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渔火已归

文沐清雨

能再见面实属意料之外,但或许也在两人期待之中。毕竟,对他们而言,对方都是自己的恩人。

次年六月,g市,天气同样是——雨。

斑马线上,一个身穿白色t恤,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怀抱着一沓资料,小跑着从他车前跑过。

绿亮适时亮起,邢唐迅速启车,抢在她跑进街边的商铺前,把车停在她身边,边按喇叭边降下车窗,扬声喊她:“小孩?”

被称呼“小孩”的俞火当时的表情真是丰富,从不可置信的吃惊,小小的愤怒,到最后认出他的意外惊喜,“雷锋叔?”

果然是她,似乎……还长高了些。邢唐弯唇:“快上来。”

她却站着不动,缩着脖子朝他摆手,“不用啦,我身上湿,会弄脏你的车。”

“脏什么脏?快上来,这里不能停车,一会交警该来了。”邢唐说着,就要解安全带下来。

俞火这才乖乖上车,边用他递过来的纸巾擦脸上的雨水边嘀咕:“我这么大个姑娘被你叫成小孩儿,好羞耻啊。”

邢唐眼里笑意深浓,“那我被你这么大个姑娘喊叔叔,我都没说什么呢。”

“原来是故意的呀。”俞火嘁一声:“我那是尊敬你嘛,你又不吃亏。”

尊敬?邢唐笑言:“那我只好爱护你了。”

俞火扑哧乐了,“原来我们是尊老爱幼组合啊。”

两个人都笑起来。

邢唐看了眼她手上的资料:“在勤工俭学?”

俞火笑眯眯地朝他晃了晃手上的宣传单和户型图,“你们大唐的楼盘哦。我今天带了七波人去看样板间呢,厉不厉害?”

邢唐毫不吝啬地给予她表扬:“确实很厉害。”然后又问:“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俞火就明白他是指她到大唐打零工的事,“我是路过看到的招聘,发现竟然是你供职的公司,想着试试呗,结果竟然轻易就聘上了。不过,就算不行,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的,万一被你女朋友误会了可不好。况且,拿这点小事劳驾你,太大材小用啦。”

邢唐淡笑着说:“我哪来的女朋友。”

“那个叫赫饶的姐姐不是你女朋友啊?”她的语气听上去竟然还有点小遗憾,“可你肯定喜欢她,要不那天在抢救室外,你不能急成那样。据我观察,你平时应该是个特别稳重的人,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要不我怎么叫你叔呢。”

看人倒挺准。邢唐莞尔。

“你喜欢她就追啊,男人要主动一点,千万别憋着,你不说人家又不知道。其实女生都心软,你只要对她好一点。就是那种懒得看别人,只把她放在眼里的,她肯定不会跑太快,包你追上。”她不但给他出谋划策,还不忘给他信心:“你还又高又英俊,有挡不住的魅力,一出手,那就是神仙操作。”

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又皮又暖心,邢唐差点笑出声:“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经验的。”

“我虽然是纸上谈兵,但我是女生呀,懂女生的心里。矜持什么的,是我们的特性嘛。尽管有的时候是装的。”她不小心说了实话,微微红着脸转移话题:“我告诉你,我会算命,你的面相很好的,你以为我说你气质像邢总经理是讨好你啊?我那是有根据的。不信我们打赌,你到三十岁的时候,肯定小有成就。至于以后,总经理都未必是你的人生巅峰。我这说正经的呢,你笑什么啊。”

邢唐根本收不住笑:“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她哼一声,“你不信就算了。等你功成名就时想起我今天说的话,就明白了。到时候你想感谢我,我都未必接受呢。”

邢唐说:“我信。”可他眉宇间尽是笑...意,实在不像相信的样子。

俞火被他笑的更不好意思了。她假装整理手上的资料,然后问:“赫饶姐姐的身体好了吗?”

“好了。”邢唐敛笑:“还要多谢你,你的那个方子起了很大的作用。”

俞火向他确认:“是完全按照我的方子来的吗?”

