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厌的怪物,不断抢夺你的养分、水源和空气,最终茂了它,枯了你。可若想要真的连根拔起,就得做好血肉翻飞的准备。
唐错只觉得手里的可乐越来越凉,唐绪吃完了那盒麦乐鸡,用纸巾擦着自己的手指摇头道,“真的不怎么好吃,为什么你们都爱吃。”
唐错的脑子很乱,他不想想以前的事,可是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此刻他的脑袋里既有那一晚的记忆再回放,又不住地出现一些新的自言自语,他是不是又要走了?
明明早就已经可以正常地来这吃饭了,可是此刻胃里却又开始难受,他偷偷伸下一只手去捂住胃,默读着桌面上的宣传广告,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
额头被触碰,那只手有薄薄的茧,却并不粗砺。
“不舒服吗?”唐绪问。
听到他的声音,唐错忽然很激动地挣扎着起身,也不管在唐绪坐在他身边,他根本出不去的情况,抬腿就要往外冲,像一只慌不择路、四处奔逃的小狮子。
忍不住了,他控制不了自己。
唐绪心里一惊,慌忙起身半抱住他,“思行,不要乱想,冷静下来看看我。
唐错却好像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死死攥着自己胃部那里的衣服,喃喃地说,“我要去厕所……”
“你……”
没等唐绪说出来,唐错以及挣开他冲了出去,他连头都没抬,却准确地朝着厕所的方向跑了过去,大堂里用餐的人听见动静,都转过头奇怪地看向他。
唐绪神色凝重地追着他进了卫生间,眼看着他开始拼命地呕吐,几乎是同时,双眼里就已经彪出了泪水。因着弯腰的姿势,那两行灼热的泪水连脸颊都没有经过,就径直湿嗒嗒地落在了地面上。
唐绪想过唐错到这里来会不舒服,但是他没有想到唐错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他赶紧上前使了劲搂着他的上身,不让他的身子弯得太低。唐错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现在扶着他的人是谁,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臂。
唐错几乎是把晚上吃的都吐出来了,连唐绪都已经判断出他胃里已经空了,但他还在不停地干呕。
“思行,”唐绪唤了他一声,随后不顾他的挣扎,不顾他停不下来的干呕,强硬地将他的身子正过来,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任他怎么动都不放开他,“看着我,思行,我就在这,不会走了。”
慢慢地,唐错终于看着他停了下来,但是已经满脸通红,气都喘不匀。
“好些了吗?”
唐错这才好像大梦初醒般,眼里有了些神韵。
“对不起……”唐错低声说,嗓子哑了。
唐绪被这一句话击得溃不成军,如果唐错指责他、质问他,甚至像几年前那样对他大吼大叫,他觉得自己都能应付,但是唐错跟他这样道歉,却让他哑口无言。
“我带你先出去。”
外面还有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在用餐,唐绪半扶半抱着唐错走出来,穿过用餐的大堂,带着他出了门。
地上很凉,唐绪想去车上拿个垫子给唐错,唐错却直接脱了力一般瘫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唐绪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还难受吗?”
唐错还捂着胃,但是摇了摇头。比起身体,他现在更为消沉的是意志。
“我去给你拿杯水,漱漱嘴,不然不舒服,你在这等我行不行。”
唐错的视线好像固定在了地面一般,也不理他。他把自己的高领毛衣往上拉了拉,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都包住,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唐绪又进了麦当劳,在点餐处点了一杯热牛奶,又向那个女孩讨了一杯热水。出来的时候,唐错还缩在那。
唐绪搀着他到树坑那里漱了嘴,唐错弯着腰站不起来,漱完嘴就又坐了回去。唐绪把牛奶递给他让他暖和着,然后蹲在他面前,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
天气很冷,唐绪后来碰了碰唐错手里的牛奶,都已经又凉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反应还会这么激烈,”唐绪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不知是哪个字或词语触动了唐错的神经,他突然就抬起了头看向唐绪。
“我不该这样贸然带你来这里,我知道,你对这里有阴影。我只是想,七年前我们是从这里断开的,虽然我知道不太可能,但是还是想试一试,”唐绪苦笑着,一只手握住他,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我们能不能再从这接上?”
唐错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木然地坐着,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唐绪没有在意他的毫无反应,更加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就算断开太久,实在接不上,我也不想再让这个地方成为你的心魔了。思行,听得到我说话吗?”
