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默递过来苹果的时候,化学十三郎正在讨论究竟是丧尸的病更重一些,还是武生班的病更重一些,一想到未来的一个月,或者更长时日,要跟这些看起来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同学朝夕相处,他们不禁瑟瑟发抖。
然后黄默就出现了。
如幽灵般悄无声息,但笑意灿烂,红彤彤的脸蛋一如她手中的苹果。
王杉不知道吐槽被听去了多少,有一种做坏事被撞破的狼狈。
黄默却仿佛毫无察觉,很自然道:“夜宵。”遂将切好的苹果逐一发给十三人。每人一半,发完还剩半托盘,显然是切了全人份,但在发放顺序上却先照顾了他们。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王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心情复杂地握紧了手中的半个苹果,低声咕哝:“多谢。”
黄默笑笑,发完最后一个人,又去寻武生班小伙伴了。
王杉吭哧一口,满嘴酸甜,心却在这酸甜中矛盾起来,犹疑摇摆。既觉得人间自有真情在,又觉得自己像被乔装皇后骗着吃下毒苹果的白雪公主。
——鉴于后一种想象于人于己都过于猥琐,团支书没有跟班级同学分享。
远方隐秘处,两个开不成车只能一直轰油门的老司机终于在脚踩酸了之后,暂时进入柏拉图。
书上说柏拉图式恋爱就是精神恋爱,追求心灵沟通。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他们俩真的几乎没有柏拉图过。大部分的恋爱时光,不是无耻肉丨欲,就是勤学上进,仅有的几次心灵沟通,无一例外都发生在吵架时段,还多是宋斐单方面输出,戚言避而不接。
现在回头去想,宋斐几乎要觉得那个小心翼翼的人是假的自己了。
心态是何时起了微妙的变化呢?
宋斐真的想不起来了。
可能是尸潮爆发,也可能是更往后,总之等回过神,他已经再没了顾虑和负担。做真正的自己,正视优点,接受不足,并且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是一件特别自在和踏实的事。
于生存,这是最坏的时代,于恋爱,这是最好的时光。
但正因为,便更容易让人患得患失,所以思来想去,宋斐还是暗搓搓地跟戚同学提出了那个时不时就午夜梦回缭乱他心的问题——
“如果没有爆发病毒,如果我们还按部就班上学过日子,咱俩会怎么样?”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戚言正在研究宋斐的脑袋。他很惊讶地发现宋斐居然有自然卷,卷曲的程度很轻,故而短的时候不明显,现在许久没剪,就翘了出来。
每当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宋斐的时候,这人就会有新的面貌露出来,让他新奇,也让他反省。
上一段关系里,他们两个都做得不够好,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机会,他不想重蹈覆辙。
“喂,”宋斐打掉在自己脑袋顶上乱弄的手,“问你话呢。”
戚言怔了怔,才低头看宋斐:“嗯?”
一看对方的眼神宋斐知道刚才的话白说了,黑线地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还补充一剂预防针:“你别想用没有如果这种句式来打发,这就是个假设性问题,所以你也要带入情境来回答。”
戚言被宋斐的正式口吻弄得哭笑不得,但既然打定主意洗心革面,也就一改从前的模棱两可,坦诚给了答案:“殊途同归。就算没出事,我也会把你追回来。”
戚同学的锲而不舍固然让人心动,但,宋斐挑眉,瞥了眼一往情深的bf:“谁给你的自信一定能追成功?”
戚言很认真地想了想,据实相告:“帅气的面孔,健硕的体魄,傲人的才华,炽热的深情。”
宋斐黑线,要不是声音实在有磁性,他绝逼会以为是自己在自言自语:“你能不能从我身上学点好!”
戚言乐不可支:“不能,我就崇拜你胡说八道的本事。”
宋斐白他一眼,可又很没出息地觉得心情很甜,果然气氛一好,吐槽都能当情话听。
“如果没出事,你准备什么时候求复合?”虽然只是个假设,但宋斐还挺好奇戚言会怎么做。毕竟没有危险了,也就没办法患难见真情了。
戚言皱眉,眼底尽是不解:“我一直在求啊。”
宋斐愣住,第一反应是戚言在开玩笑,可看对方一本正经的表情又根本不像,纠结半天,才迟疑地重复一遍:“你,一直,在求复合?”
“不然都分手了我为什么还总在你眼前晃。”
“可你每次出现都只是用各种手段打击报复拉仇恨啊!”
“激将法嘛。”
“帅哥,兵法不是这么用的啊。”宋斐简直想哭,“查寝故意没收我热得快是求复合,特地发短信告诉我选修课老师点名了也是求复合,我得脑回路多清奇才能领会这么迂回曲折的求复合啊!”
“我帮你答了。”
“啥?”光顾着崩溃,宋斐没听清戚言的咕哝。
叹口气,戚言的声音有点小失落:“我帮你答‘到’了。”
转折来得太突然,宋斐猝不及防:“所以,你发短信给我其实是想……邀功?”
戚言不说话,算是默认。
宋斐崩溃:“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非要先来一段点名不到的直接挂科,骗我生气有什么意义!”
