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炽烈,陈铮正带着dg亚太区总裁一行人,巡视司美琪在霖市东郊的生产基地。
正是下午,工厂里机器轰鸣,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人们埋头苦干,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于是那帮洋人们看到后,纷纷点头,表示满意。
陈铮对于现在的司美琪,也是比较满意的。要知这世上从来没有雪中送炭,只有锦上添花。司美琪被dg收购的消息传出后,原本关系已经趋于僵化的供应商、合作商们,纷纷改变了态度。不说殷勤备至,毕竟大家都还在观望。但至少是不敢得罪他了。
而消费者显然也有很强的崇洋媚外心理。自从司美琪摇身一变为外资品牌,门店的销量也有所提升。而得到了dg的资金注入后,他的工厂又重新运转起来。
多么好的良性循环。没有这些人模人样,实则贪婪又傲慢的外国人,还真办不到。
可有道是请神难,送神更难。陈铮以为今天的视察圆满结束,彻底将这些洋人糊弄过去了。谁知步出工厂时,走在最前面的dg亚太总裁却发话了。
而且态度很严厉,直接向陈铮开炮。
“ben!能否解释一下——摆放在五号仓库的货物,是怎么回事?”
ben是陈铮前几天给自己起的英文名,便于跟他们沟通。此刻,他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还是没承认,说:“查理斯先生,那是我们的一个休闲包产品系列。”
查理斯是一位四十余岁、又高又状的澳洲人。他有一双非常大的蓝眼睛,鼻梁很高,皮肤非常光滑,这令他的长相看起来有几分憨憨的孩子气。
此刻,他就摇了摇头,说:“ben,你没有说实话。我看过那批货物的检验报告,产品不合格率非常高。不少货物的面料存在色差,内部缝纫也不整齐。甚至还有一部分采用了与产品说明不符的、质量较劣等的材料。我猜……这批货物是赶制出来的,对吗?”
他一说完,所有人都静下来。陈铮这边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陈铮阵阵心虚。
这批货,的确是赶制出来的。
半年前,当新宝瑞的休闲包市场萎缩时,陈铮从银行举债,打造了这个新的休闲包产品系列。当时,因为司美琪已经跌入了最低谷,人员流失十分严重、资金周转也有困难,产品质量当然打了折扣。
但这批包,大部分还是采用非常好的材料制作,投入非常大。至少从单个包的外观,消费者绝对看不出明显问题。
今天查理斯一行来视察,他还专门嘱咐仓库的人,摆放了些质量较好的在上面。
公司转交给外资方的资料,堆了满满几屋子。陈铮以为查理斯这种大老板,肯定不会细看。谁知道他从哪里看到了检验报告?
陈铮在心中有些懊恼,还是大意了。
这时,其他几个外国人,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他们来自不同国家,带着各种口音的英文,吵得陈铮的脑袋有点发疼。
“嗨,诸位。”他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了他们,“我能不能解释一下?”
他们全安静下来。
陈铮笑了笑,说:“这批货的确存在一定的质量问题,所以我们没准备放在一线城市销售,而是打算调低价格,投放到二三线市场……”
他的话还没说完,查理斯已经再次开始摇头:“ben!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优质,永远是dg追求的第一目标。即使是价格低廉的产品线,也应该保持水准。不行,我不同意。”
陈铮忍了忍,继续保持笑容说:“查理斯,你能不能听我讲完?”
