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抱住芈茵,如同这些年每一次她精神崩溃之后一样安抚着她:“好,我替您把心愿给偿了,您要什么,我便帮您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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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茵脸色扭曲:“你既然知道,就要替我去把心愿给偿了。”
小雀含泪跪下,道:“夫人,我知道,我都知道。”
芈茵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恨意:“小雀,我好恨,我的恨太多太深,可我最恨的是她,我唯一能报复的也只有她。我若不在她身上把我的气出尽了,我这一生也不会快活。”
小雀亦是再也忍不住,抱住芈茵哭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中用,是我没有保护好公主,是我没有办法觅到食物害得公主委身于国相”
芈茵说到崩溃,扑入小雀怀中大哭。
话犹未了,芈茵已经大叫一声,将妆台上的首饰尽数抹到地上,她的脸上泪水纵横:“小雀,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受过的苦吗我病了以后,那些人是怎么欺凌我,不把我当人我以为可以嫁给黄歇,又养好了病,就算做不成王后,我也能安心过平凡幸福的日子。可是黄歇却弃我于不顾,反而追着她去了秦国,那些日日夜夜无望的等待,你忘记了吗若不是黄歇无情无义,我又如何会听信郑袖的蛊惑,答应嫁到燕国来结果我不但做不成王后,还遭受兵灾之乱我也是个公主啊,可我过的日子,比谁都惨。小雀,你忘记了我们在子之之乱中是如何地凄惨吗你忘记了那时候所有的仆从都逃离我,只有你不离不弃,可我们为了逃避乱军,破衣烂衫避于难民之中,饿上几天几夜的情景吗你忘记了那时候你为了抢一个饼子,被那些恶人打得头破血流,我抱着你大哭的情景吗你忘记了我们遇上乱兵,生不如死的情景吗那时候若不是郭隗到来,我们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小雀一惊,无奈地劝着芈茵道:“夫人,您如今应有尽有,何必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她也是公主之身,如今沦落市井,只能用双手换取衣食,贫病交加,已经是生不如死了夫人,咱们想想宫中春宴,想想今年的首饰衣服吧”
忽然间,芈茵一把抓住了小雀的手,她的眼中透出偏执和快意:“小雀,你是最知我心事的人,也是我最得力的人。你说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这样的人低头,痛哭,哀号,绝望让她生不如死,让她崩溃发疯呢”
小雀只觉得左右为难,她毕竟只是一个奴婢而已,虽然有足够的忠心和历练,可是她的智慧却不足以让她解决芈茵如今的问题。
可是,让她继续沉湎于这种执念中,又何尝不会让她更疯狂
小雀越说越兴奋,却有些类似当年子之之乱时复发的样子了,只觉得忧心忡忡,心中一酸,忙转头悄悄拭去眼泪,免得教芈茵更刺激病情。她知道芈茵的恨意有多深,也知道芈茵所受过的痛苦和折磨,更知道她多年来的压抑和疯狂。固然,芈茵的悲剧是许多人和事所造成的,可是她如今唯一能够报复的人,便是芈月。所以郭隗阻止她继续报复折磨芈月,对于芈茵来说,便如同在饿了三天三夜的人面前摆上一顿美食,却不让她享用一样,她是会发疯的
芈茵越说越是兴奋,她自那年“疯癫”以后,虽然已经算得“痊愈”,但终究经历了那种大骇大惊长期软禁情感期望全面崩溃的情况,此后的精神就一直有些不太稳定,若遇大喜大悲之时,便无法自控地滔滔不绝,大叫大闹。入燕之后,又复发过一两次。
