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鸿子胡言乱语了一通后,确认陈禾是真的没事(以陈禾的年岁,贸然突破会根基不稳,轻则伤及神魂,重则有死无生),立刻松了口气。
他半真半假的埋怨:“小徒弟,你这动静闹得太大,整个修真界都被你掀了个底朝天,又新晋大乘期,很多人想要到豫州拜访,一探究竟,见识见识你这位新的魔尊是什么样的人。”
陈禾不置可否:
“我时常出门,他们还看不够?”
“哈。”南鸿子悠然的拍了拍落在道袍上的树叶,对于天下大势,他无甚兴趣。陈禾一统魔道也好,就算去当天下共主,他都没有过问的意思。
倒是陈禾出声挽留:“师父难得来一次,不妨小住数日。”
“贫道是闲不住的,再好的地方也留不住我。”南鸿子抬眼一笑,日光照在他早已看破红尘悲喜的眼睛上,是超脱世情的通达。
“小徒弟,你慢慢玩,贫道去黑渊谷逛逛。”
“师父…”
“黑渊谷贫道闻名已久,只是一直没机会去瞧瞧。”
南鸿子笑得颇有深意。
陈禾:什么没机会,是没实力!
黑渊谷是归隐之地,凭南鸿子的身份与能力,很容易进去,但是要出来就没这么简单了,要南鸿子长久窝在黑渊谷不动,跟刀架在他脖子上差不多。
用长眉老道的话说:黑渊谷岂是人想来就来,想走的就走的地方?要是人人都能好奇进来逛几圈,成何体统?
当然了,只要有实力,体统它就不是个事!
要是往常,南鸿子说要去黑渊谷,陈禾不会在意,可是黑渊谷主现在——有些难以揣测,要是犯病不认人,谷主那件仙器又威力无穷极难对付。
南鸿子一见陈禾这模样,就知道黑渊谷肯定有什么名堂。
“小徒弟,你对师父很没信心啊!”
“……”
“打不过,为师还有三寸不烂之舌。”
以及坑蒙拐骗之力,陈禾默默的在心里补充。
“这事说来分外蹊跷。”陈禾想了想,将谷主伴生仙器,以及他下凡来杀杨心岳的事情说了一遍,
“竟有这等事?”南鸿子沉吟,“天界暗流汹涌,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啊。”
陈禾:不错,师兄独自在,我们更要赶紧飞升才是。
南鸿子:如此麻烦的地方,不如在人间继续逍遥吧。
两人目光对视,从各自脸上看出了不同意思,同时悻悻的哼了一声。
“师父,逆水行舟,方是人生快意。”
“岂敢,不沾麻烦,才是……”
南鸿子话还没说玩,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影子窜过来,猛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力道之猛,让南鸿子微微后仰才稳住。
“自我修为晋升后,石中火就不能入我丹田。”
陈禾将胖墩拎起来塞给南鸿子:“师父帮我看看。”
南鸿子正要说话,胖墩藕节似的肥胳膊一圈,将他脖子牢牢抱住,还朝着他脸颊边啾了一口,惹得南鸿子哭笑不得赶紧拉开。
“这哪里学来的习惯?”
陈禾表情也很微妙:“嗯,大概是带他见多了凡人,街坊尽头的一家老翁,整天就喜欢逗孙子亲,不亲不给麦芽糖。”
南鸿子拧着石中火脸颊的肥肉,皱眉看看:“怎么还是这样胖?”
“嗯,越来越胖…”
陈禾自己也有点不忍直视。
从前石中火虽然很胖,但是富贵人家的娃娃出来,跟它也差不多,可如今简直是痴肥,往哪儿一坐,就是一堆…不,是一摊肉,简直胖得肉都溢出来了。
“灵气太足了。”
南鸿子很快就找到了原因:“作为先天火灵,它吃得太多,你丹田内灵气源源不绝,它又贪心,管不住自己。现在不靠近你,是因为怕被撑散了。”
“……”
想象了一下石中火砰地炸开,然后变成三四个胖墩的景象,陈禾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石中火虽然不常露面,但也有不少魔修见过,平日里就喜欢腻在他旁边不走,要是一下变出四五个,个个把自己当做假山爬,魔尊的威仪还要吗?
“得给它找个功法,尽快…”
南鸿子说了一半卡壳了。
先天火灵能用的功法,这简直比两个男子双修功法更稀罕。
“送给师尊了,不要客气。”
陈禾立刻说,至于没了石中火,他离焰尊者的名头还符不符合这种事,从来不在陈禾考虑范围内,“师父说自己很穷,正好,什么时候饿瘦了什么时候回来。”
“啾!”
