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伴侣?
这个叶闪闪表示自己知道啊,他以前可是认真背过字典的,“伴侣就是一起生活、工作或者旅行的人。”说完就看着张导,一脸“我说的很对吧?”的表情。
“……”
看着叶闪闪的表情,张导突然就觉得对方说的完全没毛病,竟无言以对。此刻,他觉得自己终于懂了为什么叶闪闪的粉丝要说叶闪闪有毒了。
不过,他自认在拍戏方面,能把榆木疙瘩都给教开窍,于是再接再厉,
“在这里伴侣只是一个指代,‘鹿’是个拟人的角色。他是因为失去了自己的伴侣,也就是自己的爱人,自己心爱的对象,自己的家人,所以他才会在黎明的时候,独自一人在旷野上,漫无目的的行走。”
看着叶闪闪依然懵懂的表情,张导把“这样听懂了吧”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张导表示,这是他带过的悟性最差的一届男主!
安慰自己智商高还搞物理的人可能情商比较低,要理解,张导纠结了一会儿,决定换了个思路,
“我们来讨论讨论,在现实生活当中,和你一起生活、工作、旅游,对你来说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人,是谁?”
“宫越。”叶闪闪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张导对这个答案有些惊讶,不过,他想起上次在酒店的房间门口,叶闪闪听见宫越来了之后,瞬间就把门打开,然后扑到对方身上的情形,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
至少宫家那个掌权人看着叶闪闪的眼神,他一个大老爷们都觉得肉麻。
把思路扯回来,“演戏里面有一个概念,叫作‘共情’,可以将自己现实当中的感情,代入到扮演的角色里面去。”张导继续说到,
“所以闪闪,对于‘鹿’来说,他的伴侣对他的意义,就像宫越对你的意义一样。是伴侣,是爱人,所以对他来说,不可失去,一旦失去,就是痛彻心扉,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掰开了仔细说完,张导突然就发现叶闪闪有些不对劲。
坐在塑料凳子上的叶闪闪,像是发了一会儿呆,手突然松了,原本捧着的水杯就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咚”声。
原本笔直的脊背也一点一点地弯了下去,叶闪闪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晨的冷气,右手抓着胸口处的衣服,五指越收越紧,紧到指骨都泛白,指甲陷进了肉里,血很快就顺着前臂流了出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张导看到血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心慌。
他迅速回想了一下,郑冬确实说过叶闪闪没有什么急病。想起之前在拍电影的时候,叶闪闪入戏太深的情况,张导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蹲在叶闪闪的面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闪闪,松手!”羽绒外套已经滑下了一半,轻薄的白色衣料迅速就被血浸湿了一块儿,像是流出来的心头血。
这时候,叶闪闪根本就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他睁着眼睛,盯着地面的枯草,突然就想起,离开实验室的那天夜里,在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宫越指着地面的岩石缝里长出的绿色植物,说,就叫叶闪闪吧。
眼前又出现了他的梦里,宫越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任他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他的思维像是停滞了,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画面不断交替出现,全都和宫越有关。
“闪闪,别怕。”
“闪闪,我们一起回家。”
“闪闪,以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会照顾你。”
“闪闪,我答应你,不留你一个人。”
手心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枯草茎上,又在泥土中消失,留下暗色的痕迹。叶闪闪嘴角的肌肉动了动,张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张导第一次感到后悔了,但现在就算后悔也没有用,他想了想,两只手都放在叶闪闪的肩上,对上对方的眼睛,“闪闪,你想说什么?”
叶闪闪嘴唇在颤,喉结上下吞咽了好几次,才发出了一点断续的声音,“宫——越——”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像是打破了某种限制和屏障一样,叶闪闪的眼泪突然之间就溢满了眼眶,然后像串珠一样,沿着发白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流了下来。
他声音哽咽着,不知道应该怎么排解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的情绪,只知道一遍一遍地喊”宫越”、“宫越”,手还紧紧抓着心口的衣服,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丁点心脏的疼痛。
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张导一手撑着叶闪闪的肩,右手把手机拿出来,迅速找到了郑冬的电话,那边一接通,“老郑,你有没有宫越的电话号码?”
郑冬很快就反应过来,“闪闪出事了?”
“现在我们在北郊拍广告,闪闪他——我的错,他现在情绪有点崩溃,一直都在喊宫越的名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冬打断,“我马上打电话,你守着他。”说着还提醒了一句,“你照顾着点,和他说说话,他绝对不能有事。”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把手机放到一边,张导看着叶闪闪,只觉得他哭得自己都跟着心酸难过了。
抹了一把脸,张导小心地帮叶闪闪取下鹿角,又把滑下去的羽绒服拉上去,原本还想帮着把叶闪闪眼角画着的藤蔓擦一擦,却想起化妆师为了效果,用的是防水的特殊颜料,要用相匹配的卸妆水才能卸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又比了个手势让助理他们都别过来,张导才坐到了叶闪闪旁边。
“闪闪啊,你这眼泪看得我都跟着难过了。我现在就觉得很后悔,不应该这么给你讲戏的,明明你上次拍最后一场戏的时候,情绪就不对,我怎么就这么傻呢?”
