
“医院我非常熟,”大叔推着初一往外走,“不用挂号,直接去骨科病房那边找大夫先看看,给他处理一下再说。”
“谢谢了。”晏航说。
“谢啥,”大叔笑了笑,“又不费事。”
看着初一被推走了之后,晏航没有关病房门,他的病床在门旁边,斜对面就是护士站,只要不关门,有点儿什么动静护士都能看得到。
他坐回床上,给崔逸打了个电话。
“你确定?”崔逸有些吃惊。
“确定,”晏航说,“初一都认出来了。”
“我再跟警察那边联系一下,”崔逸说,“上回监控查不出,这回在医院里,应该能拍得更清楚一些。”
“认得出人也没用,”晏航皱皱眉,“这人要是没有案底,知道长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是谁。”
“我给你办个转院吧。”崔逸说。
“不用,”晏航看了看门外,“他没那个本事,而且我感觉他……”
“他在等你爸出现。”崔逸说。
“你也这么想么?”晏航咬了咬嘴唇。
“嗯,”崔逸说,“但是你爸不会上这个钩。”
“是啊,老狐狸。”晏航笑了笑。
“现在得注意着点儿了,”崔逸说,“我一下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能藏你,藏也没用,你在明处。”
“我不藏,”晏航说,“要不是那天我分心了,他不可能靠近我。”
“你就这个狂劲跟你爸一模一样,”崔逸叹了口气,“那你最好别再分心。”
“嗯。”晏航应了一声。
分心。
是啊,那天就是被初一分了心。
但他不是太所谓,倒是怕初一因为这事儿会内疚。
今天看初一急成那样,他就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也特别怕初一冲过去了碰上什么事儿,初一虽然看着很能打,但毕竟没什么街头斗殴各种的经验,随便来点儿阴的他可能就会吃亏。
初一爸爸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也许只是来帮开个车,被逼的,被骗的,都有可能,反正不会是什么关键人物。
可初一却不会这么想,晏航能感觉得出来他一直有很强的负罪感,尽管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性格,一点儿也不狗哥。
初一被大叔推回病房的时候,就更不狗哥了,脚上被缠上了绷带。
“骨头有问题了?”晏航一看就愣了。
“没,”大叔说,“里面是包着药,拍了片子,骨头没问题,韧带拉伤,得有一阵儿走路不方便了。”
“不会,”初一站了起来,一步就蹦到了床边,“看。”
“我去给你借个拐吧,”大叔说,“蹦起来能更快点儿。”
“好。”初一笑了。
“你这几天,要来的话,”晏航轻声说,“就打车,我给你报销,别舍不得钱。”
“嗯,”初一点了点头,想想又看了他一眼,“手机钱还,没给我报呢。”
“哎哟,”晏航啧了一声,把钱包拿出来递给他,“自己拿卡取去。”
“密码呢?”初一问。
“你手机号前六位。”晏航说。
“我的?”初一愣了愣。
“嗯,”晏航笑了笑,“这卡我爸给我的,之前设的密码特别怪,一直记不住,上次去取钱嫌麻烦,就改了。”
“哦。”初一低头看着卡。
在医院大厅拿着晏航的卡取钱的时候,初一看了看余额,居然有差不多十万,对于他来说,这简直是巨款。
取完钱回病房的时候他就差把卡塞嘴里含着了,一路都非常紧张,撑着拐飞快地蹦着,既怕刚才那个人再出现,也怕有人抢他的卡,自我感觉比脚没伤的时候走得快多了。
一直到进了病房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卡抢走就抢走了呗,又没有密码。
这两天晏航都吃流食,所谓的流食,就是粥之类的,对于美食爱好者晏航来说应该是非常痛苦的。
他把卡放回晏航钱包里的时候,晏航正对着一碗米汤出神。
“不想吃啊?”初一问。
“等着放凉点儿一口气喝掉呢,”晏航说,“你吃点东西吧,大叔一会儿去打饭,让他给你打一份吧?”
“嗯。”初一点头,他这几天也没什么胃口,回了晏航家也不想吃东西,如果坐这儿跟晏航一块儿吃,他又似乎很有胃口了。
大叔打了两份回锅肉饭回来,他俩一左一右围着病床,中间是晏航和他的米汤,这个场面有点儿虐心。
“我要吃回锅肉。”晏航说。
“太油了,”大叔说,“你这个里面也有肉,只不过是打成汁儿了。”
“那还能算肉吗?”晏航拿勺在米汤里搅了搅,“我不怕油,我要吃肉。”
“坚强点儿。”初一飞快地吃着,尽量吃快点儿避免长时间刺激晏航。
“滚蛋。”晏航笑了起来。
初一扒拉得非常快,没几分钟饭盒里就还剩下最后一小丁肉了,他夹了刚要往嘴里放,发现晏航在盯着他。
“嗯?”他看着晏航。
“给我。”晏航说。
初一看了看筷子尖上夹着的大概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的肉丁:“你要吃?”
