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水泥并不难烧,三种原材料按比例和好,在摔成土坯,放到土窑里烧上大半天,放凉后再取出来用榔头敲碎了,再用石碾子碾成粉末,最后就得到土水泥成品了。
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有了制陶坊崔翁的加入,让罗用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因为这土水泥的主要成分是黄土,所以最后烧出来的水泥,很自然也就呈土黄色。
罗用觉得这颜色还成,起码冬天的时候瞅着还是比较暖和,他们这里的人也都住惯了土坯房子,习惯了这样的颜色。
头一批生产出来的土水泥,罗用让他的那些弟子们铺了一条水泥路,从他那些弟子在村里建的那个院子,一直铺到许家客舍。
这条水泥路并不是很宽,仅仅只是在原来那条土路旁边铺出了一条约莫三尺宽的小道,从村口旁边那道山坡蜿蜒而下,经过罗家院子,罗家猪圈,出了村口,一直通往许家客舍,大伙儿原本还想铺远一点,最好能铺到羊圈那边,最终因为材料不足而作罢。
眼下正是初秋,气候比较干燥,他们头一天傍晚铺好的道路,等到第二天基本上就都干透了。
这水泥路十分平整,踩着燕儿飞从那上面行过,就跟在云上飘着似得,又快又稳,推着独轮车走在上边,也是异常地轻松。
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日日都有人到西坡村来参观这一条小路,一群大老爷们又是摸又是看,又是踩上去体验脚感的,稀罕得不行。
有人找罗用下订单,罗用也是来者不拒,让他的那些弟子们加班加点,继续下一批的土水泥生产,当然工钱也少不了他们的。
对罗用来说,用自家弟子比用外人放心,对他的那些弟子来说,给自家师父干活比给别人干活工钱更多不说,还能学到许多新技术,这回这个土水泥生产技术,罗用也没瞒着他们,不过罗用也说了,这回这一项技术他暂时并不打算外传,叫他们先保密。
之所以要先保密,原因无他,不想跟皇帝陛下抢风头而已。这土水泥再好用,只要他不公开配方,影响终究有限,想要宣传,大可以等到玉米丰收的风头过去以后。
至于这土水泥的价格,罗用要价也不算太多,一担土水泥六文钱而已。
这个价钱在离石县中,只要是寻常小富之家就能接受,他们从西坡村这边买了土水泥回去,和上一些从三川河边挖来的细砂石,涂抹在自家房屋墙壁以及地面上,这样一来,墙上就不会再掉泥灰,下雨天地上也不会泥泞。
一时间,离石县中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用土水泥修整房屋。从离石县城到西坡村的那一条土路上,挑担的推车的,每日里人来人往。
九月初,当唐俭他们一行人从北面的大草原上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派兴兴向荣的繁忙景象。
当他们到食铺里去吃饭的时候,就发现那店铺里的地面,就像是刚刚用清水洗过的石面一样干净,而且还异常地平整光滑。
再看那炕面,更是干净得仿佛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甚至还隐隐有些反光,几块青色的纯色羊毛毡坐垫铺在土黄色的光滑台面上,看起来显得干净又典雅。
“这是用甚物什铺的?怎的这般平整?”唐俭等人大奇,伸手摸了摸炕面,又硬又凉,用手指敲一敲,那手感,也与敲在石面上一般无二。
“几位郎君想必是远道而来,我家这炕面墙壁还有地面,都是用一种名叫水泥的物什铺出来的,乃是西坡村罗三郎所造,现如今这城里头的店铺,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弄。”唐俭一行虽然未着官服,但是看他们这一行人的行头气派,显然也是有来头的,店老板不敢怠慢,亲自上前接待。
“你是说西坡村的罗三郎?”唐俭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公亦识得罗三郎?”一听唐俭说话的口气,店老板便猜出对方也是知道罗三郎的,心中顿觉与有荣焉。
“倒是见过一回。”唐俭笑道。
“公若得闲,此次也可去西坡村一观,听闻罗三郎在西坡村修了一条水泥路,车子行在那水泥路上,就跟浮在云端一般。”店老板给唐俭等人推荐他们离石县著名景点。
唐俭确实打算要去西坡村看看。
早前圣人派遣他到大草原上去传授制皂之法的时候,他就料想到这一项技术必然会给中原和草原之间的关系带来巨大的改善,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草原上的反应会那么大,现如今,只要是他们这些队伍去过的地方,几乎人人都在传颂着天可汗的伟大与仁慈。
草原上的民族是悍勇的,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草原人的彪悍和勇敢,但他们同样也是淳朴的,绝大多数草原人都没有太过复杂的心思。