“完全照你的方子。也没让医院代煎,我们自己熬的,三碗水熬成一碗。”

“吃足了三个疗程?”

“对。”

俞火自言自语了句“那就好”就沉默了。

邢唐偏头看她一眼:“怎么不说话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俞火咬了下唇:“其实,我没和你说,当时她……还患有重症肌无力。”

邢唐握方向盘的手一顿。

“但她当时的情况太不好了,我怕你承受不了才没敢说。”俞火舔了下嘴唇,继续:“在中医里,重症肌无力属于痿证,一般是由于脾胃虚弱,受纳和运化功能失常,以致筋骨失养,肌肉瘦削。治疗以健脾益气为主。而我号脉发现,她症在无力,根在气虚,治在脾肾。只要补好了脾,使脾气健旺,有力升提,疗效会很明显。所以那方子,也能治她的肌无力。只要你给她按方服药,包好。”

难怪老大夫除了对剂量提出质疑,并不是完全认可她的方子,问题竟然是出在这里。邢唐沉默。

俞火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低声道歉:“对不起,雷锋叔,我不该瞒你。只是,现在很多人一查出来得病就吓得不行。尤其是癌症,没被查出来的时候,人都好好的,一旦查出来,人马上就颓了,吓死的真的不在少数。我就赌了一把,我想我以奶奶的健康发誓,你就算不信我,没用那张方子,也会请别的中医去看她,那样也能查出问题,怎么都不会耽误病情的。”

邢唐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最终笑了:“其实在那之前,她已经查出来患上肌无力了。”

“你知道啊?”俞火惊讶,然后抬手捶自己脑袋,“让你自作聪明。”

邢唐赶紧把她手拉下来:“你也是为我着想,而且考虑的很周全,是我该谢谢你。”

俞火抽回手挠了下脸,“我其实还是学生,不能开方的。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呗,我爸爸说,万事大不过人命。我看她病得那么重,不随手治一下,过意不去。”

邢唐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秒:“我倒是看走眼了。你年纪不大,医术竟然这么高。”

被表扬了,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不太谦虚地说:“倒没多高,也就和身高差不多。”

邢唐失笑。

那天的最后,邢唐把她送到大唐一个楼盘的售楼中心。

临走时,他忽然叫住她,问:“你什么时候再回a市?”

俞火答:“暑假啊。暑假我要回去看奶奶。”

邢唐又问:“到时候方便帮我看看病吗?”

俞火一怔,“你病了吗?我看你气色很好啊。”她忽然凑近他,手上也不避嫌地去搭他的脉:“干嘛等暑假啊,别再有什么隐疾给耽误了,我这就给你看。”

她的气息扑到他脸上,温热清新,而腕上的那只小手则微凉柔软,邢唐明显顿了一秒,都没听清她说什么隐疾:“不是我。是我外婆,她人在a市。”

“哦,外婆呀。”她刚要收手,又偏头问他:“那都号上了,顺便诊一下?”

邢唐手上没动,眼睛注视着她,“行啊,你不觉得麻烦的话。”

“这有什么麻烦的。”俞火指上微微用了点力,诊完右手,又诊左手,神色认真专注,片刻后她开口说:“都说十男九虚,”见邢唐眉心微拧,她笑了,“你是不虚的那一个。”

邢唐又没忍住笑意,“我...该为此高兴吗?”

“可以小小的得意一下。”但她还是提醒,“不过也不能仗着年轻透支健康,多注意饮食,坚持锻炼。”说到这,还调皮地朝他眨眼,“锻炼出腹肌,又多了一个身材优势,还怕追不到赫饶姐姐吗?”

那一刻她的样子,又娇又俏,像小太阳似的明媚耀眼。邢唐赶紧移开了目光,说:“谢谢,我会记住你的……医嘱。”

她笑的腼腆,“可我还不是医生呢。”

邢唐鼓励她:“那是早晚的事。”

她嗯一声,然后又问:“外婆哪里不好呀?急不急?要是着急我可以马上回学校请假。”

她有多善良热心,邢唐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他说:“不急,她是老毛病了,等你暑假回去再去给她看就来得及。”

俞火点头:“那等我放假回家时给你打电话吧。名片上的那个电话可以打吧?”

