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冬至,怀恩寺的人流依旧没有减少。连晋阳高门礼佛,也要减少随从,轻车简架,否则光是入寺就需不少时间。
不过除了高门,亦有不少百姓前来惨白。就见一少妇头戴幂篱,手牵幼子,随着人流一步一步攀上了高高的台阶。进了庙,在知客僧的引领下,她来到了西殿廊下。等了足足一盏茶功夫,才轮到她进香。不敢怠慢,那妇人赶忙牵起儿子,轻移莲步,来到殿中。
此刻大殿内,已是烟云袅袅。僧人低诵,烛火轻摇,殿中金身佛祖眉目低垂,手掐法诀,似乎能抚平世间苦痛。那妇人虔诚的跪倒佛前,奉上香烛,叩拜顶礼。一旁的小小孩童,则跪在蒲团上,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不远处墙壁上的巨大图画。
那画,以他的年纪还看不明白。然而夜叉凶狠,佛祖慈悲,还有龙蛇禽鸟,生动无比。足能吸引孩童的目光。
那妇人拜完了佛,看到儿子这么出神的望着壁画,不由笑道:“佛奴,你可喜欢这画?”
这是他小名,亦能看出其母虔诚。佛奴点了点头,小声道:“为何佛祖面前跪着的那人,与旁的不同?”
虽然夜叉面容都丑怪凶煞,但是跪着佛前的那个,却同佛祖一样让人心神安宁。小娃想不明白,便问了出来。
少妇耐心解释道:“那是药师佛座下金刚。也唯有佛祖,才能降服神鬼,光明三界,化导众生。”
“就如坊间住的那些胡人吗?”那小童懵懂问道。他年纪尚幼,那些胡人,就是他见过的最为古怪的人了。
“就如胡人。”妇人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发顶。
晋阳是有诸胡的,胡僧、胡商,乃至胡将。但是这些人大多也住在市井,与百姓比邻。言语相通,服饰相同,就算风俗略有差异,也会一同欢庆节日,相互走动。她也经历过战乱不休的可怖日子,然而这些人,跟攻打晋阳的敌人,确实大有不同。
这都是佛子驯化之功。
那小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佛祖法力无比,慈爱众生。”
那妇人笑了:“正是如此。”
牵起儿子的小手,妇人再次虔诚一礼,跟在僧人身后,向后面的佛堂走去。今日寺内有高僧**,她可不想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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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药可以停了,但是主公万万不可轻忽,膳食还当注意,房事亦要节制。”收回诊脉的手,姜达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身为私人医生,姜达也早早就知道了两人的私情。虽然不怎么赞同,但是也未曾反对,只是三番四次劝谏,要禁欲惜身。这听起来就有些尴尬了。
脸皮渐厚,梁峰只当没有听到:“那强身健体呢?可以增加锻炼吗?”
“天寒,莫要着凉就好。”姜达深知一静不如一动,若是体魄强健些,对于主公也有好处。
这话梁峰爱听。有了姜达的许可,身边盯他的人也该缓一缓手了。总这么弱不禁风也不是个办法,八块腹肌是不能指望了,但也要练到骑射娴熟才行。
“如此甚好。对了,药典的进度如何?”既然人来了,梁峰也顺嘴一问。
姜达的双眼立刻放出光来:“大类已经定下,纲目业已草拟。若是大成,恐不亚于《神农本草经》!”
因为制科中专设了医科,因而并州的医疗体系也一日千里。不但进行了更详细的分科,也下设了医学院,旨在培训更多熟练医者。名医云集,关于医学典籍的整理和修订也在同步进行。譬如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当年王熙编纂时,曾删掉了其中杂病部分,唯留伤寒篇目。而医学院溯本求源,找回了汉时初本,重新修订为《金匮要略》一书。还有其他医典,也在逐一验方,仔细修订。
这么大的工程,原本已经耗费了不少人力。偏巧葛洪见郭璞注释《尔雅》,生出奇想,提议重整药典。
这个药典,跟《神农本草经》并不相同。所记载的,也非药理总结和配伍规则,而是每种药材的详尽介绍。包括名称、绘像、产地、炮制方法、疗效等等方面。梁峰一听,就想起了《本草纲目》,这玩意要上千年后才会诞生吧?葛洪这学霸,简直是行走的资料库,跑出去当太守也闲不下来。
不过这事大大有益于医药学发展,梁峰怎会不允?非但批准立项,还给这群医生们提了一个建议,依照“纲”、“目”分类法进行详细归类。
医学如今还无法脱开巫术范畴,太医署里都要设置仙人博士官、咒禁师等职务。如何让医学进一步系统化、科学化,才是梁峰最关注的问题。而改良药典,分纲目记载,无异是个不错的点子。以后想要增订,也会便捷许多。
不过梁峰怎么想,姜达并不在乎。药典可是真正的巨著,可为之耗费一生。他的师祖王叔和,曾整理《伤寒论》、著《脉经》,祖父也刊行了《伤寒新论》,自己岂能不留下点著作?而药典这样的书,是必然会刊印传世的,怎能轻慢?!