芈茵哼了一声,恨恨地道:“我绮年玉貌,他白发苍苍,他就算待我再好,那也是该当的,是他欠我的小雀,你不明白,我这样,心里是有着说不出的快意可是这一切都不够,不够,还不够我以前一直想杀了她,可如今杀了她,还是便宜她了,我要让她沦落到泥里,我要让她跪在最下等的贩夫走卒面前,赔笑求饶。她说我是疯子,我就要让她真真正正地变成疯子,疯到再也没办法清醒过来,我要让她最心爱的男人也认不出她来,要让她活得如猪如狗”
小雀见她直呼郭隗为“老竖”,吓得忙阻止道:“夫人,小心”说着还探头外面,又劝道:“夫人,国相宠爱于您,甚至愿意出手帮您一把。可是以国相的精明厉害,您若太纠着此事,只怕国相心中不喜。如今九公主已经沦落至此,再无翻身之地。您您如今更重要的,是不要失了国相的宠爱才好啊”
提到此事,芈茵亦是咯咯地笑了起来:“是啊,沦落至此,我真开心这老竖才是真奸猾,欲毁其人,先摧其心。就算让她见着了易后又能怎么样反而让她更痛苦,更绝望,更失去斗志”
小雀无奈,劝道:“至少,国相也帮您出过气了,您又何必纠着不休”
芈茵却冷笑道:“哼哼,她居然还能抄书,她不应该是求告无门吗哼哼,从小我就知道,她是那种贱生贱养的,像杂草一样,拔了根踩十几脚,沾点土又能活”
出了此事之后,芈茵亦是哭闹撒泼过,但郭隗心志坚定,却不是她能够动摇得了的。
那日郭隗大怒,除了雀自幼服侍芈茵的分上将她放过之外,将原来供芈茵驱使的其余仆从尽数更换,且又将小雀警告一番,更是禁止芈茵再有其他的行为。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芈茵但有想到芈月的心思,小雀便寻找其他理由岔开。
小雀忙赔笑劝道:“在西市那种地方,能活成什么样啊不过是又穷又辛苦罢了。我听说她给别人抄书,冬天抄得十指长冻疮,春天抄得整夜咳嗽”
芈茵却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雀知道又引起了她的心事,连忙想岔开话题:“夫人,我给您梳妆吧。”
芈茵点头:“那一天,我穿着桃色的,八妹妹穿杏色的,九妹妹穿着雪青色的。我们穿的都是艳色,她穿着淡色,却把我们都盖过了”说到这儿,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小雀忙笑:“奴婢还记得那件衣服的样子,就让缝人们再做一件一模一样的。”
芈茵被这话勾起了回忆:“我第一次参加上巳节春宴的时候,就是穿着一身桃色的衣服。嗯,我想再穿一次那件衣服”
小雀捧过花瓶把花插好,讨好地道:“是啊,上巳节快到了。今年的宫中春宴,夫人一定又是艳压群芳,无人能比。夫人,您花颜色正好,就做一件桃色的衣服吧。”
芈茵正站在妆台前,转头接过桃花欣赏着,点头道:“嗯,这花开得不错。春天到了,我心情也好了很多。小雀,叫缝人绣娘来,我要做几件新衣服。”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国相府中,侍女小雀捧着一枝桃花走过庭院,走进房间,笑着对芈茵道:“夫人,春天到了,万物生长,我今天子里第一枝桃花开了,就赶紧摘来给您。”
女萝见她专注,自己却是不懂,忙悄悄地退了出来,去整理五婆带来的东西。
芈月坐了下来,拿过一卷空白的竹简,写了几个名字,又圈了起来,接着写了几个官职名,同样圈了起来,皱眉道:“燕国的国政出了问题。若是我有机会插手,未必不能让子稷找到起步的机会。”
女萝想了想,摇头:“奴婢不懂。”
芈月站了起来,慢慢地道:“燕国久乱,如今上位的官员,许多都是暴发之人。而市井之中久困的游侠策士,却又得不到施展抱负的机会,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女萝诧异地问:“那您”
芈月自负一笑:“自然不是长久之计,可谁又说,我打算以此作为长久之计了”
女萝有些着急:“可这样凭着您自己日日抄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芈月却摇头道:“不成的。他们虽然沦落市井,却也有宏图之志。他们欠我们的人情,将来为还报这些人情,或能成为辅佐子稷之人。我们助他们米炭,然后收了他们的米炭,那便是交易两清。将来遇上事情,再去有求于他们,便教他们。我既然还有能力挣取衣食,便不能让这份人情给这般贱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