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海市蜃楼来了一群中原修士的事,连只会吐泡泡的鱼妖都知道了,土包子,没啥钱,修为不赖,不好欺负。
——魔修不穷,主要是海外修士与妖兽太有钱。
唯一高兴的是鲛人,她们津津乐道的谈着那位一口气买了很多珍贵布匹的修士。
南海多妖兽,有几个爱买布?凡人虽然热衷鲛人织造的东西,但鲛人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一群没来过南海的中原人,让鲛人做了笔大生意的出色修士,龙涎蟹一族的最新认亲对象,小春的徒弟…这就是大家对这群不速之客的全部印象。
说实话,蚌妖们没有把他们当回事。
南海是妖兽巢穴,寻常修士休想在这里掀起什么风浪来,哪怕是东海那对人参蜘蛛道侣,也因是灵药守护毒虫化形,到了海中就有些不如了。
蚌妖们没甚值得发愁的事,一个个越长越胖。
像雪蚌这等年岁过万载的大蚌,平生什么没见识过?浩劫之战起,古荒没破碎前,她就在海里蹲着了,当年古荒的一点东西,哪怕再不值钱,放到如今早已价值惊人,就算当年雪蚌只是海中一个小可怜,如今也是修真界的活字典。
因蚌妖的传承未曾断绝,留下的好东西极多。
鬼蚌一心想让自己配得上雪蚌,自然也是苦学不辍,不像别的大蚌那样惫懒,倒是在南海妖兽之中赢得了一个才学过人的噱头。
可惜他在雪蚌玊美人的心里,终究只是个小孩子,而且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的小娃娃。
对待后学晚辈,雪蚌十分宽容,纵然鬼蚌这样胡闹,她也觉得是太年轻的缘故。
倘若真有鬼蚌心愿得偿的那一日,雪蚌不拿他当小娃娃看了,保管鬼蚌连哭都来不及——凡间女子奚落挑剔起没本事的男人不配做自己的夫婿,都是毫不留情,更别提妖兽了。
奈何这个道理,鬼蚌看不透。
大蚌们背后不知笑话过这家伙多少回。
“哎,玊美人不会真把鬼蚌的胡说八道当回事了吧?”
竟然说雪蚌会被一个大乘期魔修重创,衰竭而死,知不知道什么叫上古海兽?古荒破碎都活下来了,那个大乘期魔修岂不是能跟天道之威媲美?
“阿鬼虽然糊涂,倒不至于拿雪蚌的事开玩笑。
“这可难说…”
一只大蚌懒洋洋的翻个身,海面骤然生浪。
“谁知道他听了什么人教唆。”
“哪有人用这种荒诞借口行骗?”大蚌反问。
“呃…这倒是。”
忽然有妖兽传来消息,说鬼蚌与灵龟离开海市蜃楼,一路往南边去了。
“这是啥道理,既然有人要对雪蚌不利,他怎么跑了?”蚌妖们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他是在胡言乱语,虚晃一枪,背地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大蚌们琢磨了半晌,也没掰出个道理,只能敲着同伴的壳发呆。
“话说,这片海域的南边有什么?”
“…葬魂渊?”
***
一个窈窕的身影趁着夜色轻盈跃上船舷,贴着长长的缆绳,悄无声息的融入暗影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甲板上修士们来回巡视,警惕的注视着海面,神情肃穆,并不交谈。
雪蚌在暗中窥看了一番,心道这中原魔修倒也有点规矩,不是乌合之众。
她很快看出,这些魔修巡视的重合点,是甲板二层的一个舱室,所有人都围绕着那处戒备森严,舱室门口反倒空荡荡的,教人看不出端倪。
算算时间,此刻正是海市晚间最热闹的时候,一些卖不掉,或者不方便随意出售的好东西,准备进行拍卖,去年甚至出现过一条妖蛟的尸体。
看船上魔修数量,大概有一半人去拍卖会了。
这种盛事,是海市蜃楼的重头戏,远道而来的修士与妖兽,没人愿意错过。
这群中原修士行事谨慎,不过对雪蚌来说,即使两个魔尊同时在船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小一艘船而已,雪蚌能轻松的来去自如。
即使提溜走那个叫童小真的家伙,她觉得整条船的魔修也不会发现。
眼见那个船舱周围戒备森严,魔修们皆是严肃之色,雪蚌更觉得里面有名堂。
据说童小真只是个金丹修士,哪里值得这样对待,中原人这样神秘,到底在闹什么玄虚?