查理斯瞪大眼看着他。
陈铮:“合作之初,你们之所以对司美琪感兴趣,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是全中国销售网络分布最广、影响最大的企业。在爱达、新宝瑞都没有涉足到的三线城市、甚至乡镇,我们都有代理商。这对dg将来在中国做到市场第一,是至关重要的;
另一方面,因为我们本土企业,对中国国情,的确比你们更了解。中国跟美国、澳大利亚不一样。我们的城市发展非常不均衡。富裕地区,有富裕地区的需求;贫困地区,有贫困地区的消费方式。根据我的经验,这些你们觉得质量一般的产品,销售到二三线城镇,完全没有问题。它们甚至会卖得很好,带来丰厚的利润。而这与我们销售中高端产品,完全不冲突。”
他说得信誓旦旦,可以查理斯为首的外资方们,还是皱着眉头。
“噢,不,ben!”查理斯说,“你说得有道理,但这些产品,跟我们dg奉行了一百多年的企业宗旨是违背的。如果这样的产品出现在dg旗下,我们根本无法向美国总部解释,也会严重有损企业形象。所以我认为,这批产品应该立刻退出市场。我们绝不能为了一时的利润,就放弃了原则。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请……”他说了句生硬的中文:“马上去办。”
这还是dg入主司美琪以来,双方第一次在经营管理问题上出现大的分歧。
当然,这种情况,在之后还出现了很多次。这几乎是每一家“卖身”外资的中国民营企业,都会面临的阵痛。
而此刻,陈铮就深深感觉到了这种阵痛。
眼前,几个外国人还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还有的直接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他——外国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会做人,直白得让人想要吐血。
而他身后,几个中方下属全沉默着。因为老板的面子被扫,他们也不敢出声。
陈铮静默片刻,笑了:“好,这个观点我同意,我会立刻派人去办。”
查理斯听完他的表态,立刻绽放笑容,高高兴兴地将他的肩膀一搂。
“ben,谢谢你的理解和果断!”查理斯热情洋溢地说,“我相信我们会合作得很好的!”
陈铮大笑出声:“当然!这还用说吗?”
他们这么一笑,周围人全笑了。陈铮跟他一起,被众人簇拥着继续往前走,心中却狠狠骂了句“操”!
——
阳奉阴违,从来就是陈铮的性格中,不可获取的组成部分。
这天下午,在把外资方送出工厂大门后,他表示要“马上解决问题”,转身回了工厂里。
几个小时后,他和几个心腹,站在工厂门口,看着那些在外国人眼里“不合格”的货物,一车车地往外运。
心腹们也有点心疼了。其中一个开口:“陈总,这批货挑一挑,至少还有六七成可以卖的啊!”
另一个说:“这块儿库存是我们之前投入的,损失了也是我们自己的。而且将来到了年底,公司账面不好看,按照投资协议,陈总你的管理权限就会被削弱。那几个澳大利亚人,打的不会就是这个主意吧?”
陈铮脸色也非常差。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是如何踌躇满志地站在这批刚下线的货物前。那时候在他看来,休闲包市场就是块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新鲜肥肉,谁先下手,谁就能叼走。
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厉致诚的休闲包系列aier,没有早推出,也没有晚推出。偏偏在他的产品全部生产下线、刚刚要投入市场的前几天,重磅推出市场。如果早一点,他还可以不用压这么多的库存;如果晚一点,说不定他已经占领了市场。
……
往事已成追忆,此刻,他看着血色夕阳,冷冷地答道:“我难道不知道查理斯打的什么主意吗?别理他们,这批货今天就转运出去,照样放在偏远的门店卖。派人盯紧他们几个,如果有动作,就让门店先把货品下架,应付过去就是!”
——
次日上午,在得知陈铮已经“开始全面清理次等货品”后,查理斯很高兴。同时,他也召集了陈铮在内的所有高层,召开下一步的战略工作会议。
诺大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查理斯坐在首位,兴致勃勃地开口:“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唯马首是瞻’。现在,厉致诚就是中国本土箱包企业的马首。”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知道他这个比喻的确很恰当。
爱达拒绝了收购,新宝瑞态度暧昧不明。因此dg在中国的收购业务,全面受阻。大家都很清楚,新宝瑞正观望着行业老大爱达。不光是他们,其他箱包企业更是如此。
dg想要完成全面收购的宏图,就必须先搞定爱达。
而按照国际商业巨头跨国收购的惯例,如果直接收购不成,就要在市场展开直接打击了。
利用自身的绝对优势,把中国企业打趴下,最后,以更低廉的价格收购其股权。
“中国还有句话,叫做‘软的不行来硬的’。”查理斯又讲了句俚语,并且还沾沾自喜,似乎自以为讲得很不错。而台下坐着陈铮为首的中方代表,全都没什么表情。
“鉴于司美琪现在的销售渠道,以及中国的消费现状,我和ben商量过了,想先将dg旗下的二三线品牌,推入中国市场。”查理斯讲到专业部分,俨然变得严肃和冷静起来,“这几个品牌,也是dg旗下利润贡献最大的部分。我相信一定会被中国消费者广泛接受。”
众人哗哗哗鼓掌,陈铮也笑了。的确,那几个品牌无论质量、外观都非常好。你不得不承认,国际巨头就是国际巨头,东西就是不一样。一旦推出,一定能把厉致诚、宁惟恺之流打死。而他的司美琪,也可以搭顺风车,趁机夺回市场地位。
这时,查理斯却转头,看向身旁的林莫臣——作为投资方代表,他今天也被邀请参加了公司战略会议。只不过一直没有发言。
“jason!”查理斯跟他讲话的语气非常亲昵,“你认为我们这个想法可行吗?”