也不顾主公能不能听懂,姜达滔滔不绝,讲起了著书时诸多新的发现,还有不少存在的问题。此书虽有葛洪、郭璞等人协力,但是终归是开先河的著法,必须慎之又慎。
梁峰对医药并无研究,但是现代生物学的纲目划分,多少还是了解些的,时不时也能提些意见。直聊了大半个时辰,姜达才回过神来,赧然道:“主公还是好好休息。药典之事,下官自会同其他人细细琢磨。”
梁峰笑笑,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关乎医学发展的,都是大事。若是能帮上些忙,自要尽力去做。验方药典之类还是基础,什么时候妇幼科和外科发展起来,才是大大有益民生。
等送走了姜达,梁峰便唤来青梅,取了猎装穿戴起来。锻炼宜早不宜迟,先练两把弓再说。
奕延回到后宅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庭中那人身穿锦裲裆,腰系宽带,脚蹬皮靴,风姿飒飒,正立在院中射箭。
这一身好看是好看,但是奕延哪里放心的下,赶忙上前:“主公,怎地突然练靶?天寒地冻,身体吃不消怎么办?”
“我身体能不能吃得消,你还不知吗?”梁峰挑眉,松开了手上弓弦,一箭飞射,钉在了靶上。
这话让奕延面上一红,最近主公体力确实渐长,只是此“长”和彼“长”大有不同,能混为一谈吗?
这一箭射的还算靠谱,不过梁峰面上没有太多喜色,反倒掂了掂手上的软弓:“弓力太弱,实在不是健身的良法啊……”
偏过头,他上下打量了奕延一眼:“正好伯远你回来了,不如一起做些运动?”
什么运动?
也不等奕延作答,梁峰手一伸,把人拖进了屋中。屏退左右,他解开了身上裲裆,扔在榻上。
奕延的心脏立刻跃动起来,屋里烧了地龙,应当不会太冷。只是主公下午无事吗?这里毕竟是刺史府,白日宣淫,会不会引人诟病?
谁料心理斗争还没做完,梁峰已经躺在了榻上,伸手拍了拍身旁:“坐这边,帮我按住脚踝。”
啊?奕延这才发现,对方只脱了外衫,里衣仍旧整整齐齐。怎么也是梁峰一手教出来的,呆愣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双腿弯曲的动作,是要作卷腹?
还真是运动啊!
一时间,奕延也有些哭笑不得,上前两步,坐在了梁峰身边,一只手就按住了对方的双足:“主公,卷腹易伤腰背,不可多做。”
梁峰只差翻个白眼给他了。仰卧起坐、俯卧撑,他都练多少年了,还用别人教训?更让人嫉妒的,是按在脚上的那只手。压得不重,但是跟钢铸一样,半点也不会让身形摇晃。只一只手啊……
如此天赋异禀,他这辈子是没希望。好歹先练些基础项目,增加点体力吧。也不管奕延那略带紧张的神情,他一板一眼锻炼起来。
可惜,还没到五十个,梁峰只觉腰都快折了。腹部抽痛,汗流浃背,挣扎着再起时,一只手突然扶在他背上,撑住了他的身形。
“主公,你体力不济,莫要强撑……”
那双蓝眸,溢满了关切。梁峰喘了两口气,脱力的靠在了对方肩头。行了,一样一样慢慢来吧。比不来体力,还不能比比耐性吗?
突然想起了什么,梁峰喉中溢出轻笑:“伯远当年也是这么练的吗?”
“嗯。大汗淋漓,浑身酸痛。主公这法子,着实磨人。”奕延答得实诚。这些玩意,跟寻常操练的法子不同,能让人的每一寸肌理都疼痛难耐。不过效果也极为显著,真不知主公这样的身板,是如何想出的。
手往下滑了一寸,梁峰摸了摸那坚实的背脊:“好处也不少吧?”
“好处”两字,简直说的意味深长。奕延的手上微紧,又摇头苦笑:“主公,明日小心爬不起床……”
梁峰喷笑出声,往后一仰,又栽回了床上:“以后若是天天锻炼,你说段钦他们会不会参你几本啊?”
看着那戏谑笑容,奕延唇边也溢出了笑意,身形前倾,单手撑在了对方耳边:“那末将岂不是要讨些公道回来?”
“想讨多少?”梁峰挑了挑眉,长臂一舒,在他背上划过,“帐记太多,小心还不回本儿。”
“多多益善,甘之如饴。”
轻笑,淹没在了唇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