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抓了药,回去给蔡闫熬药,蔡闫有气无力地哼哼。
“他来了么?”蔡闫问。
“谁?”段岭说,“我爹吗?他来过了。”
蔡闫“嗯”了声,段岭又说:“今天没有练剑。”
蔡闫缓缓出了口长气,段岭熬好药,让他起来喝,扶着他的时候,脖颈里的布囊吊着,牵着红线,晃啊晃的,方才与李渐鸿说话时,还特地取出来看过。
“听说你来名堂的第一天,和拔都打架,就是因为这个。”蔡闫拿着布囊,说,“是一块玉?”
段岭说:“嗯,你吃药吧。”
蔡闫笑着说:“拔都一直很好奇里头装着的东西,却不敢再来招你了。”说着用手在外头摸了摸,给段岭塞回单衣里去,说:“半块璧,半环为璜。”
“是玉璜。”段岭答道。
蔡闫喝完药躺下,段岭说:“给你下了重药,今夜睡踏实,应当就没事了。”
这夜段岭把剑放在枕头底下,枕着那把剑,不能入眠,心里尽是父亲的铁马金戈,一时想着他削人脑袋,一时又想着他箭无虚发,威风八面。
午夜时,蔡闫躺在床上直喘气,乌云蔽月,雨又下了起来。
静谧长街中,马蹄踏破了积水,发出低沉的闷响经过,段岭坐了起来,朝外窥探,感觉得到不远处有许多士兵经过,赶往北门外,但那声音与寻常战马“得洛”“得洛”的声音不大一样,显得更低沉一些。
那队负责偷袭的军队有四千人,马蹄上包着布,在李渐鸿的带领之下,悄无声息地穿出了北门,绕过山丘,前往东面的元军后方。
与此同时,元军亦绕过南面,前往袭击上京城的西门。
满布雨水的密林里,耶律大石与李渐鸿各穿一身战铠。
“你所料不差。”耶律大石说,“递出去的假情报果然起作用了。”
李渐鸿答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北门与西门外兵力实在太少。”
耶律大石答道:“将主要兵力投放在城墙上我更不放心,窝阔台没这么聪明!”
李渐鸿说:“耶律大石,莫要怪我危言耸听,你必须让蔡闻调一队兵过去守着。”
耶律大石看着李渐鸿。
“李渐鸿,我是主帅。”耶律大石说,“分兵!”
李渐鸿只得作罢,与耶律大石各自散下山丘,兵分两路,无声无息地接近敌人后方。足足一月的围困与坚守,等的就是今天夜晚。李渐鸿与耶律大石商议后一致决定与元军打一场消耗战,先是拖到立秋,再派出信差传递假情报,于是意料之中地被元军截获了,又意料之中地选择了今夜。
元人大军已开到西门下,悄无声息地立起了攻城梯。
蔡闻率领巡防司,竖起了森寒而冰冷的箭头。
李渐鸿则率领两千精锐,在大地上踏起了沉闷的鼓点,不断接近元军的后方。
“杀——!”李渐鸿吼道。
“杀——”两千敢死队冲进了元军的大营,火光四起,火油、火罐轰然炸开,马匹嘶鸣,粮草仓着火,映向天际。
一名元军高举火把,冲上鸣金台,李渐鸿奔马疾驰,一箭射去,那元军趴倒在金钟上,鲜血四溅。
“杀——”耶律大石率军开始包抄,点燃了油库,火光爆射。
与此同时,元军首领怒吼,指挥投石机将成批燃烧的火罐投向上京城内。
火光四起,城防司开始放箭,元军登时尸横就地,后方信使来报,大营被袭,紧接着石块、利箭从城楼上犹如暴雨般倾泄下来,元军方知中计。窝阔台率军冲来,大声怒吼,耶律大石开始冲击侧翼,元军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变换队形,保护城下的攻城队伍。
耶律大石以辽语,窝阔台以蒙语,双方怒骂。
“骂那么多做什么!”李渐鸿吼道,“杀人!别骂了!”
李渐鸿烧完元军大本营,率军冲来,第三队军加入了战场,上京西门之下,登时犹如绞肉机一般,元军三条退路同时被封锁住,留下一条开口,按理说应向南方退军,窝阔台却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朝耶律大石的方向突围。
李渐鸿一见变阵便暗道糟糕,一箭飞去,将那传令兵顿时毙于马上,然而已阻拦不及,五万元军犹如巨人,开始转向,一方拼死抵抗李渐鸿兵马,宁死不退,窝阔台则率领主力部队朝着耶律大石猛然冲击。
元军如同海潮般涌来,耶律大石猝不及防,队伍被冲散,忙退出中锋部队,李渐鸿又率军如同尖刀一般杀来,耶律大石中箭坠马,在最后关头被李渐鸿狠狠一枪,又挑了上马。
“开城门!”李渐鸿吼道。
南门打开,原先埋伏的两万人终于杀出,而窝阔台正往北门逃去。李渐鸿一看窝阔台奔逃路线,马上冲回南门,直接穿过上京城,前往北门狙击窝阔台。
辽军两万余,元军已战死近万,唯剩四万余,在北门与西门之间激烈交战,而窝阔台的先锋部队已冲到了北门下,一时间火罐四飞,北门内所有建筑烧成了一片火海。
火罐被投入城墙,划出一道弧线,坠向辟雍馆院内,“砰”的一声炸开,火苗瞬间跃起。
段岭一瞬间醒了。
所有人都在大喊,开门声响起,少年们光着脚跑出来,段岭抓着剑,摇醒蔡闫,火焰已烧到了门外。
“元军杀进来了!”有人喊道。
“不要慌张!”段岭跳出窗外,喊道,“朝西边撤!”
