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楚乔冷笑一声,转过身去,背影疲累且单薄,“连一方人都护不住,还说为了天下人的大同?真是好笑。”
楚乔一把掀开帐篷的帘子,转身就向外走去。
羽姑娘眉头一皱,急忙追出来,沉声说道:“楚乔,你要走?”
“燕北不是我的家乡,却一直是我人生的信仰,你们不要它,我要它,你们抛弃它,我就守护它。告诉燕洵,楚乔若是死了,不要为她报仇,她不是死在别人手上,她是死在他的手上。”
“站住!”羽姑娘沉声说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楚乔回过头来,冷冷一笑,“你可以杀了我,除了尸体,楚乔绝不踏出燕北一步。”
一把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横在脖颈上,楚乔惨然一笑,缓缓走向马匹,然后翻身而上,“大错尚未铸成,此时回头还来得及,悬崖勒马,时犹未晚,告诉他,我在北朔城头等着他!驾!”少女的大裘呼啸飞起,马蹄踏雪,转瞬间绝尘而去。
宋祁风走上前来,着急地说道:“姑娘,怎么能放楚大人走呢?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大人……”
羽姑娘静静一笑,笑容淡漠,缓缓抬起头来,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脸色苍白若纸,好似透明一样。
我深爱的燕北,仲羽无能,所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传信给殿下,北朔危急,楚大人固守赤渡,援助北朔,五日不至,燕北必亡,无人可幸免于难。”
此时此刻,赤渡城一片死寂,人们翻遍了全城,仍旧没找到楚大人的影子。终于,在北城门侍卫的口中得知,昨晚大人的贴身护卫曾护卫着一辆马车离开城池。
一个绝望的念头顿时闪过众人的脑海,衣衫褴褛的士兵站在大雪之中,哆哆嗦嗦地说道:“难道大人抛弃我们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一脚踹倒!贺萧的弟弟贺旗冷冷说道:“大人不会抛弃我们的!当初在真煌城里,那种情况下大人都没有放弃我们,现在也不会!”
“那她去哪儿了?”一名赤渡城军需守备带着哭腔叫道,“当官的都是一样的!”
赤渡城的民兵们也闹哄哄地乱了起来,有人随声附和道:“一定是这样的!她看着我们要输了,自己偷偷跑了!”
“我早就说了,当官的说话不能相信,尤其还是个女人!”
“天哪!大人真的抛弃我们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人群的声势越发浩大,有人开始绝望地哭泣,天边翻卷着阴云,大风吹起地上的积雪,像是死人坟前的纸钱。
“都站在这里干什么?敌人就要攻进来了!”贺萧统领突然大步走来,面色阴沉地厉声喝道。
“贺统领!”有人跑上前来说道,“大人抛下我们,自己跑了!”
“不可能!”贺萧冷冷地打断他,沉声说道,“我不相信,西南镇府使的所有军人都不会相信,大人不是这种人。”
“可是……”
“这种话,我只想听到一次,若是再让我听到有谁诬陷大人,败坏大人的名声,就是我们西南镇府使的敌人!”
男人一把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在空气中熠熠生辉,“还愣着干什么?上城楼!”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大夏的军队终于不再如昨日般莽撞,西南镇府使也失去了昨日那种凌厉的攻势,箭矢和滚石相继告罄,流火弹也在午后消耗殆尽,正午时候,相继有夏兵攻破城头。大夏的军队搭起了人梯,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弓箭手也不断地射击,掩护他们的队伍,箭矢排空,好似一场瓢泼大雨。城墙上一片狼藉,不时有战士中箭倒下。
一名年轻的士兵身中十多箭,全部伤在要害,战友要将他换下去,他却倚在城墙上单纯地笑了起来,牙齿洁白,眼神明亮。他对着战友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人回来后,替我向她带话,就说我们整个营的士兵都暗恋她。”说罢纵身就跃下城墙,以身躯为滚石,狠狠地砸在夏军的人梯之上,顿时,城墙上哀声一片,像是在吟唱一首绝望的战歌。
贴身的肉搏终于展开,大批的敌人登上城楼,城墙第一道防线全部崩溃,弓箭杂乱,箭矢横飞,到处是厮杀声和喊叫声。
夏军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整面城墙,染红了每一块地砖,此时,就连那些民兵都冲上城头,他们不再畏缩颤抖,死亡就在眼前,放下屠刀是死,拿起刀子也是死,但是最起码可以为老婆孩子多赢得片刻逃跑的时间。他们用刀砍,用剑捅,用砖头砸,用牙齿咬,无所不用其极,战争的惨烈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体现出来。
司徒敬站在城下远远地看着,然后满眼震惊地对下属说:“你确定那上面的只是一群民兵吗?”
