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齐摧,山石崩裂。
刺目的银色雷光如天河倒悬,倾泻而下,将整座荒山罩得密不透风,内里沙尘飞扬,平地深陷三尺,数不尽的碎石激射出来,砸得远处山壁坑坑洼洼。
“这…”
远处寒明宗大长老颈后冒出冷汗。
——将渡劫之人代换成自己,能不胆寒?
天劫四十九重不假,但是在象征性的劈了几道之后,就一股脑的把剩下的全部放在一起劈了?天道这事做得也太缺德了吧!
不对,天道没有意识,它不可能怀着恶意为难别人。
只能说这次渡劫的人……有点特殊。
“看来是河洛派的人没错了。”一位自诩见多识广的正道高人捋着胡须说,“数百年前,在老夫还是区区一个元婴修士时,曾有幸见识过一位河洛派的前辈渡劫,也如同今天这般非比寻常,乃是因为那位前辈窥看天机太多,天道对他‘另眼相看’。”
换言之,这种天劫,就是不让人好过的。
否则人人都依仗着能耐,没事就看看天机,凡间秩序岂不乱套?
只要不是彻底颠覆天道秩序的事,天命总会留一线生机,譬如眼前这般,四十九重天劫一气而下,自信自己有能耐过得去的,就随便在凡间怎么点破天机吧。
众修士倒吸了一口冷气:
“河洛派有这种高人?”
敢接这样的天劫,他们心里把整个河洛派反过来数半天,也没寻着。
别的门派没准还藏着什么神秘高手,河洛派——那奇特的掌门传承制度就说明了一切。
“徽机真人在多年前已经进了黑渊谷,自等寿元耗尽,便是因为他在三百年前世道大乱,前朝覆灭时窥看天机太过。徽机真人是赤玄真人的师父,两人前后做了河洛派掌门,除了他二人之外,河洛派哪里还有能赶在他们前面渡劫的?”
“所以——”
众人纷纷以敬仰的目光看天劫落处。
“只能是赤玄真人了!前阵子小阳山闹过后,河洛派算天机后封山不出,赤玄掌门显然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啊!”
比起赤玄真人陨落,这些大乘期修士更关心,那到底是什么天机!
要不——回去后也封山不问世事?
修真界乱了两年,覆灭的小势力小宗派不计其数,他们也捞够了好处,再过个三五十年,诸多小宗派又会像雨后春笋那样冒出来,所以高阶修士根本不当回事。
之前乱得再狠,他们亦是优哉游哉的,有了“赤玄真人渡劫”这么一出,人人心底犯嘀咕;如果看到的不是大事,天道何必要跟赤玄真人这么计较呢!
修士时常能从天道的反应里,断定一件事的真假与严重程度。
联想到赤玄真人在小阳山被雷追着劈,众人隐隐生出一丝不祥预兆。
雷光铺天盖地,中心处又深邃几分,呈现紫黑色泽,恐怖的威压冲得让人无法呼吸,但天劫犹存,渡劫者便在。
“看不出赤玄真人有这等本事啊。”
众人感慨着,绝口不提若是自己渡劫,此刻是否还活着的问题。
寒明宗大长老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太对,他把周围看了一遍,除去颜面大失不敢现身的聚合派之人外,有能耐渡劫的大乘期修士几乎都在这里。
豫州难道还有比河洛派更可能渡劫的人?
寒明宗大长老下意识的摇摇头。
相比正道的感慨疑惑,躲在远处的魔修们乐得说风凉话:
“正道宗派的伪君子总是拿这个刺激我们,哼,能飞升又怎么样?有资格飞升,不等于你就能成仙!瞧瞧!”
不少魔修深以为然,活在这世间,肆意快活最要紧。
正道那么多修士,一数十多个的大乘期,最终能渡劫的有几人?成仙的又有几个?
