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火辟邪,正好跟魔气相克。
影人吞了太多的天魔气,又没有盛灵渊天生的朱雀血,现在可算是消化不良了。方才在周围制造的黑幕被宣玑一把火烧成了破洞抹布,只好重新就地解体,变回了一堆没有面目的小影人形态,蝌蚪似的飘在半空,就要四散奔逃。
突然,逃得最快的黑影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激起了一串电火花,紧接着,那些乱窜的小黑影们开始接二连三地“碰壁”——是以祠堂为中心,有个看不见的大碗扣在了上头。
盛灵渊诧异地一抬头,集中目力仔细看,发现他们头顶正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扣了个“封印”,与他见惯了的法阵和符咒似乎不一样,气息流动非常均匀,不像是人为的:“这是什么?”
旁边立刻有人回答:“学名叫‘高能隔离幕’。我们又叫‘电蚊拍’,一种超大型防护器械,专用于人口密集区作业时隔离高能危险品的,除了能耗高之外没毛病。”
王泽面糙心细,从方才开始,就在猜盛灵渊到底是什么,联系影人的上下文,在自己的猜测中受到了惊吓,一直在暗搓搓地打量盛灵渊,反射性地回答他的问题。说完,发现盛灵渊看他,王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又用类似于汇报的语气说:“但考虑到这种器械的使用场合是人口密集区,所以我们紧急情况下,可以调用附近的民用和铁路供电系统,能耗也还行。”
盛灵渊点点头,见王泽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等着表扬似的,于是很大方地给了句不要钱的好话:“巧思。”
王泽的表情像松了口气:“我们现在的外勤同事,好多都是‘半路’出家,自己工作干一半,才发现自己是‘特能’,仓促培个训就上岗了,不像过去都有家族传承,所以个人能力可能不太行……但我们有科学技术!”
说话间,那些被“电蚊拍”挡住的影人分/身重新聚合,强提一口气,猛地撞向高能隔离幕,企图突围。
但他一“合体”,朱雀离火也立刻有了目标,宣玑懒得追着他满天乱飞,做了个搭弓射箭的手势,雪白的离火就在他手里化作了一把“弓”,“箭”从他指尖冒出来,亮得像是能穿过眼球,刺穿后脑。
那箭伸长了两尺多,随后倏地放出,居然还有如蜂鸣的呼啸声。
影人悚然一惊,险险地躲开,离火“箭”碰到了隔离幕,却没有破坏它,它的温度能随宣玑心所欲,秒降了下来,在隔离幕上由青转做普通的白,继而又渲染上暖色,由黄加深,最后近乎于红——顺着隔离幕弥散开,清晰地勾勒出了隔离幕的大碗形状,映得四下如同笼罩在晚霞下,几乎有些浪漫色彩。
然而一旦影人撞上去,那隔离幕上暖融融的火光就立刻会变回雪白的离火。
像是给高能隔离幕加了一层破不开的加持。
“要不是出外勤……”谷月汐喃喃地说,“我感觉我朋友圈能被这照片刷屏。”
宣玑第二支离火箭已经搭上。
影人眼看无处可逃脱,突然大声说:“诸位身负异族之血,几千年来都被蒙在鼓里!被他们骗得团团转,现在还在为人族卖命,不觉得很可笑吗?”
话音没落,第二支离火箭已经射了出去,宣玑的瞳孔变成了火焰色,那张侧脸既热烈又冰冷,明明是平时一起嘻嘻哈哈、一起吐槽肖爸爸的人,却好像拒人千里,离他最近的外勤们全都不由自主地后开,宣玑周围除了盛灵渊,真空了一片。
离火箭离弦而出的瞬间,那扣在影人头上的火红封印就同时往下一压,影人进退维谷,狼狈地被燎着了一条腿。
他断肢求生,堪堪在朱雀离火把他吞下去之前,原地裂成了几个分/身。
分/身们纷纷落在地上,在外勤们中间穿行,利用人当盾,挡住自己。
“你说你们越来越弱,真是因为缺培训吗?”王泽忽然听见有人贴着他耳朵说,那声音低回婉转,带着点喘息意味,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路走。
王泽倏地回身,手里的枪扫了出去,身后却空荡荡的没人。
那声音仍在耳侧:“你们终身不得晋大道,守着那一点戏法似的所谓‘特能’,每天狗一样地上班卖命,跟凡人一样逃不脱生老病死。你以为这是天生的?你们弱,是因为你们失去了力量源泉,赤渊之火就是你们的力量源泉,当年人族为了一己私利,灭赤渊、屠戮诸族,让众灵物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苟延残喘混在人群里活下去,生下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沾沾自喜地把自己当凡俗。”
“老大,你脚下!”透视眼谷月汐大叫道。
王泽低头一看,脚下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一分为二,其中一个不随着自然的光移动,黑乎乎的一团里,仿佛射出一双讥诮的视线!