雪蚌避过巡视的魔修,悄无声息的凑近舱室,快速的破去布在外面的禁制——诸多符箓化作灵气,然后重新凝结摆回去,快得丁点波动都未产生,布禁制的人被蚌妖幻力所惑,根本察觉不到这番变动。
“魔修的,妖兽的,咦——”
雪蚌吃惊的顿了顿,凝视着那几个悬浮的符箓。
“上古流派的画符手法,许久未见,原来世间尚有流传。”雪蚌自言自语。
她口喷一股蜃气,流转不定的符箓瞬间一滞,雪蚌趁机潜入,有惊无险的过了这最后一关,来到舱室门口。
“…此番来迟,是发现渊楼动向诡异,前往查探而耽搁的。”
雪蚌不由自主的把耳朵贴在门上。
禁音敛息的法阵,方才已经被雪蚌解决了,凭她的耳力,这点对话当然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这声音听似冰冷,却充斥了别样沉郁的诱惑,令人闻之心醉,只想靠过去听得更仔细些。
“沈岛主可有发现?”
最先的声音回答:“薄云天可能要逃。”
“怎么可能,他舍得放弃大好基业?”第三个声音就显得粗犷,但语气里亦不缺傲慢,听起来像惯于发号施令的。
“尊者说得不错,薄云天穷毕生心血,才建了东海渊楼,不到穷途末路,他怎么会轻易丢弃?”这个声音温文尔雅,中正平和,劝慰得人特别舒心。
唔,小春的徒弟。
雪蚌暗暗在心中给听到的声音排了个序。
“事实上,他已经在这么做了。”低沉清冷的声音里,又是让蚌心里肉都痒痒的诱惑。
沈岛主?
雪蚌琢磨着,南海大大小小的岛没五千也有一万,随便谁占个有水有猎物的小岛,再宣称自己是这座岛的主人,一点也不难。
只一个姓,怎能想到是谁……
雪蚌忽然深深了口气,神情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好浓郁的参味!!
有了,东海沈玉柏?难怪这声音连她听了都浮想联翩,原来是“延寿灵药难得一见”的缘故。
看来梁燕阁决意驱逐渊楼的事,不是虚言,沈玉柏都跑来跟中原修士结盟了!雪蚌有些想不明白,梁燕阁勉强算得上富庶,只要出得起价钱,南海妖兽随便他挑,何必舍近求远,去找中原修士,这是什么道理?
雪蚌忍不住又凑近了些。
只听里面有个清润的嗓音说:“凡事变更,总有个契机,难道薄云天听到了什么?数日前我等还在海上遇到渊楼拦截,虽有三昧真火惊走妖兽,但这里乃海外之地,渊楼不缺四海真水,倘若渊楼真的豁出去,石中火也要暂避锋芒。”
“啾。”一个不满的杂音。
“难道是薄九城——”
屋内詹元秋满腔疑虑,话又不敢说得太分明,只隐隐的提醒陈禾:“薄九城吓破了胆,将自己的遭遇一说,薄云天爱子心切,索性带他远走避祸?”
众人还没来得及应声,沈玉柏已是微微冷笑:“他连儿子都丢下了。”
“这……”
裂天尊者截口问:“薄九城那小子逮着没有?”