名片她一直留着。这个认知让邢唐莫名有几分欣喜。思及此,他又拿出一张名片,在上面重新写下一个号码递给她:“打这个。”

俞火接过来,习惯性朝他挥挥:“等我打给你哦。”

邢唐的目光落在她素净美丽的脸上,说:“好,我等你。”

当时已进入六月,距离暑假不远,本以为很快会再见。可直到八月中旬,暑假都快结束了,邢唐也没等到她的来电。后来,他有意去售楼中心查她的应聘资料。可她当时做的是日结性质的周末临时工,没有填表,他无从下手。

邢唐在九月开学前回了趟a市,像是担心她在快开学时才想来忘了联系他,时间匆忙,他再赶不回去,近而错过。

赫饶此前休学一年,当时也要重回学校了。她以为邢唐是去看自己,还劝他赶紧回去。邢唐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迟迟没有动身。这期间,邢外婆突然走失了。幸好并没走远,被派出所的民警送回来了。那一天,她见到了和邢唐一起找她的赫饶。

在此之前,邢唐和老太太提过一次:“我认识了一个小大夫,叫俞火,她答应我来给你看病。她特别厉害,等她给你看完,你可能就不用再打针,也许吃几副中药病就能好。”

邢外婆一听不打针特别高兴,可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就记混了,念叨着:“邢宝认识了一个小朋友,不对,不是小朋友,是……女朋友,叫什么火来着……”

于是,那天见到赫饶,邢外婆拉着赫饶的手,撒娇似地说:“是火火吗?你怎么才来呀?你快和邢宝说,外婆再也不打针了。”

费了好大的劲才解释清楚面前这个是赫饶。可还没等邢唐松口气,老太太非说赫饶是他女朋友,一口一个孙媳妇地叫,任谁说什么,她都不听。她是病人,谁都不能和她计较,包括赫饶。只是,造成这样一个误会,邢唐确实也始料未及。又等了几天,俞火依然没打电话来。邢唐不得不回同年十月,邢唐收到一份寄到大唐前台的快递,里面只有一张以他的名义向慈善基金捐赠的凭证,除此之外,寄件人的信息都不完整。邢唐看着那张凭证,断定是俞火寄来的。只是他不明白,她当时明明没有拒绝那份资助,为何又以这样的方式把钱还回来。而她又为什么失约了,没有给他打电话。可尽管有疑问,知道她好好的,邢唐也就放心了。

再之后,是距今近七个年头的杳无音信。

邢唐从回忆中抽身,站在阳台上吹着夜风吸烟,大脑则不受控制地想,所以后来,她遇见了她的阿砺,她认为自己为她申请的慈善资助是人情,为求心安,才以那样的形式还了回来?所以这次重逢,即便不想和他相认,她还是给外婆看了病。这也是为什么邢唐得知俞火去病房看了外婆后,笃定她必然是开了方子的原因。

回想当年那个勤工俭学的清贫女孩儿,如今这...个住在繁华里,开着宝马的女子,已是今非昔比。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个阿砺吗?

这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对面楼忽然有一家亮起了灯,邢唐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走到阳台,胳膊随意地撑在护栏上,仰头望向天际的样子,融于深深夜色,飘缈、美丽。

那身影像极了她。不对,不是像她,此刻对面楼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她就那么保持一个姿势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久到邢唐都觉得有点冷,她才蹲下来,抱起了脚边的一只……应该是猫吧。到底是有些距离,他看得并不真切。她双手抱着那只猫,像逗它似的一会举高,一会放下,反复几次后,偏头用脸蹭着它,一下又一下。明明看不清她的表情,邢唐依然觉得这一刻的她,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的……孤独。

指尖的烟燃尽,烫了他手一下。邢唐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在嫉妒那个素未谋面的阿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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