林莫臣笑了笑,双手交叠搭在腿上,抬头环顾一周,说:“我是做投资的,对经营不发表意见。”
“eon!”查理斯笑了,“jason,谁不知道你在做投资前,自己的企业已经在纳斯达克上市,现在委托了职业经理人打理而已。给我一点意见,好吗?”
这时,包括陈铮在内的中方代表们,又一次对这位同为华人的投资人,刮目相看了。
林莫臣也不推脱,点了点头,说:“我对这个行业了解不深,不能发表更具体的意见。不过你锁定的二三线品牌,的确在中国,这一块利润更大。用中国话说,是‘兵家常争之地。’”
翻译将这句古话告诉了查理斯,他眼睛一亮,说:“你说中了我心中所想。jason,为什么你负责了司美琪和新宝瑞的收购,却不负责爱达?如果由你去做,我相信效果会更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林莫臣,陈铮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谁知这时,林莫臣就像察觉到他窥探的目光,倏地抬眸,瞟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陈铮心头一震,像是洞悉,像是漠视,更像是……警告。
转瞬间,林莫臣已经移开目光,含笑对查理斯说:“个人原因。而且我一个人精力有限,让我的同事去做更合适。”
——
又到了周五傍晚。
林浅穿着蓝色工作服,站在一条流水线前,身旁是四五个工人师傅,正在给她展示一款款面料。
林浅看一款,就摇一次头:
“不行。这个太厚;
这个耐磨指数太低;
这个面料……真不好看啊。
……”
四五种面料看下来,为首的工长有点无奈:“林总,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面料?”
林浅想了想说:“我想要做出现在市面上,最轻、耐磨性好,并且最漂亮,女人一看就会喜欢的面料。”
工长:“……”
林浅噗嗤笑了,说:“是我讲得太笼统了。这样,我来选定几个颜色和材质类型,你们再改良试试。这是我私人的委托,奖金我来发给你们,保证让你们满意。但是记得保密。”
工人们全笑了,说林总哪里的话,有事招呼一声就行。但大家都知道,林总接管明德大陆公司以来,管理风格一向干练亲和,言出必行。她说奖金会让大家满意,那就一定非常丰厚。这种委托,又废不了多少功夫,普通人求都求不来呢!
跟工人们又聊了一会儿后,林浅才离开车间。刚走了几步,手机响了。
每周的这个时间,毫无疑问是厉致诚。
林浅的心仿佛也随之雀跃起来。
“你到长沙了?”
谁知这一次,厉致诚却让她失望了。
“我还在霖市,马上要出差。”
“……哦。”林浅答,“好的,那下周再见。”
虽说他承诺每周见面,可真忙起来。他的诺言,也有无法践行的时候啊。
电话那头,他却笑了。
“不。”低沉的嗓音,仿佛带着淡淡的蛊惑,“你过来。”
林浅:“嗳?”
“已经给你买了今晚飞北京的机票,如果现在动身去机场,还来得及。”他淡定地说。
林浅却不淡定了:“现在?!我连行李都没收拾。”
“家里都有。”他简明扼要地说,“我已经替你收拾了。”
林浅的心怦怦地跳。怎么搞得像私奔相会似的?