唐错点点头,眼里迷茫。
“我不会再走了。七年前用了那么激烈的方式送走你,把你带出来却没有对你负起应负的责任,只是觉得自己教不好你,害怕自己会带坏了你,就把你丢给别人,对不起。我大概能猜到你这些年有多么不好过,我很心疼,也很后悔。”唐绪向前俯了身子,很专注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可能是因为麦当劳屋子里灯光的缘故,此刻唐绪微仰着头,眼睛里都有点点暖黄色的光芒,像初升的日头。
无论是从唐错性格的改变,有意无意说出的一些低姿态的话语,还是从文英向他说明的一些情况,以及他千里迢迢去看时兮演出的表现,他都可以大概猜测出唐错这些年的悔恨,自责,甚至是他对他心障一般的喜欢。他的确是后悔的,后悔他或许不该送唐错离开,就算是送他离开,也不该用那样的方式。尽管不是他的本意,但他却让唐错再一次尝到了被“放弃”的滋味。他甚至后悔没有看出唐错当初那点喜欢的苗头,后悔自己轻易地将他那时反常的行为判断为了不懂事。
然而他最后悔的,是他不闻不问,让唐错孤立无援了七年。
但凡他早一些发现唐错的状况,就不会是现在的糟糕情况。
他靠近了唐错,堪堪地,将额头贴上了他的。
“思行,你可以不原谅我的不负责任,但是我希望你能原谅你自己,好吗?对时兮,你道过歉了,她也原谅你了。而对我,你能喜欢我,我很开心,真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唐错终于眨了眨眼。大冬天的夜里太冷,夜风太蛮,泪水流出来就能潸了脸。
第二十八章
黑夜中,仿佛一直都是唐绪在自说自话,唐错听着,却好像又没在听。他不去说自己有没有原谅自己,不去说自己有多不喜欢这个麦当劳,更没有提及任何与过去有关的只言片语,任凭唐绪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堆,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到了最后,他抱着头将脑袋埋在手臂里,说,“我想回家。”
再怎么有千言万语,唐绪都觉得麦当劳的门口确实不是个适合长久说话的地方。所以在唐错逃避似地说想回家以后,他摸了摸他的头,把人裹了回去,给他放了水。
路上他没再同唐错说什么,他换了播放器的歌单,把流行歌曲换成了舒缓的钢琴曲。一个人的心事越多,就越需要自己调节的时间。而歌曲是一个极具感染力的东西,若是悲伤的曲子,无论是曲调还是歌词,都很容易使人产生代入感。
到家以后,唐错依然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只是说累了想睡觉。等他洗好澡出来,客厅黑着灯,唐绪的房间却是亮着的。他在原地蹭了半天,才蹭到唐绪的房门口。
“我洗好了。”
唐绪正面对着书柜站着,听见声音,回了头,唐错这才看见他手里还夹着一支烟。但是房间里并没有烟味,再仔细一看,那烟已经没在亮着了,烟头的地方被烧成了一圈黑色,长度似乎完全没有变短,应该是刚点着以后就又被晾灭了。
唐绪站在屋里朝他招手,“进来。”
他缓步走进去,因为不想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中与唐绪独处,多余地说了一句,“你去洗吧。”
“不着急,先过来。”
唐绪的房间里铺着一块地毯,往常地毯上总会散着两三本书,但是今天,地毯上有一个黄色边的透明书包,里面的东西一眼可见,是一套玩具。
唐错在看到这包东西的同时就停在了那里,唐绪坐到地毯上,又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那天晚上走得太急,忘记了给你。”
一套塑料的玩具,却被保存得很好,没有褪色,也没有代表了时间的裂纹。唐错手里的毛巾被唐绪抽走,头发被轻柔地擦拭着,很舒服。
大概唐绪真的是早有预谋,今晚的一切都破锋直指那一晚。
人说小孩子的记忆是非常游移的,很多幼时经历的事情会在后来的记忆中被遗忘,错位,又或者会选择性地记住一些零零碎碎的场景。可是唐错却将那晚记得很清楚,清楚到记得他们那一路经过了多少个十字路口,每一个经过的路口又有着怎样的红绿灯顺序。
那天唐绪答应带他吃麦当劳,他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唐绪的手进去以后,他指着墙上的画报说想要那个,于是唐绪就给他点了一份儿童套餐。
旁边有小孩子已经把那套小火车拆开,拼好了轨道,放在桌子上玩。小火车嗖嗖地从高处顺着蜿蜒的轨道滑下来,光是听着声音就已经让唐错兴奋。他拉着唐绪的手问可不可以先玩玩具,唐绪却严肃地冲他摇头,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汉堡、麦乐鸡,说,先吃饭。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扫清了一盘子的东西,最后剩了一块麦乐鸡的时候,他用油忽忽的手指捏起来,伸到唐绪的嘴边,“你尝尝啊,真的好吃。”
唐绪摇摇头,“你吃吧。”
他便撅了撅嘴,将那一块小东西塞到了自己的嘴里,没嚼两下就咽了。
吃完以后他又想玩小火车。他记得当时唐绪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提起那包玩具说,“回家再玩。”
他真的想这顿麦当劳想了很久,以至于吃过以后兴奋得不行,在车上一会儿都没消停,叽叽喳喳地同唐绪说这说那,唐绪有时候应两句,有时候又会无奈地说,“思行,歇一会儿。”
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劲的呢?
可能和自小生活在那个不大的村子里有关,他完全记不住这个大城市里的路,可饶是如此,在经过了几个红路灯以后,他扒着窗户看了半天,还是皱着小脸嘟囔着说,“唐绪,我们不是回家吗?”
那时候他对唐绪,都是直呼其名。
唐绪的眼睛依然看着前方,好像很专注地在开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后,他才转过了头,说,“先去个别的地方。”
唐错听了来了精神,亮闪着眼睛凑过来,压着声音贼兮兮地问,“去玩吗?”
唐绪定定地看着他,末了,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那时候的唐错就是个刚接触正常生活没多久的小孩儿,什么都不懂,更遑论察言观色。他以为唐绪的沉默是默认,为此,还坐在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