那一天,赤渡的河流竟然在隆冬季节开化了,炽热的血层层覆盖在寒冷的冰层上,竟将表层的河水化开,虽然很快它们又被冻结。
天地都是血红的,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一名士兵被砍断了双腿,他竟然眉头都不皱地拿起自己断了的腿向城下砸去,一名正要爬上城头的夏兵被吓得目瞪口呆,直挺挺地掉下去,摔在了冰冷的雪原上。
西南镇府使第七小队的人都已经死去,只剩下一个传信兵,他竟然站在城头上以兄弟们的尸体为武器,狠狠地猛砸那些试图攀上城墙的夏兵,最后,尸体没有了,他自己也身中数刀,年轻的战士大叫一声“大人万岁”,随即抱住一名夏兵,一头跳下城去。
城墙数度被敌人攻上,又数度被抢回来,贺萧身中数刀,却还在顽强奋战,他站在城头上,大声喊道:“兄弟们!别给大人丢脸!就算我们今天死在这里,大人也定会为我们复仇!杀啊!”
战士们被激起了血性,猛地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身体骤然间又充满了力量,挥舞着战刀和敌人厮杀在一处。
天地玄黄一片,大风卷着风雪纷扬而下,血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战场,大夏的军队仍旧在源源不断地增加,双方从清晨杀到正午,从正午杀到黄昏。
赵飏站在高坡上眺望,不得不叹息道:“西南镇府使,真乃虎狼之师!”
在城头再一次失守之后,赤渡城头终于弥漫起绝望的气息。一名年轻的士兵挥刀冲向敌人,他已经浑身无力,这纯粹是找死的最后一击,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剑芒突然在眼前亮起,一个凌厉的身影陡然冲上前来,一剑削去了那名夏军的头颅。
士兵好似花了眼,直到前面那人回头怒喝道:“傻站着干什么?跟我冲!”
“大人?”士兵嗓子里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叫声,“大人!大人回来啦!”
所有疲惫欲死的西南镇府使官兵齐齐转身,只见一片纷乱的人群中,少女手持利剑,身形挺拔,招式凌厉,不是楚乔又是何人?
“大人没有抛弃我们!”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声,随即,整个赤渡城头一片欢腾,原本力竭的战士们突然振奋地站起身来,一时间,身上好像又多了数不清的力气。
大人还在,我们不会输!
这个念头像是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夏军惊恐地看到,这些人好似瞬间脱胎换骨,手持战刀呼啸而来,如狼似虎般,再没有方才的疲态。
“弟兄们!跟我杀啊!”贺萧大吼一声,一刀砍掉了一名夏军的脑袋,“大人万岁!”
“大人万岁!”
“大人万岁——”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铺天盖地地响起,看着溃兵如潮水般退了下来,赵飏缓缓地仰起头来,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可怕的事实。
“殿下,”司徒敬皱着眉说道,“若是再攻不下这里,三殿下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我又何尝不想攻下?”赵飏缓缓叹息,望着那座不高的赤渡城。
夜晚终于来临,大夏的兵力陆续退了下去,楚乔在粮草库里找到了被捆绑成一团的平安,小家伙竟然已经睡着了,醒来后见到楚乔开心得大呼小叫。
今日一战,赤渡城损失惨重,主力士兵西南镇府使有两千多人阵亡,加上之前的一千五百人,现在的西南镇府使编制还不满三千,还有战斗力的不到两千。民兵伤亡最大,足足有两万多人,城墙损坏非常严重,如果对方有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利器,可能不到一日,就可将墙体整个砸碎。
到处都是血腥气,到处都是尸体,城里伤药已经告罄,负伤的战士能用的只有清水和粗布,到了夜里,遍地都是可怕的惨叫和痛呼声。稍远的一片偏街上,躺满了不动也不说话的人,尸体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一片又一片黄色的麻袋盖住了那些年轻战士的脸孔。
一路走来,楚乔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头顶是漆黑的天空,乌鸦在北风中凄厉地叫着,摄人心魄。
十几年的生命里,楚乔从没有觉得像现在这般孤立无援,她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破灭了,却还不得不站直腰板,给那些指望着她的战士看,告诉他们,大人还是有把握的,她还在坚挺着,她会带领着大家,打出一条活路。
冷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远处传来了战士们低沉的调子,调子里带着悲伤的味道,楚乔顺着歌声走去,在拐角处看到一名断了腿的年轻士兵。那是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还没有长胡子,清秀的脸孔看起来像是个读书的秀才,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膝盖以下空空的。他就那样坐在那里,没有喊疼,反而是微微笑着,眼神单纯且明快,似乎想起了一些快乐的日子,一边笑一边轻轻地唱道:“别了,我亲爱的姑娘,我将扛起枪保卫家乡,敌人的刀已经悬在头上,我要保护你和我们的天堂。也许再也看不到你美丽的双眼,也许再也听不到你在我耳边歌唱,但是请相信我,我会永远记住老家的那个地方,你站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下,笑着对我招着手,轻声说早点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