谁说做魔修就没前途了?飞升这种前途,真是不要也罢。
“大概就是为了能死得轰轰烈烈吧!”有魔修调侃。
“神魂俱灭,不存世间?那可真是高风亮节,是我们小看正道人士了。宁可死得渣都不剩,也要感受一下天劫的乐趣。”
魔修们嘻嘻哈哈,浑不当回事。
浣剑尊者越听越火,大喝一声:“住口!”
“……”
魔修们一脸茫然。
浣剑尊者气都不顺了:“尔等无用之辈,遇难而退,还洋洋得意,真是恬不知耻,何其可憎!”
这种“反正我也不可能做到”,所以其他做这种事的人都是吃饱撑的,“我们只负责看笑话,说风凉话”的行径,浣剑尊者简直深恶痛绝。
——魔道就是这种人太多,才好不了。
魔修们缩着脖子避开浣剑尊者,小心翼翼的传音:“向尊者这是怎么了?”
“可能跟从前那位浣剑魔尊一样,觉得自己能飞升,只是被天道秩序限制了,心气不平吧!”
“你说魔尊如果现在闯进天劫里,能不能飞升?”
“…你在说笑?”
那突发奇想的魔修赶紧一个哈哈打过去,不敢再提。
其实这事,浣剑尊者还真的想过。
天劫厉不厉害是其次,最麻烦的是天道根本不降天劫给他,也不知道前世离焰尊者,是怎么引来天劫劈他的。
如果实力太强,天道不能继续容忍这也算一种办法的,浣剑尊者只能放弃了。
——他连东海那根人参都赢不了,想在天道毁灭性的抹煞下,当做渡劫顺带飞升,浣剑尊者还没这种本事。
“释沣一走,豫州魔道必然生变。”浣剑尊者转而想到修真界之后的反应了。
总之这次来观摩渡劫的修士都是白跑一趟,骇人威势之下,什么都看不清,这天雷既然不是一道接着一道劈,那抵御天劫的护身阵法、兵器、法宝,事到临头都统统无用吧。
此刻不管在正道修士,还是魔修心中,都觉得渡劫的人死定了。
南鸿子一动不动,忽然眼睛一咪,这才察觉到额上冒出的冷汗太多,已经流进他眼中。
“师父不必担心,此事师兄早有预料。”陈禾开口解释。
天道对付修士的伎俩,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种,陈禾仔仔细细想过,还向黑渊谷传过几次信笺,追问长眉老道,关于泄露天机改变命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在豫州天翠园摆了那么一出戏,戏本子更是唱遍天下。
在小阳山点破天机,让赤玄真人明悟了真相。
如是种种,反倒让今天的遭遇,变成了意料之中。
释沣炼制抵御天劫的法宝,带着的符箓,都是针对“天道这一手阴招”的。长眉老道无力踏过这等天劫,释沣却不畏惧。
“你,你们!”
南鸿子想把两个徒弟拎到自己面前一顿训,这种事怎么都不告诉他一声,让他白揪心一场?
陈禾盯着天幕尽头,就像那里有什么东西。
“师父,你说…凡间每一次渡劫,天上的仙人是否就像我们站在这里一般观看呢?”
“三千世界,飞升者众多,神仙哪来的空闲?”南鸿子一愣。
陈禾轻声喃喃:“是吗?可我觉得,外面已经打起来呢!”
南鸿子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陈禾话里说的外面,是指凡间之外,
“北玄派与南合宗打起来?”
南鸿子尴尬的摸摸鼻子,“为了释沣,还不至于?”
“不,这人间藏有一个过去的秘密,师父不是知晓么?那位南合宗的杨心岳。”陈禾淡淡的说。
想起那个跟自己抢羊肉的人,南鸿子的神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轰!”
地面不断颤抖,举目皆是雷光,震耳欲聋的声音终于转为淡薄时,人们已经有些恍惚,分不清雷声是否变小了。
“劫雷多少道了?”寒明宗长老问。
是渡劫成功,还是陨落?
