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眉老道揣摩不出南鸿子的来历,亦不肯轻易将人带进黑渊谷,他听了蛊王传音,正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何方同道前来拜访黑渊谷?”
这声音幽而绵长,好似就在耳边,但细细听时,根本辨不出来处。
不是故作高深的腔调,也非神念,就像风吹来时飘下的一片树叶,坠在眼前,但凡人要寻觅风自何处而生,根本不可能。
南鸿子神色一变。
长眉老道却松了口气:“谷主醒了…等等,蛊王你去哪里?”
滕波辩解:“既然谷主无恙,我就不打扰了。”
“噫!”
长眉一捋胡须,拦住想要逃跑的滕波,“岂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蛊王千里迢迢,不辞辛劳的赶来,我等理应一尽地主之谊。”
黑渊谷在云州,五毒门也在云州,驾遁光都不用一天,哪里来的千里迢迢?
还有黑渊谷不是闲人莫入,修真界非有为之士不闻其名,非有德之人,不能踏入吗?
“咳,蛊王都死了,还看重什么世俗规矩?”
滕波嘴角抽搐:所以死人就特别倒霉?
“真人,规矩是死,人是活的,所以规矩可以变。然而我已经死了,这规矩不改也罢!”滕波试图脱身,他隐约间,总觉得南鸿子与自己有什么因果。
这道士修为深不可测,滕波琢磨不透,于是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
长眉哪肯答应,他还指望滕波想起更多的线索呢——季弘的魂魄碎片挖完,还有当年蛊王结识黑渊谷主的过往,没准就能捞到啥被忽视的细节,是事情关键。
“蛊王不要客气,快请!”
长眉老道说完,对着南鸿子就没有好脸色了,不咸不淡的说:“道友既与石中火相遇,也算是与我等有缘,请吧!”
摩天崖之下,就是黑渊谷。
岩壁上肆意攀爬的紫玉兰,铺出好大一片繁华盛景,冰寒湍急的溪流,缠绕着阴沉气息,修真界众人口中神秘的黑渊谷,在结界打开后,完全展现在眼前。
南鸿子与黑渊谷主的目光恰好对上。
前者若有所思,后者却像瞄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神色讶然。
“谷主,你醒了?”长眉老道喜上眉梢。
话一出口,发现这里有外人在场,不能深说,赶紧收敛笑容,干咳一声:“谷主,陈禾让石中火来送信。”
“是送信,还是送人?”黑渊谷主大笑。
胖墩茫然的看看周围,坚定抱着南鸿子的腿不放。
“啊?”长眉老道疑惑。
黑渊谷主已抹去嘲讽神色,浑似没那回事,笑眯眯的伸手揪了一把石中火的冲天辫:“陈禾竟然舍得把你丢出来,难得难得。”
胖娃恍惚仰头。
南鸿子看似不经意的后退半步,把胖墩藏在了身后。
“原来是谷主当面,贫道稽首了。”
“不必多礼,谷主多年没有访客,今日有幸,也是缘法。”
他们借着寒暄彼此试探,滕波一脸的木然:嗯,多年没访客什么的,果然是把自己当成了死人啊,都不计数的。
黑渊谷里隐居的人不少,但是他们看热闹喜欢用神念。
足不出户,神念扫来扫去,还传音说着悄悄话。
“陈禾让石中火送给我们一个道士?”
“此话怎讲?”
“这话是谷主讲的…啧,他方才不就是这个意思!算了,我知道以你的脑袋,听不出这层意思!”
“哦!看来好友你骨头发痒,急需吾之救治啊!”
“误会,这是误会!”
神念一阵鸡飞狗跳后,又指指点点的聊上了。
“谷主今日忽然苏醒,难道也是这人的缘故?如此说来,他倒成了一剂良方…”
“住口!”
黑渊谷主喝止,额头青筋直冒。
神念对话,看似隐匿,但是在修为高深的人耳里,同样全无秘密。
南鸿子拂尘在手,凛然不动,风采卓然,可是越扬越高的眉,以及透着笑意的眼,无不在证明他听得津津有味。
谷中闲聊的神念立刻停住,直到黑渊谷主将人领进了洞府,这才轰然沸腾起来,人人都在好奇互问:修真界几时又出了这么一位高手?
有位善于看骨相,一眼就能辨出年纪的魔修,惊叫着:“有鬼!这道士有古怪,他连五十岁都不到!”
“呃!”
众人头晕目眩,纷纷质疑。
“我拿脑袋担保!要是看错,我下辈子都不能飞升!”这魔修怒道。
这话就重了,立刻有人过来打圆场:“冷静,何必为一个外来之人动火气!五十岁大乘期也没什么奇怪啊哈,陈禾今年多大来着?”
