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声惊雷响起时,刘威便冲出了帐篷。连甲都未着,他惊恐万分的看着面前的景象。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落雷?天上没有乌云,亦未出现闪电,为何会有雷落在他的大营之中?!
“神佛降罪!快,快逃命啊!”哭喊声传入了刘威的耳中。
他浑身一个激灵。神佛!镇守潞城的,可不正是传说中的佛子?!难道这是神佛降下的惩罚?然而下一瞬间,一支利箭从天而降,把他身边呆立的亲兵刺了个对穿。血腥味立刻压过了刺鼻的焦臭,刘威醒过神来,大声怒吼道:“敌袭!这是敌袭!!”
他也畏惧神灵,但是没有神灵能如此配合敌人。不论对方使出的是什么伎俩,这都是袭营!他们准备趁乱击溃大营!
这可是相国托付给他的精骑!!
身为统帅的责任感压过了对于未知的恐惧,刘威抽出腰刀,大声喝道:“敌人趁乱偷袭,给我杀回去!”
刘威的勇气着实过人,但是身边,没有一人听他说些什么。有人跪地求饶,叨念佛号;有人狼奔豕突,慌不择路;忠心耿耿的亲兵,则想拉他一起逃窜;就连那些最理智最镇定的兵士,也不过是想抢一匹马,跑的快些。
这绝不是平日里所见的炸营,而像是溃堤洪泄。没有人能阻止如此狂乱的人潮,就算是他们的统帅也不能!
“将军!将军快逃啊!逃出去,总能收拢溃军!!”另一个亲兵焦急喊道。
对了,还有两千人马埋伏在壶关之外!刘威牙关中都是浓浓血腥,然而他心中也清楚明白,面对如此厄境,还真只有暂避一途。可惜,下定决心时,他已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一阵腥风逆卷而来!刘威仓促举刀,抵住了挥来的刀锋。近在咫尺的,是一双蓝到瘆人的眸子,冰冷锋锐,透着嗜血的杀机。
“是你!”刘威想了起来。是那个羯人!当初在上巳游宴与他射柳争锋,还胜了他一局。这惊雷夜袭果真是梁子熙施展的诡计!
来人却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长刀急抽再砍,一招狠过一招。刘威也是神射,武艺高超,膂力惊人。然而面对那诡谲毒辣的刀法,他只觉手臂发麻,额上见汗。亲兵呢?亲兵在哪里?
“轰”的一声,又有雷声炸响。刘威惊得浑身一颤,下一瞬,剧痛从喉间传来。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轰然倒了下去,鲜血顺着空荡荡的腔子喷出。随后,一切消失不见。斗大头颅落在了烧着的营角处,滴溜溜打了个滚,怒睁的双目里,再也不具神采。
奕延看都没看那死去的匈奴首领,对身侧兵士道:“跪地的先不用管,追赶逃兵,驱散他们!”
那兵士兴奋的满脸通红,应声而去。今夜这惊雷法术,让所有梁府家兵都如神灵俯身一般,只觉浑身都是用不完的气力。他们的主人能够施下神威,大破敌营。他们都是被佛子选中的兵将,自当为主人杀尽恶敌!
有了这样一支袭营的队伍,本就混乱不堪的匈奴大营,更加乱了。往日无坚不摧的精骑,抛下了自己的袍泽,忘记了心爱的坐骑,甚至连武器都扔的一干二净,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条腿,逃出这可怕的地狱。如同被狼群驱赶的羔羊,溃兵向着远处的荒野奔去。
杀喊之声,代替了原本的惊雷,遥遥传到了潞城墙头。梁峰看着远处那崩溃的大营,轻轻嘘出口气。这一战,终于胜了!
一夜间,在城畔扎营的匈奴兵,溃败三十余里。伤亡过半,辎重全失,还有几百人跪地求饶,再也兴不起反抗的心思。被掳来的民夫,有些趁乱逃走,更多则口念佛号,哭着期盼佛子前来救他们性命。
然而这些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匈奴还有偏师,守在壶关城外!
“匈奴还有两千骑?”听到这个消息,梁峰的眉头高高皱起。
虽然猜到了对方会围城打援,但是没料到刘渊舍得调这么多人马。昨日又是炸营又是冲阵,也不过留下了数百尸体和同样数量的俘虏,还有一半人溃逃四散。若是被偏师收容溃兵,怕还是麻烦。
“主公放心,那些溃兵应该被吓破胆子了。放他们回去,反而有利于退敌!”一旁,段钦眸中放光,侃侃而言。
昨夜,正是他在太守府坐镇,并且第一时间通告全城,天降玄雷,击溃了敌营。作为梁峰心腹,段钦自然知晓新道观的用途,然而火|药之威,还是第一次切身领会。有这样的利器在手,何愁敌人不退避三尺?如今上党境内,已经把佛子传成了药师佛,再加上这一次天雷坠星,简直可比当初汉光武帝时的昆阳之战。
对阵最重乃是攻心,而此役,就是货真价实的攻心之战!
“段主簿所言甚是!如今最关键,乃是收容流民,整顿郡县。余下残兵,任其逃回匈奴王庭,反而对府君更为有利。”崔稷附和道。
与段钦不同,崔稷是今早才得知昨夜之战的□□。不过他对于此事并未芥蒂,相反,这是府君开始视他为心腹的表现。看来之前大父拒绝了刘渊的授官,还是颇有益处的。因此,对于战事,崔稷也极为尽心。
如今再算计剩下那两千兵,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还不如顺水推舟,把这群吓破胆量的溃兵放回离石。只要刘渊不傻,便不会在这时重新发兵征讨。乃至以后再攻上党,也要留几分心思,生怕动摇军心。如此一来,远比歼灭敌人来的有用。
见两位心腹都如此说,梁峰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这次大放烟花,比他想像的还要有效。在封建时代搞封建迷信,本就种大杀器。否则怎么会有百万之众的黄巾之乱,或是后世缠绵数代的白莲余孽呢?