“能不能有点诚意,”王泽对比了真假俩影子,勃然大怒,气得连开了三枪,“那影子比例对吗?啊?你爹是那种瘦骨嶙峋的白斩鸡吗!”
黑影倏地钻进地下,子弹从地面弹了出来。
“你们随身带着这种隔离幕,不就是怕伤到凡人吗?”影人的声音从地下冒出来,回荡在地面八方,“每天冲在最前线,却动辄得咎,有点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连你们老局长都被逼得晚节不保,工作性质连自己家人都要保密——相亲时候受过歧视吗?女孩子,说不清楚自己在外面干什么工作,招了不少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吧?”
谷月汐脸色一变。
张昭正要按暂停,就听见有人说:“拿到外勤录取的时候是不是特别高兴?突然从一个没学历没资历的打工仔变成有编制的特工,不用抢时间送外卖,能在永安立足了——可你工资够得上还房贷吗?”
“凡俗生活有人间烟火,没什么不好,可人家凡俗接受你们吗?还不是到哪都格格不入,个别格外幸运的,能凑合跟自己的器灵过,可器灵是人么?还不是说砸就给你砸了……”
一时间,所有外勤耳边都听到了各种闲言碎语,平时不敢想的、不敢说的,仿佛都借由那影子的嘴幽幽道来。
“你呢?”宣玑听见那影人细细的声音,“朱雀,半神,还不是跟我一样,不得生、不得死,被困经年……你替谁守火啊?傻子,当年是人族亵渎神冢,活生生把你炼成器灵。你们神鸟一族承天命,为大义忘私情,可三千年了,你也力不从心了吧,不然为何有我们群魔四起?”
宣玑一直半阖着眼,一动不动,此时突然将手中离火箭往自己脚下插去,一个不住挣扎的影子被他像活鱼一样地插了起来。
宣玑:“放屁,你才力不从心!”
那影人被离火箭打了个对穿,从伤口处开始化灰,拼老命冲他吼道:“你心上人会眼看你被赤渊熬干吗?他三千年前就恨不能以身代之,你觉得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宣玑手倏地一顿,这片刻分神居然让影人挣脱了。
可那影人的分/身没跑远,刚飞离两寸,就被一缕黑线缠住了,众人耳畔“嗡”一声,像是站在海边时被大浪兜头卷过,从里到外被冲了个透心凉,身上的沙石尘埃都给涤荡一空,脑子里回荡着模糊又旷远的声音,如黄钟大吕。
盛灵渊抬手一抓,地面涌动的黑气凝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被他一手提了起来,无数魔影在其中闪烁,像被一网兜上来的鱼苗:“妖言惑众。”
所有影人的声音汇成一支,压向他:“陛下,你心里就无恨吗?人皇到底算是个什么!”
盛灵渊却笑了,不慌不忙地反问:“你又算什么?”
他五指骤然一收,喝道:“还发什么呆!”
宣玑一把攥住他的手,他手上黑雾织就的网像引线,引着一簇离火朝四面八方炸开。
一时间,天地失色,所有人都短暂地失明。
炽烈的光无处不在,把真影和假影一并烤化在其中,就像世界上没有了阴霾一样。
好一会,众人才勉强恢复视力,只见四下黑灰鹅毛雪片似的飘然落下,方才那戳得人心血倒流的影魔不见了踪影,恍如一场噩梦……梦醒了,梦里那种心里梗得难受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盛灵渊轻轻动了一下,宣玑却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攥得更紧,用力得有些粗暴。
半天一片鸦雀无声,直到有外勤的通讯对讲机响了一声:“高能警报,高能警报,隔离幕破损,收到请汇报情况,是否增加警报等级——”
王泽这才如梦方醒。
“警、报?不增加。”他舌头拌了回蒜,“解除吧,是咱们的人,目标已经消灭。”
他说完,忍不住又看了宣玑和盛灵渊一眼:“今天这起事件很特殊,我会向上级领导统一汇报,希望诸位严格遵守保密条理,所有细节,一律不许透露给不在场和不相关的人员,这是纪律,明白了吗?收工!”