“做铺垫嘛。”
“为什么邀功需要拿让对方生气做铺垫啊!”
“欲扬先抑。”
“跪求你回家之后把那本盗版兵法烧了!!!”
所以说偶尔放弃肉丨欲,来点柏拉图也是好的,就像现在,戚言充分认识到了自己从前走的弯路堪比两万五千里长征,简直能出本《求爱错误100例》。
总结完过去的教训,就要展望未来的发展了,戚言刚想和宋斐开启未来相处之道大交心,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迟疑地慢慢回头,果然,黄默正站在一步之遥。
“夜宵。”女同学露出无辜微笑。
戚言转过身来,往旁边站了站,好让宋斐也看得清。
“你什么时候来的?”宋斐吓了一跳,问得比戚言都快。
“刚到。”黄默很自然道。
戚言心情复杂地看着递过来的半个苹果:“已经氧化了。”
黄默:“好吧在宋斐问如果没出事你俩会不会复合的时候。”
戚言:“……”
宋斐:“根本都快一个世纪了好吗!”
黄默莞尔,撒谎撒得坦然,谎言被戳破以后承认也承认得坦然,并且还能书接前文:“关于那个假设的问题,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宋斐来了兴趣,他和戚言一直是一对一互动,还挺想听听旁观者怎么看的,尤其还是黄默这样善于分析心理的专业人才:“黄老师,请讲。”
“你俩分不掉的。”
戚言喜欢这个答案:“怎么说?”
“你俩要么复合,就算不复合,也会牵扯不清藕断丝连。”
宋斐羞涩:“我俩爱得就那么明显吗?”
“心理研究表明,单身男同找圈内熟人开车的概率极高,一来环境封闭,可选范围小,二来熟人磨合得好,开了就能上路,安全系数高。这是亚文化小圈子的特征,所以你俩就算不复合,也会当炮丨友。”
戚言、宋斐:“……”
无比静默的两分钟之后。
戚言:“谢谢宵夜。”
宋斐:“黄老师你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黄默来找他俩还真有事,否则也不会明眼一看那俩就腻歪呢,还过来不解风情。
“我想和你俩商量一下后面的计划。”收敛玩笑,黄默认真起来。
戚言和宋斐对视一眼,前者似有所悟,后者彻底茫然。
黄默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食堂撑不了多久,别说一个月,一个星期都危险。”
宋斐不懂她的意思,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新同学:“你是说他们十三个……”
“不,”黄默摇头,看了眼远处仍笑的笑闹的闹的小伙伴,轻声叹,“问题不在他们身上,在我们。”
宋斐和戚言闭上嘴,再不搅和,只安静地听。
黄默沉吟片刻,抬起眼,缓缓道:“我们做不到见死不救,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人来,我们就会接纳。但资源是有限的,你俩现在手里的苹果,就是我们最后的水果,迟早有一天,肉和蔬菜也会不够分,到那时我们再计划,可能就来不及了。”
“你也说了迟早有一天,或许就是迟呢。”宋斐还是没忍住,他知道凡事应该未雨绸缪,但又很自然总更愿意往乐观去想,“可能救援来了我们这里还是二十几个人,食物不仅够,甚至有得剩。”
“理论上讲,可能迟,可能早,但我要告诉你,早才是大概率事件。”黄默说到这里顿了下,再继续时,语气更低沉了,“而且只要开了头,逃过来的人数和频次都只可能加速度上升,尤其在宿舍那边,幸存下来的人越多,越容易有群体效应。一旦食堂里的幸存者超过储备粮能负担的范畴,争斗必然开始,到那时再多的新闻广播都不可能稳住局面,因为相比不知道哪天会来的救援,触手可及的食物更有冲击力。”
宋斐沉默。
戚言若有所思。
“我讲这些的意思不是说我们马上就得走,”黄默看向两位战友,“但我们必须提前做好走的打算。”
要说的说完,剩下就留给战友们消化了。这俩是整个武生班的主心骨,黄默看得出,所以这件事才会先找他俩说。只要他俩的思想通了,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当然,如果最后所有准备都成了多余,他们真的避开了大概率事件,那将是她最幸福的一次被打脸。
临近天明,后厨的二十七个小伙伴才陆续睡去。
武生班老样子,地铺排排躺,化学十三郎则已在求实楼里练出了默契,看似乱七八糟挤成一团,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舒适安详。
戚言和宋斐是最后两个入睡的。
黄默的话或多或少冲淡了广播带来的喜悦,但也让因为广播而忘乎所以的心有了几分清醒的踏实。
一觉醒来,临近中午。
是走是留暂无答案,但闹腾了一宿的小伙伴里,却有人生病了。
还不止一个。
乔司奇,发烧。
周一律,发烧。
冯起白,发烧。
赵鹤,失声。
鲁班楼吹了两夜的风,找回来了。
艺馨楼淋了一身的水,找回来了。
苹果树唱了半宿的歌,牛顿庇佑。但赵鹤同学不干,又后厨里嚎了一宿的摇滚,终于如愿作死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