很多草原上的部族,到现在还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只与少数一些得到他们认可的商贾交易货物,他们对外界充满防备,因为他们的部落里总是流传着外面的人是多么地狡猾无信,他们的祖先又是如何受到背叛的传说。
然而这一次,当唐俭等人带着制皂的技术去往草原上,并且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很快就有一些汉化程度较高的部族前来学习,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很多原本不怎么愿意与外界往来的部族,也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和试探。
到后来,他们这些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收到异常热烈的欢迎,民族与民族之间,仿佛从未有过什么隔阂一般。
草原人都知道,这些汉人这一次给他们带来的是可以造福草原的技术,只要学会了这一项技术,将来他们就可以把多余的动物油脂做成肥皂,这种肥皂放很久都不会坏,可以积攒起来,等到有集市的时候,再将它们换成粮食盐巴还有布匹。
只要多换一点粮食,他们的孩子就可以少挨一点饿,多换一些布匹,他们的女人可以少挨一些冻,多换一些盐巴,每个人身上就都会变得更有力气,给牛羊吃些盐巴,它们也会长得更加肥壮。
唐俭等人的这一次草原之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欢迎。
当一向彪悍凶猛的草原人敞开胸怀来拥抱你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原来他们的怀抱是那样的火热而赤诚。
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某些野心家再想挑起民族之间的仇恨与战争,怕是难如登天。
通过这件事,唐俭也深刻体会到了技术的重要性,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制皂技术,都能给底层人民的生活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进而对整个国家产生深远的影响。
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罗三郎这个人,于这世间,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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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远在西坡村的罗某人,这时候就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莫不是着凉了?”二娘这时候正将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拿下来,他们当地产的石竹子,竹竿很细,质地结实细密,很能吃得住力,用来晾晒衣服被子再好不过。
“无事。”罗用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大约是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好的缘故,又是挖发酵池又是做水泥生意的,虽然都是雇人在做,可他也得操心不是。
说起来他这副身体还是不够强健,虽然比醒来那时候已经好了许多,但如果接连劳累几日,马上就会显出精力不济来,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原本不应这般,说白了,还是根底太差。
罗用颠了颠手里那个簸箕,从里面颠出一些草木灰,盖住地面上的一滩鸡屎。
刚刚天色渐暗,他们家的鸡群回来的时候,也不肯利利索索地回鸡圈里待着,还跟闲逛似得在院子里转悠了好一会儿,其中就有些个不够自觉的,在院子里屙屎了。
罗用拿草木灰将那一滩滩鸡屎全部盖上,过一会儿再用扫把将草木灰连同鸡屎一起扫起来,草木灰有很强的吸水吸污能力,这么一弄,院子里就又显得很干净了。
罗家目前主要的卫生工作还是由二娘和彭二负责,罗用平日里就没少跟家里那几个小的说,让他们多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尽量给二娘她们分担分担,并且罗用自己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
“阿兄……”五郎这时候拎着一棵菘菜从外头进来,看向罗用的眼神明显就带着嫌弃。
“怎的了?”罗用不明所以。
“这个扫把是扫牲口棚用的。”五郎说道。
“……”好吧,其实这个扫地的活儿平日里都是五郎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