宣玑回过神来,冲王泽点点头。
众人收拾现场,安抚居民,追踪玉婆婆逃跑的徒弟,又把玉婆婆的两具尸体挖出来整理好带走,忙完,等乱七八糟的诸事告一段落天已经黑了,,再要坐专机飞回永安,跟老局长约好的见面也只能推迟到次日。
回程飞机上,一路没人说话,每个人都又困又倦,说不出是身累还是心累,连能组个相声搭档一起出道的宣玑和王泽都各自心事重重,杨潮莫名其妙地晕起机来,脸色蜡黄得吐了个死去活来,气氛莫名压抑。
盛灵渊身上的伤口长好了,血却是实实在在地流了一身,一路在闭目养神。陛下也不知道睡着没有,虽然闭着眼略低头,坐姿却依旧是端正极了,只是在气流颠簸的时候晃了晃。
宣玑趁机伸手把他往自己身上一揽,心说:“我今天非得连上共感不可。”
他心里这么盘算着,脸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等回永安下飞机安抚罗翠翠的时候,就好像又恢复了常态。
“要不回头我找肖金主给你报销买假发的钱?”宣玑拍着罗翠翠的后背说,“唉……算了,别触他霉头了,回头我给你报吧。那什么,情况紧急,没办法嘛,快别哭了……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发型挺好的,显年轻。”
罗翠翠哽咽道:“我双十一为了五折的洗护发套装,熬到十二点,还没开封呢,没苗了!”
“一起一起,洗发水买了多少我都原价收。”宣玑赶紧说,“回头发给我,给你转账,往好处想想,没准明年双十一就能早点睡了。”
罗翠翠听完这种安慰,更加悲从中来,眼泪花哨地冲进总局大楼,要去局长办公室上吊,求调岗。
宣玑若无其事地带盛灵渊回了家,给他打开电视,打开冰箱挑菜:“太晚了,我随便做个快手菜,十分钟就好。”
他说着,从冰箱里挑了几个土豆,又拿了鸡蛋和洋葱,随手递给跟进来的盛灵渊:“你猜这是什么?”
土豆在有些地方叫“洋芋”,洋葱当然就更“洋”了,都是近几百年才传进来的外来物种,盛灵渊当然没见过,饶有兴致地听宣玑科普食材的近代史,心想:“小鸡不好糊弄了。”
小剑灵从小就是个急性子,有什么事立刻会问,跟他尤其口无遮拦,憋到现在一句话没说,那肯定是走了心。
盛灵渊没想到追查个清平司余孽,居然会碰到这么个棘手的影魔,他当时几次三番挡开宣玑的共感,又有影魔挑拨,今天要没个解释,恐怕是过不去了。
“我要切洋葱,”宣玑背对着他说,“这个很辣,躲远一点……我知道你不吃辣的,熟了以后就……”
他话音倏地一顿,因为盛灵渊从身后拢住他,双手轻轻地覆在宣玑的手上。
“小鸡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宣玑脖子上的汗毛被他的声音震得起立了一排。
盛灵渊就握着他的手,捏着菜刀,在洋葱上比了几下,刀刃擦过他自己的手,几乎就要割破油皮,看着让人心惊胆战的。
“我与朱雀血脉分离太久,融合得不太好。”盛灵渊说,“近来时常不太舒服,我是怕连上共感,连累你分担重塑经脉之痛,不是有意隐瞒什么。”
宣玑轻轻一眯眼:“只有这个?”
盛灵渊顿了顿,又似乎是被他逼问才有些勉强地说:“唔……还有偶尔夜不能寐。”
宣玑皱着眉,偏头看了他一眼。
盛灵渊:“所以经常能听见你半夜三更不睡觉,从窗外飞到我这边听墙根……反正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用意,在屋里走动怕惊动我,难道从外面绕过去,我就听不见了吗?”
宣玑:“……”
这让他交代自己的事呢,还调戏起主审了!
盛灵渊低低地笑了起来,握着他的手,朝案板上的洋葱下了刀,他切得很慢,但每一片都极薄,极均匀,手指紧贴在刀上,只要宣玑轻轻一挣动,那刀片就能割破他的手指。
“不信你连上试试。”魔头还在他耳边低声蛊惑,“只给你一滴血,我舍不得你陪我难受太久,好不好?”
宣玑沉默了。
盛灵渊以进为退地蛊惑道:“来啊。”
他说着,感觉宣玑紧绷的肩膀缓缓松了下去,盛灵渊嘴角一勾,心里知道这事算糊弄过去了。
然后陛下被请出了厨房,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受不了他那钝刀辣眼的“盛氏切葱法”,再让他这么捣乱,眼泪都快流成河了。
宣玑说十分钟,果然就是十分钟,做了个快手的西班牙蛋饼,又给盛灵渊泡了一杯枸杞的养生汤。
“我知道这玩意不补血,都是心理作用。”宣玑说,“不过喝完暖和。”
说完,他像闹脾气似的,故意当着盛灵渊的面往里倒了两袋黄糖。
盛灵渊小时候为了哄他,连蜂蜜拌小米饭都吃,一碗糖水当然不在话下,痛快地端过来喝了一口,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往外吐了。
“陛下,”宣玑擦了擦手心上的血,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连上了共感,他不用张嘴,直接在心里说,“赤渊动荡,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