众人纷纷摇头:“这如何分得清?”
天道一口气将天劫全部降下,危险是危险,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乌云散尽,天幕中隐隐出现一道裂缝,透出五色祥光,更有无边浩瀚灵力涌出。
修士们错愕万分,竟然成了?
“天界,那就是天界!”有人惊叫着,眼神里满是癫狂。
谁都知道,穿过这一道“门”,从此就能飞升成仙了。
荒山面目全非,山石被铲平了数丈,除了陈禾南鸿子外,根本没人去找渡劫的是何人,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那一道裂缝上。
这时一道光横掠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中,公然闯向那道裂缝。
修士们眼睛一亮,对啊!不用渡劫,只要顺利进去,说不定也能成仙?
他们一念未毕,虚空里已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人影死死握住。
“杨心岳?”南鸿子与陈禾同时惊呼,认出了那个试图闯进天界的人。
随后陈禾飞快的扫了南鸿子一眼,照理说,师父是不可能认识杨宗主的。
杨心岳被巨手困住,怒喝一声,霎时天空一黑,一条巨大无比的鱼出现了,张开大嘴深深一吸。
“不好!”
众修士尖叫,身体不由自主的飘向吞海兽口中。
他们飞到半路,就重重坠下了,天道威压仍然停留在此,修为不够的人,一旦挨近都要吐血不止,就算是吞海兽的吸力,也不能将他们拽向那条裂缝。
只有两个人飞得最高。
浣剑尊者,崔少辛……
陈禾与南鸿子一开始就离得很远,这场灾祸没有波及到他们。
事实上陈禾也顾不着那边鸡飞狗跳的闹剧了,他感到身前一暖,一个虚无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
红衣凌乱不成形,发丝一半焦黑。
只有容颜,仍如平常那般。
微微勾起的眼角,充满笑意,鲜红的三粒痣显得更加分明。
释沣张开手臂,紧紧拥住陈禾,轻声低语:“师兄在天界等着你。”
元神隔空化出的影子,转瞬即逝,陈禾正欲伸手,却抓了个空,于是望向荒山升起的万千霞光,怔怔出神。
南鸿子彻底松了口气,然后他忽然发现:徒弟飞升前用元神来告别,却没发现自己这个师父的存在!
吞海兽一声愤怒咆哮,一头撞在巨手上。
孰料撞过了头,巨手破碎,它没刹住,直接将天空又撞出了一道裂缝。
霎时天地变色,杨心岳化出千条藤蔓根系,死死拉住吞海兽,不让它掉进去,但崔少辛与浣剑尊者就没那么好运了,连挣扎都来不及,转眼就被那道裂缝吞噬。
通往天界的第一条缝隙,忽然打出一道金光。
杨心岳怒叱一声,避让间迫不得已滑向了浣剑尊者消失的裂缝。
吞海兽庞大的身躯卡在那里,堵得严严实实,半截尾巴在空中甩来甩去,终于哧溜一下,连同它撞出来的裂缝一起消失了。
飞升路过的释沣:……
目睹了全部惊变的修士们:……
忽然有人沉声道:“难道那是古荒破裂后,其他残存的小世界?”
“原来如此——啊!”
寒明宗大长老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众人回头,看到说话者时,同样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赤,赤玄真人?”
算到天机,专门赶来看个究竟的赤玄真人莫名其妙:“正是贫道,诸位这是怎么了?”
赤玄真人在这里,那飞升的是谁?!
众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此时渡劫飞升者的身影不再被吞海兽遮蔽,虽说很远,但以修士的目力,要看见那人形貌,还是轻而易举的。
“血…血魔?!”
修士们摇摇欲坠,张着嘴发不出第三个字。
魔尊几时能飞升了?
天上为什么会出现一条大得吓人的鱼,还拐走了另外一个魔尊?
今天发生的事是不是太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