“给我,”晏航瞪了他一眼,“赶紧的。”
初一犹豫了一下,把肉丁递到了他嘴边,晏航一口叼走了。
“能嚼,嚼得着吗?”初一问。
晏航嚼了两下就停了,叹了口气:“已经失踪了。”
“明天就好了,”大叔笑了起来,“明天给你订的饭就不是这个了。”
吃完饭,初一靠在床边陪晏航一块儿看电视。
隔壁床的病人刚才换了病房,这会儿没有新的病人住进来,大叔去了隔壁找老乡聊天,于是病房里就剩了他和晏航两个人。
挺长时间了,他都没有跟晏航这么安静地呆着了。
虽然电视很无聊,虽然他的脚有点儿难受,还得架在旁边的椅子上才行,但他觉得很舒服。
手机响了一声,李子强发了条消息过来。
-我们都回来了,你怎么回事?春阳说你请假了?
-嗯,晏航住院了我请了三天假照顾
他按晏航的指示给李子强回了消息。
没过两秒钟,李子强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谁?”晏航在旁边问。
“李子强,”初一说,“我说你住,住院了……”
“嗯,”晏航笑了笑,“他们要是过来看我,让他们带吃的,什么海鲜面海鲜粥的都行。”
“海鲜不,不行吧?”初一看着他。
“先接吧。”晏航打了个呵欠。
“初一你怎么回事?”电话刚一接通,李子强劈头就问了一句,“你还拿不拿我们当朋友了?”
“什么?”初一愣了愣。
“春阳说你前几天就说有事儿了,是不是前几天航哥就住院了啊?”李子强问。
“嗯。”初一应着。
“那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啊!”李子强很不满意,“春阳他们几个都是本地的,你说一声也能帮帮忙啊!什么也不说,你太不够意思了。”
“……啊。”初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弄不明白这为什么就不够意思了。
“啊什么啊,”李子强说,“明天我们去医院看望一下航哥,有什么要帮忙你的只管开口。”
“不,不用,这么客……”初一还想推辞一下,但被晏航打断了。
“让他们给我带吃的。”晏航说。
初一看了他一眼。
“吃的,有肉的。”晏航说。
“那你们带,带点儿吃的,”初一只得跟李子强重复,“他喝米汤快,喝疯了。”
那边李子强笑得非常响亮:“没问题,包在春阳身上了!”
“半流食,”初一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他……”
“他是什么病住的院?”那边传来了周春阳的声音。
“……被打,打劫了。”初一看了晏航一眼。
“刀伤?”周春阳愣了愣。
“嗯。”初一应着。
“行吧,半流食是吧?”周春阳问。
“对。”初一点头。
“那就鸡丝面之类的?再弄个蒸蛋什么的?南瓜小米糊应该也行,”周春阳说,“我靠把我说饿了。”
“行。”初一刚吃完饭,让他说得有点儿犯馋。
宿舍这帮人,对于旷课这种事大概没什么感觉,初一本来以为他们会中午过来,结果一大早他刚进了病房没多久,一帮人就到了。
“我靠?”张强一看到他先惊呆了,“你脚怎么了?你俩是一块儿被劫的吗?”
“不是,”初一笑了笑,“不小心。”
“那一会儿再慰问你吧,”李子强拎着个装了好几个饭盒的兜挤到病床边,“航哥是馋了吧?赶紧的,先吃,还热的呢。”
“谢谢啊。”晏航说。
“跟我们说什么谢啊,本来我们还想买高级营养品,”李子强说,“你这一开口说要吃这些,倒是很省钱了,加一块儿都没到一百块。”
“口气挺大,”晏航说,“一百块不放眼里啊。”
“刚从家里回来,”周春阳站在墙边笑着说,“都是大款。”
“航哥,”胡彪凑到床边坐下,“给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啊,打劫的还能把你给伤了?”
“好几个人围着我,”晏航打开了一个饭盒,应该是鸡丝面,非常香,初一站在门边都能闻得到香味,晏航边吃边忽悠,“我忙不过来。”
“这种时候还是给钱算了,要不多吃亏啊,”胡彪叹气,“伤哪儿了?”
“肚子,”晏航看了旁边的李子强一眼,“你脸怎么了?还有那个谁……张强?”
“别提了,”张强一挥手,“一回学校,先他妈干了一仗。”
“是跟上回我看见的那几个?”晏航问。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就说上了,大概就是一回学校就碰上404的几个人在他们宿舍门口转悠,于是一言不和就动了手,中途膀子哥带着对周春阳死基佬的仇恨加入战斗,从四楼打到三楼又从三楼打回四楼。
初一看了周春阳一眼,果然发现他脖子上有一道血口子。
“你脚怎么扭的?”周春阳偏过头问了一句。
“踩,空了。”初一说。
“哦,”周春阳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小声说,“以后有这种事儿,你就开口说,我们就算都是学生帮不上什么大忙,跑个腿儿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啊。”
“嗯。”初一笑了笑。
“你是不是都熬瘦了啊?”周春阳又看了看他,“我怎么感觉你瘦了?”