住在段岭附近的少年都出来了,有人喊道:“去打仗!城破了!不能投降!”
“怎么打!空手入白刃吗?!”段岭喊道,“先跑!不要逞强!”
不少人还在议论,段岭不悦道:“那你们留下来吧,不陪了!”
“我!走!”赫连博喊道。
“等等等!”众人忙追着段岭,跟了上来。
“祭事呢?!”
“别管了!”段岭大声说,“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呢!”
“拿弓箭!”
“外头捡!”段岭拿着剑,边跑边说。
唐祭事出现了,喊道:“不要慌张!大家沿着后巷跑!朝未起火的地方走!往名堂会合!”
数人已冲出了小巷,段岭四处看,想起父亲说的逃亡线路,便不管名堂了,朝西城跑去。
耶律大石兵力有限,几乎调集了所有兵马,今夜要将窝阔台部下一网打尽,是以令北门防守极其薄弱,不到一刻钟城门便已告破,元军踏着战友与马匹的尸体冲进了城内。
而此时,蔡闻率领城防军火速回援北门,元军已冲进城近两千人,散入大街小巷,无论妇孺老幼,见人便射,顷刻间城中尸横就地,房屋熊熊燃烧,相继坍塌,巡防军拼死抵抗,将元军逼回了北城区。
辟雍馆内已烧起火来,仆役正在提桶救火,却被元军一剑射死,段岭再顾不得找人,转身、抽剑,剑光一晃,与此同时,元军抽刀,侧身一刀挥来,眼看要将段岭斩成两半之时,段岭本能般地挥剑,剑锋朝上,迎着那元军一斩之势,刀锋、剑锋交错,那元兵半个胳膊登时被卸了下来!
元军坠马,段岭喊道:“跑——!”
众人冲出了小巷,沿途大乱,两道不少建筑都着了火,元军与巡防司士兵已杀得到处都是尸体,蔡闫喊道:“后退!都后退!”
赫连博、蔡闫,段岭与一众同窗捡起地上弓箭,也分不出是辽军还是元军的,退进小巷,三人捡起木板、桶盖等物推上前挡着当盾,背后则是一群读书人毫无准头地乱射。
“我射死了一个!”一少年兴奋地喊道。
眼看巡防司的人越来越少,蔡闫喊道:“哥!哥!”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元军撞进了他们的防线里,段岭马上转身,一剑砍中马脚,元军连人带马翻倒在地。那士兵哇哇怪叫,冲上前来,抽出佩刀要砍杀,段岭却再次旋身,士兵扑了个空,蔡闫与段岭同时出手,两剑插去,一剑中心脏,另一剑中背脊,杀了元军。
段岭:“……”
元军越来越多,眼看巡防司已再抵挡不住,元军尽数朝巷内涌来,段岭心想这下麻烦了,蔡闫问:“跑?”
“不能跑!”段岭说,“一跑他们就会射箭!退!退!”
元军轮番以战马之力冲击,眼看防线就要告破之时,巷外响起了另一声怒吼。
“窝阔台!”李渐鸿的声音响彻天地。
段岭睁大了双眼,那一刻,万里奔霄四足一跃,踏破巷外平房屋顶,载着身穿染血铠甲的李渐鸿,朝着巷内杀来。李渐鸿左手镇河山,右手一杆长戟,如同刀兵之神,仅用了数息,便将沿途拦路元军斩得断肢横飞,鲜血飞溅,甚至有士兵连人带马被斩成两半!
紧接着李渐鸿一掉马头,从巷内冲出去,再次汇入了援军之中,朝入侵北门的元兵杀去。
战局再次逆转,段岭等人从巷内奔出,眨眼间李渐鸿已不知去了何处,面前全是生死一线的辽军与元兵,元兵的防线步步后退,再次被驱逐出了北门,而那作战的辽军俱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铁铠,段岭看谁都觉得像李渐鸿。
“爹……”段岭刚要叫,却被赫连博一把抓住手臂,躲开背后冲来的战马。
“走!”蔡闫喊道。
十余少年穿过正街,进了西城区,段岭虽然惦记父亲,却不敢乱来,何况蔡闫还病着,众人逃进小巷,远处响起马蹄声,三名元兵策马冲来,乱箭四射,众人发得一声喊,段岭却朝着奔马冲去。赫连博与蔡闫各持木板,冲进巷内,为段岭抵挡流箭,突然间三声响,元军应声坠马。
李渐鸿策马驻足于巷外,天光渐起,外面喊杀声仍不绝于耳。
“朝巷里走,往城西去。”李渐鸿说,“从名堂里走,不要开灯。”
少年们纷纷从一户人家的后门进去,段岭走在最后,转过身,仰头看李渐鸿。
“方才我看到不少孩儿。”李渐鸿喘着气,却不下马,朝段岭低声说,“总觉得不对,心想能救一个是一个,幸亏过来看了一眼。”
段岭的泪水不知为何淌了下来,李渐鸿一指侧旁屋子,示意他快走,又说:“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