“陈禾骨龄都超过一甲子了。”拆台的人迅速冒出,“必定是在外面有了什么劫数。”
“所以说,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修为看不出,却能听得见吾等对话…至少也是大乘…”
“呸!什么叫至少大乘,那至多是什么?”
七嘴八舌的嚷着,黑渊谷里更加热闹。
那边洞府门一关,外面的动静就听不见了。
滕波第二次想走,又被长眉老道拦住,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说:“真人,你会后悔的!”
“哦?”
蛊王气恼,索性揭破真相:“你看不出这是‘有什么秘密要摊牌’的架势?真人出身河洛派,应该懂得什么叫知道得太多会遭殃!”
“……”
长眉老道看着已经合拢的洞府门,觉得悔之晚矣。
南鸿子似笑非笑,摸起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酒,这黑渊谷,当真比他预想的还有趣!此行不冤!
黑渊谷主轻咳一声,似乎也为周围都是让他丢脸的人甚感窘迫。
他只好先发制人,张口便是:“道友真是让人吃惊,竟然走的是‘原道天解’的路子,古荒破碎以来,世间足有八千年,不曾见过这等境界了。”
原道天解?那是什么?
长眉与滕波对望一眼。
南鸿子蹙眉,这是他第二次听说此名了(上次是杨心岳)。
“观道友神态,好像不欲探究此事?”黑渊谷主审视对方。
“道之一途,只有对错之分,至于你还是我,意义何在?”南鸿子轻描淡写的说,“贫道所行,乃是归属吾的道,这条路何人走过,又有多久无人行,这是旁人的笑谈,与贫道何关?”
黑渊谷主笑意一顿,再次端详南鸿子:“未知道友名号…”
“岂敢,曲鸿…”
“原来是释沣道友的授业恩师啊!”黑渊谷主恍然,一口道破。
南鸿子:是了,这种假名不如不报。
——分明是假名取得太没水准!
“释沣的师父啊,怎么不早说…”
长眉老道接口,又摇头:“不对,南鸿子早就死于非命。谷主,老道见过其人,绝不是这般形貌!”
“死了的人,就不能再出现了吗?”
南鸿子截口,然后看了滕波一眼。
长眉以为这是在拿“死人”调侃,浑然未觉蛊王骤然睁大的眼睛。
滕波满心苦涩:果然直觉是对的,有因果!
多年前,聚合派用一株紫玉芝,以及一条伴生的紫灵蛇,从蛊王手里换走了苗疆十大蛊之一的蛇醢。
好物难寻,滕波动心了,踟蹰许久,尽管知道聚合派需要蛊毒,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苗疆之外的事情,与滕波实在关系不大,滕波还暗暗猜测是不是聚合派内讧,才鬼鬼祟祟跑来求此物。
结果一时的动心,换来了斩不尽的因果。
本来以为释沣只找罪魁祸首,没跟自己往深里计较这事,是侥幸,这事便能揭过了。谁知道死人有一天会站在自己面前啊…
滕波恍然:所以自己这么倒霉,是因为沾上了这层因果?
南鸿子悠闲的看蛊王表情变来变去,心情愉悦。
——以南鸿子对“自己”的了解,想必“上次”就找上了蛊王,狠狠的出了一口气。
这事的症结不在滕波身上,没有蛊毒,聚合派的阴谋也会进行,只是没了蛊毒,想要对付南鸿子释沣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能算在滕波这里的账,只是释沣当年杀出重围所受的伤。
世间理归世间人,南鸿子表示如果要找蛊王麻烦,他不是拿着道理去的,而是迁怒,干干脆脆的迁怒而已!
因为蛊毒,被聚合派挟持去威胁释沣。
因为蛊毒,致使释沣只能亲手杀死师父,独自杀出重围。
因为蛊毒,让南鸿子想帮释沣,少受一点伤,逃出生天也不行。
——他怎么不能迁怒了?
如今释沣好好的活着,南鸿子斟酌了下,觉得这笔账可以寄着,有空再说。
看对方惶惶不安,惊慌失措,这也是乐事啊。
“生生死死,天道轮回,世间人不知他们此生,是否是给那些重来一遭的人踩踏他们的机会,世间人也不知他们这一生,是否有早已计划好的行程。”
黑渊谷主长长叹了口气。
“谷主在苦恼自身?”
“正是。”
黑渊谷主沉声说:“我要请曲鸿道友助我一臂之力,在修真界再次出现有人飞升时,以你神通之能,窥见三千世界缝隙之处,使我进入当初浣剑与杨心岳坠入的那方世界。”
“谷主?!”长眉惊起。
黑渊谷主抬手制止,失落的说:“浣剑不在此界,对我影响甚大,若不想办法,数日恍惚还是小事,只怕我神魂有失,再也无法返回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