“虑其可能是陷阱,我未曾理会。”沈玉柏耐心很好,他最习惯的就是敌不动我不动,一时没看穿,也没关系,只要不照着“别人期望你走的路”去选就好了。
“陈公子怎么了,一直不说话?”梁燕巧笑嫣然。
陈禾根本听不懂渊楼、薄云天、薄九城这些名字,骤然遭遇发问,已经深深拧眉,还好释沣再侧,立刻给他解了围。
“除非薄云天前往中原,否则他在南海唯一能找到的援手,只有妖兽了。”
众人一惊,齐声说:“难道蚌妖会应诺帮忙?”
“看薄云天拿得出什么样的诚意了。”沈玉柏想了想,“但也不用担心,那些妖兽闲得发慌,并不好说服。”
舱外雪蚌闻声撇嘴,嗤笑了一声。
“谁?”
房内立刻传来喝问,释沣陈禾同时站起,紧紧盯着门口。
裂天尊者二话不说,抬掌就将门劈得粉碎。
雪蚌不躲不闪,身影一阵模糊,裂天尊者这实打实的一掌,竟然拍了个空。
“有人潜入!”船上魔修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纷纷抄起兵刃。
他们将船上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任何敌人。
“是蚌妖。”梁燕抽抽鼻子,很肯定的说,“一股海腥气。”
话音刚落,远方海面忽然传来极可怖的尖啸声,大团大团黑烟翻滚而出,将半边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一道水柱贯空,然后是黝黑庞大的身体悍然浮出海面。
船身被澎湃涌向四面八方的巨浪冲得不断颠簸。
隔这么远都能看到,可见那妖兽的恐怖——
“见鬼,这是什么玩意?”
“是葬魂渊吞海兽,哪个混账把它吵醒的!”雪蚌尖叫。
“吞海兽?葬魂渊?名字听起来就很…呃?”
众人齐刷刷退开,警惕的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中间的美貌女子,赤足雪肤,一身梁夫人嫌弃的海水味。
“那玩意吃人?”詹元秋指那大得可怖,冲这边直奔的庞然大物。
“不吃…”雪蚌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妖兽秉性贪婪,喜好吞食灵气充沛之物,修士与妖兽在它肚子里也不会死,只是出不来,除非等它再次入睡。”
说话间,高得几乎能吞下这片海域的大嘴猛然一吸。
整个海市蜃楼都摇晃起来。
海面好像成了斜坡,停泊的无数船只都向那张大嘴滑下去。
凡人惊悚的喊叫,天空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止海面,海水下也是一样被漩涡拉扯着,珊瑚礁,鱼,所有肉眼可见的东西……
这一吸之力,比什么都可怕。
“快跑呀,吞海兽来了!”
拍卖会的主持蚌,不管不顾的滚下台就溜。
摊主们熟练的卷起东西塞进储物袋就逃。有的为了避免身上灵气太浓成为目标,竟然边跑边脱法衣,这就造成狂奔的人群里,不分男女,不分妖兽人类都在脱衣服。
簪子、耳饰等物件全部扔。
这等灵气充裕,平日插了就为炫耀的东西,现在统统成了垃圾。
它们很快掉进了漩涡,漩涡好像一个漏斗,那些毫无灵气的东西,从漏斗侧壁被排除出去,剩下的滑进了漆黑的喉口。
似乎不满足这种收获,吞海兽又深深吸了口气。
顿时挣扎在漩涡边缘的修士与妖兽们纷纷遭殃——
“救命啊!”
一只巨大的龙涎蟹八条腿乱蹬,呼地的一声被漩涡扯走,转得天昏地暗的时候,遭遇了中原魔修的船,两两相撞,桅杆全部折断。
只有大蚌们毫不反抗,一边掉,一边打呵欠:“又来了,等我把肉塞回去。”
“别撞我,滚开。”
浩劫过后。
海面上只剩下凡人的船,飘着的木板,翻肚皮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