想明白这点,梁峰便颔首道:“如此,我这就出城去迎伯远!”
说是迎接得胜归来的部曲,不如说这是个展现佛子真身的大好机会。如此良机怎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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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战打的顺风顺水,却也并非不费吹灰之力。梁府正兵不过一百五十人,加上部分参加过守城战,有些战斗经验的辅兵,也只凑齐了两百之数。用不这些步卒冲三千精骑的大营,就算对方炸营,也是件相当费力的事情。
然而一夜鏖战,兵士们丝毫没有疲态,实在是昨夜那番神迹太让人震惊。就算是最老成持重之辈,也要忍不住热血沸腾,甘愿效死。更何况这群受足了梁峰恩惠的家兵。
也正因为自家将士气势如虹,奕延才放胆让他们追出了十里。自己追个十里,对方跑的只会更远,而想收拢这些狂奔一夜,精疲力竭的溃兵,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了。如此一来,就算偏师回援,也能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缓冲余地。
更何况……看看那群跪在营地之中,被绳索捆缚,正在瑟瑟发抖的匈奴降兵,奕延觉得,那队藏在壶关的偏师,未必敢挥师来犯。这次匈奴会派五千骑攻城,应是打定主意,试探上党是否安稳。若是一团混乱,便派兵直取;若是城坚不克,则可骚扰四里,并在司马腾来援之前,快速撤兵。
报着如此目的,又因“神迹”损兵过半,那队偏师又怎会犯险攻城?尽快收拢残兵,撤回离石,才是最佳选择。
然而想是这么想,当看到主公的车架驶出城门,向匈奴大营而来,奕延还是唬了一跳。快步迎了上去,他半跪在地:“主公,敌军尚未清缴,你怎能以身犯险?!”
看着面前浑身血污,神情紧张的青年,梁峰微微一笑,俯身扶住了他的手臂:“伯远以一当百,夜战克敌,一举平定潞城之危。我只出城一迎,何足挂齿?”
那只纤白无暇的手,毫不介怀搭在他沾满血污的手臂之上。奕延眼中一热:“若无主公妙计,又何来这场大胜?”
真正的得胜的原因,是个不能外露的秘密。主公如此来迎,就是把大半功劳都推在了他身上。奕延知道,主公信他。然而每一次,他都会发现,主公施予的,远远超过他所奢求的极限。
“这便是将遇良才,缺一不可了。”梁峰粲然一笑。
这时,梁府家兵已经全数跪倒在地,口称“郎主”的有,叫“主公”的亦有,甚至还有些开始宣叨佛号。昨夜一战,让他们彻底相信,自己投效的是这个世上最受上天眷顾之人。还有那位站在佛子身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宛若金刚一般的营正。这才是能带给他们胜利和希望的人!
并未松开奕延的手臂,梁峰提高了音量:“此战,你们皆有奇功。这一城百姓,四野黎庶,皆因你们而活。无愧我梁府勇锐之名!”
这声赞叹,比百万赏钱还要让人激愤。哪有迟疑,所有兵士齐声呼道:“主公威武!勇锐万胜!”
这是梁府部曲的惯用口号,百余人同声高喝,声震四野!虎狼一般的凶猛兵将,跪伏在那位玄衣宽袍的俊美男子足下,就最最虔诚的信徒,最最驯服的奴仆。似乎连血和火,都为那玉人屈膝。
在如同怒浪般的呼喊中,匈奴降兵颤抖着垂下了头颅,而刚刚获救的百姓,则哭喊诵唱着佛子之名。宛若麦浪,所有人都伏在了尘埃之中,膜拜顶礼。
唯有奕延,一动不动,立在梁峰身侧。
被人当做唯一的寄托崇拜,并非是首次。但是这么多人跪在脚下,齐声哀求,依旧让人颤栗。梁峰的手微微收紧,握住了奕延的手臂。就算是欺世盗名,他也要继续走下去。城下那些民夫的血还未干,还有更多百姓等着他赐福保命。不论为了哪样,他都必须走下去!
就像一块火炭抓在了臂上,奕延微微垂眸,压下那股翻腾的情绪:“主公,一夜操劳,你该回城休息了。”
休息还是其次,快些让主公远离这个危险场所,才是他最迫切的希望。
听着对方的劝慰,梁峰不由放松了少许:“若比操劳,你可远胜与我。先收拾战场,把战马和流民安置妥当。防备匈奴偏师回兵袭城。”
再怎么推测对方行踪,也不能不防备意外情况发生。城外这一摊子,还是要尽快搞定才行。
奕延颔首,又道:“降兵共有六百七十余,要坑杀吗?”
梁峰眉头一皱:“杀俘太可惜了。先留着吧,好好捆结实了,饿上几顿,让他们耗尽气力。等敌军退兵之后,再做安排。”
他们现在人少,留着这些降兵确实有一定危险性。但是六百多健壮劳力啊!还是见过“神迹”,被吓破了胆子的降兵。若是就这么杀了,才是可惜。如今百废待兴,就是把这些人拉去修路挖矿,也远胜于杀光立威。
这是主公的吩咐。奕延并未说什么,垂首称是。随后他专门抽调出一队人马,派人护送主公回城。看着那远去的车队,奕延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营正?”
“捆好降兵,继续清扫战场。一个时辰之内,返回郡城!”放下手臂,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奕延大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