“有吗?”初一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就是没晏航瘦得多。”周春阳说。
初一没说话,看了周春阳一眼。
周春阳进门就站墙边儿上居然还能看到晏航瘦没瘦!
这帮人没一个发现晏航瘦了的,周春阳居然看出来晏航瘦了!
他跟周春阳对视着,内心有些澎湃,视线都忘了收回来,周春阳跟他对瞪了一会儿之后笑了起来。
“笑什么。”初一顿时有些尴尬。
“没,”周春阳往晏航那边看了看,又转回头,往他这边侧了侧身,继续靠着墙,声音很低地说,“上回问你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你还不承认。”
一想到上回在餐厅吃饭时他跟周春阳聊的那些话,他立马就有点儿想脸红了,当时他跟周春阳说“不行”的时候,心里想的那些跟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儿时间里,他能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非常郁闷。
甚至有些恼火。
人变起来怎么这么快呢?
他非常想要回到以前,不用特别以前,就他跟周春阳吃饭那天之前就行,那他和晏航之间,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没有。”他说。
“嗯?”周春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哦。”
初一还是看着他,感觉想再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误会了,”周春阳说,“毕竟我……所以有时候就看别人总有点儿什么,不好意思啊。”
周春阳这么一说,他突然又有点儿觉得失望。
可是又说不清在失望什么。
宿舍里的这些人没待太长时间就被护士进来赶走了,说是太闹腾。
“狗哥,你回学校的时候说一声,”胡彪拍拍初一的肩,“我们过来接你,你这脚估计十天半个月的好不了。”
“哦。”初一点了点头,这回他没说谢谢,怕李子强又怪他不够朋友。
几个人走了之后他看了看他们带过来的那些吃的,晏航没吃掉多少,就吃了几口鸡丝面。
“不好吃吗?”他问。
“挺好吃的,就是一直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吃几口就饱了,”晏航看了看面前的饭盒,“这个南瓜小米糊我还没吃,你吃掉吧。”
“我都,能吃光。”初一说。
“那你吃光。”晏航笑着把饭盒都推到了他面前。
初一拿过来就开始吃,的确还挺好吃的,他早上没吃早点,刚闻到香味的时候就觉得肚子里空得难受了。
晏航靠在床头,看着他埋头苦吃。
这都十天了,初一吃不好睡不好,又是发烧又是扭脚的,晏航本来感觉不明显,刚才跟初一宿舍这帮小屁孩儿们一对比,他才猛地注意到初一瘦了不少,而且看上去很疲惫。
“你一会儿去走廊上称称体重吧,”他说,“你是不是瘦了挺多的?我天天看着你也看不出来。”
“刚春,春阳也说我,瘦了,”初一边吃边说,“可能瘦,了点儿吧。”
春阳。
三个字儿的名字就是容易占便宜。
“我看你俩刚聊好半天,”晏航说,“聊什么呢?”
“没什么,”初一仰头把剩下的一口鸡丝面扒拉到嘴里,“就问,问我脚怎,么了。”
“哦。”晏航笑了笑。
初一很快把剩下的那些东西都吃光了,然后收拾了饭盒出去扔:“我去称,个重看看瘦,没瘦。”
“嗯。”晏航应了一声。
看着初一出去之后,晏航往后仰了仰头,叹了口气。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初一现在这样,跟周春阳同学没什么关系,但看到初一跟周春阳站在一边小声聊天的时候,他又还是会觉得不愉快。
总觉得想把周春阳拉过来警告几句。
可警告什么呢?
别瞎他妈跟初一说话?
别把初一再往别的道上领了?
啧。
这些事跟周春阳真有什么关系吗?
他其实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担心什么,一边觉得就算初一喜欢自己,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边又看着他这样子觉得心疼。
“瘦了十,十斤!”初一蹦进病房,非常吃惊地看着他,“我的肉是,被切,切掉的吗,瘦这,么多?”
“切个屁啊,”晏航叹了口气,“说得这么瘆人。”
“你去称,称一个看看?”初一说。
“行。”晏航慢慢下了床。
他俩一个缓慢行走,一个单腿儿蹦着,穿过走廊的时候护士都笑了。
晏航站上体重秤看了看,大概比住院之前瘦了能有十五斤。
初一看了看体重秤,皱着眉:“比我轻了。”
“饿的。”晏航笑笑。
初一拧着眉没说话。
“怎么了?”晏航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出院了吃两顿就补回来了。”
“就是生,生气。”初一说,晏航从体重秤上下来的时候,他伸手在晏航腰上轻轻摸了一下,又很快地把手缩了回去。
晏航拉过他的手,往到腰上按了按:“没事儿了,马上就拆线了。”
“嗯。”初一抽出手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