石中火很生气,连人话都不说了。
松开手,蹬蹬的跑回屋子里,还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南鸿子正要幸灾乐祸的摊手,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疑惑的看了一眼门内:“小衍阵法?”
陈禾这院落,詹元秋吞月尊者白蜈蛊王统统来过,但是没有一人察觉到里面的异样,见南鸿子点破,陈禾也不遮掩:“从河洛派那里买来的,尘世牵绊,不愿为人利用,只得如此。”
南鸿子深深皱眉,径自推门入内。
屋里十分寻常,窗明几净,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在屏风后的墙角里悬挂着一幅田园山水画,乃是青峰之下的茅屋,田埂,溪流,以及细微似墨点的农人。
盯着画数息不动,便能看见墨点在缓缓移动。
若以神念观之,则清楚的看见那墨点是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人,以及一个憔悴的年轻女子,都穿着破布衣裳,满身尘土,郁郁不乐。
画卷内看到外面情形。
画卷外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小衍阵法是河洛派云辰真人的得意之作,将半里方圆的土壤山水封存在阵法之中,一旦开启,就得时时用灵石供养,可自成小世界,据说是从古荒小界碎片里悟出的玄机。”
南鸿子自言自语:
“可这阵法实际并无用处,一旦从内打破,如此心血便化为乌有,既不能用来困敌,也没法自行居住,还要耗费灵石,实则鸡肋也。”
陈禾截口道:“如果有永不想再见,但又可能被人掳走的血脉至亲,这就派得上用场了。”
南鸿子恍然。
“这是——”
“不过三五十年,这点灵石算不得什么。”陈禾瞥一眼画卷,“小衍阵法不能困住魂魄,待他们寿终命尽,自行去了便是。”
南鸿子又以神念查看画卷。
毕竟是几百年前布的阵法,茅屋实在破败,用两根新木头另外撑住,长短还不一样,导致屋顶整个就是歪的,有的地方甚至是破的。
小衍阵法内也是会下雨的,灵气聚集后,每隔三日夜里便会下雨,茅屋前面的木头上都冒出了颜色灰败的蘑菇。
田地乱七八糟,新出的幼苗寥寥无几。
幸好这里没有野猪山猴过来糟蹋田地,不然只怕颗粒无收。
陈禾看着画卷里的陈圳,满脸都是皱纹,手掌缝隙里全是泥土,再也看不出昔年做豫州郡守时的模样,陈杏娘提着一个柳条编成的篮子,缝隙极大,又丑,说是篮子不如称作一个簸箕箩,里面装着青红不一的果子。
两人都是面黄肌瘦,与那些穷困山民没有什么两样。
小衍阵法有灵气滋养,人在里面很难生病,树木谷物生长也快于外面,这样还能瘦脱了形,估计丢在真正山沟里,不出三日就死无全尸了。
“每月挂新月时,天地灵气交感,就是小衍阵法打开的时候。”
不过,能进不能出。
人要活着,需要很多东西,遮体避寒的衣服,火石,盐巴…
“小徒弟,你这——”
做得有点绝啊!早死早超生,养尊处优惯了的人,这样活着简直生不如死。
“命数该活多久,他们就得活多久。”陈禾漠然道,“我与他们谈不上仇恨,我只是清楚的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陈圳爱面子要身份,子女妻妾在这些面前都不算事。
陈杏娘与他一般无二,只要有机会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都是寻常,父母亲长,都是她自抬身份的筹码。
“小衍阵法并非牢不可破,里面灵气醇厚,对修行者来说是极佳之地,河洛派当年做此阵,本来就是为了培养后辈弟子。”
就是代价太大,河洛派穷用不起。
“生路并非没有,换成有为之士,大可以自行悟道…嗯,筑基期大概就能破出了吧!”陈禾轻飘飘的说。
“……”
悟道又不是大白菜,随便捡。
南鸿子一拍额头,反正小徒弟自有主张,跟他无甚关系。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榻前,抓着小短腿将石中火拽出被褥:“别藏了,鼓出这么大一个球,谁能看不到。”
石中火气冲冲的将南鸿子的手臂推开。
“吶,跟贫道走,回来后你…”
手指轻轻在石中火肚腩上一摁,立刻深凹进肉里,整根手指都看不见了,南鸿子哭笑不得:“咳,你这儿就能吞更多灵气了!想想看,撑得没法吃,也要留在这里?”
胖墩犹豫了片刻,随即蹦下地,一脸毅然决然的拖着南鸿子的道袍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