“来吗?”他问。
怎么可能不来?
——
抵达北京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林浅就拎了个手袋,白衬衣西装裙高跟鞋,走在拖着行李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另类。她一眼就看到厉致诚站在接机口。
他倒好,换下了西装,一身休闲,双手插裤兜里,淡定自若地望着她。
林浅走过去:“怎么这么急啊?”
厉致诚伸手就搂住她的腰:“**苦短。”
林浅忍不住笑了。抬头看着他在灯下澄亮的眼睛——看来他最近进展很顺利,心情很好啊。居然会说这么放肆的话。
定的酒店就在机场附近,林浅有点意外:“怎么不住市里?”
厉致诚答:“明天还要飞去其他地方。”
林浅就了然了。
凌晨时分,缱绻过后。“饱餐”了一顿的厉致诚,将她压在身下,手沿着她光~裸的背,缓缓抚摸着。而林浅正趴在床上,低头在看手机上的面料资料。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着他,眼睛亮闪闪地:“老公,我有一个想法。”
“嗯?”
“我要自己做一个品牌。”
厉致诚抬眸看着她。
四目凝视,林浅有点讪讪地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好高骛远了?我知道现在的市场很成熟,做一个新品牌出来很难。但……”她瞧他一眼:“我虽然不是你,但我还是想尝试,凭我自己的力量,做一个全新的、属于我的品牌出来……”
“好。”他干脆地打断了她。
林浅眨眨眼,望着他没出声。
“你可以做到。”他将她翻了个身,手撑在她身侧,低头抚摸她的脸,“我的女人,也想从市场,分一杯羹吗?那么我作为市场领导者,对这个新品牌,是封杀,还是不封杀?”
这句情话,够“狠”也够强势,林浅被撩拨得心弦一颤。
“你敢!”她瞪他一眼,“今后林浅品牌到的地方,请厉致诚速速退避三丈之外,不许冒犯!”
厉致诚低头就吻住了她:“让我控股。”
林浅伸手就推开了他:“不要!这是我自己做的品牌,跟你没关系。而且今后我做起来了,你也不许发表任何意见——我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做一个品牌出来。失败了,我也认了;成功了……”她得意地瞟他一眼:“你也不要眼红我这块儿利润,到时候我可以让你参股。”
林浅没说出口的是,自从那天哥哥一句“你是他唯一的弱点”,就一直令她蛮不舒服的。诚然,她的才华无法与厉致诚这样横空出世的鬼才相比。但她也不差啊。
的确,她一直崇拜着厉致诚,站在他身边,也从不觉得自卑。但哥哥这句话,却像勾起了她心中刻意忽略很久的某种情绪——其实在一个人的光环下站久了,她也会疲惫,她也会自卑,她也会茫然,害怕将来失去自我。
所以,做一个属于自己的的品牌这个想法,慢慢就在她心中酝酿成型了。
不为赚钱,只为找到更清晰的自我。
这个过程,与厉致诚无关。
……
自己的女人野心勃勃要去创业,还只肯许诺给他参股的权利。厉致诚的感觉就像是从来沉寂平稳的心脏,被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有点不适。因为她从此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中。
但又似乎看到了更鲜活更自由的她。
然后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更强烈的占有**。
“好。”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红唇,“拭目以待。但我不保证将来不强行收购。”
林浅:“……混蛋!”
——
次日一大早,林浅就被厉致诚从床上抱了起来。
“这么早的飞机?”她有点困惑,还以为要在北京逗留一天,晚上才走呢。
厉致诚淡淡一笑,拿着两人的行李,牵着她的手出门。
待办理乘机手续时,林浅傻眼了:“去欧洲?”
好吧,签证办下来她可以理解。她的护照一直放在家里,之前又有几次申根,不需要本人面签就可以代办。她也知道,他最近有去欧洲出差的计划——这是他锦囊妙计中的一个重要步骤。
可是居然不声不响把她也拐来,陪他去。
当然,两个人去欧洲,哪怕是办公事,也会变得一路甜蜜。不过……
林浅斜瞥他看似冷峻的侧脸。
还是挺黏人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