张导叹了口气,絮絮叨叨的,“你是一个很有天分的演员,唯一的不足,就是感情的演绎,所以我想帮帮你,才找你接这个广告,想着,突破了这个瓶颈,你肯定会更加耀眼的……”
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他想起以前自己女儿小时候哭闹的时候,自己都会讲故事哄她。于是张导看着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叶闪闪,开始讲起了童话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城堡里面,住着一位公主……”
***
不到半个小时,汽车引擎的声音远远传来,没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急刹停在了附近。
宫越打开后座的门下车,大步朝着叶闪闪的方向走了过来,面上像是结满了冰霜。
半跪在叶闪闪面前,大衣的衣角垂在了地面上,宫越看着叶闪闪整个人都失去了神采,眼泪一滴一滴地不断往下流,不知道哭了多久。手还抓着衣服不放,掌心的血都已经凝固了。
宫越偏头看向张导,“你好,请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张导也不废话,“今天闪闪的角色,是失去了伴侣的鹿。但一直达不到效果。为了能让他入戏,我问他最重要不能失去的人是谁,他回答是您。后来应该是他把您代入了角色,当作了失去的伴侣,所以情绪有些崩溃。”
看了看叶闪闪的状态,张导也后悔,“开始的时候难过的哭都哭不出来,后来好不容易喊出了一声您的名字,这才把眼泪流出来了,但他对我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反应。”
了解了前因后果,宫越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绵绵密密的疼痛酸楚,根本抑制不住。
他伸手覆盖住叶闪闪的右手手背,声音温柔,“闪闪,听话,把手松开。”连着重复了两遍,叶闪闪才有了一点反应。
他顺着宫越的力道,松开了手。衣服的布料和流出来的血液粘在了一起,一用力就溢出血,宫越很小心才慢慢分开。
把叶闪闪两只手都拢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宫越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觉得每一滴眼泪都浸到了自己的心里。
“闪闪,看,我就在你面前,我没有死,也没有丢下你一个人。”说着把闪闪没有受伤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动脉在两人的手下跳动着,“你看,我真的没事,看看我,闪闪。”
叶闪闪紧紧地盯着宫越的嘴型,过了半分钟,放在动脉上的手微微动了动,他眨了眨眼,泪水沾湿了睫毛,声音哑的厉害,“宫越。”
“嗯,我在。”
颤着手,一寸一寸地摸了摸宫越的眼睛,鼻子,眉毛,嘴唇,叶闪闪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到宫越的身上,像是溺水一样,紧紧地圈着对方的脖子,语无伦次,
“你不在了……你还留我一个人……说好了带我一起走的,答应了我不会留我一个人的……”
宫越把人抱的很紧,亲了亲他的头发、耳朵,压住心里的苦涩,低声地安抚他,“嗯,我没有离开,不会留你一个人的。”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叶闪闪才缓了一点,趴在宫越的肩上,小声地抽噎。
羽绒服已经掉到了地上,宫越用自己的大衣把人裹起来,看向一边没有走开的张导,“我带他去车上休息一会儿,闪闪对待自己的每一个角色都非常认真,望包涵。”
张导点点头,“说起来我也有错,您带着他去休息休息。”
宫越朝一直守在旁边的秦轩吩咐了一句,“看看剧组有什么需要,算是闪闪耽误了大家时间的补偿。”
秦轩点头,“好的”。
***
一路把叶闪闪抱着到了停车的地方,司机帮着开了车门,之后就走开了。
宫越准备先把人放在后座自己再进去,叶闪闪却下意识地紧抓着宫越的衣服不松手。于是,宫越也没让他放开,自己姿势有些别扭地跟着坐了进去。
替叶闪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亲了亲他的眼皮,“乖,别怕,没事了。”
叶闪闪盯着宫越看了好一会儿,思维才清醒了些,“宫越?”
“嗯,是我,我来了。”轻轻捋了捋叶闪闪被冷汗湿透了的头发,宫越点头。
叶闪闪想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刚刚是不是哭了很久?”
“嗯,很久。”
抽了抽鼻子,还打了两下哭嗝,叶闪闪思维跳的很快,语气有些紧张,“你会不会觉得我哭唧唧的?”
宫越摇了摇头,“不会,我很心疼。”说着把叶闪闪的右手拿过来,“指尖的伤才好。”
缩了缩手,叶闪闪就听见宫越问,“为什么哭?”
“感情不到位,张导特意给我讲戏,后来说到‘鹿’的伴侣死了,”叶闪闪紧抓着宫越的手指,
“那时候,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开了一样,眼前出现了好多你的样子,还有很多个你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话,后来我就看见你死了,就像那次在梦里的情形……”
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安抚着轻拍叶闪闪的背。宫越一直都知道,叶闪闪的情感其实存在着一定的缺陷,他的情绪和平常人也不一样。
从小时候到现在,在整个成长的过程中,叶闪闪从来就没有经历过“心理屏障重建”这样的过程,也从来没有人教他怎么管理自己的情绪。
所以,在面对许多别人跨不过去的阴影的时候,叶闪闪一点感觉都没有,并不是因为他心大到无视,而是因为那些他根本就不在意,所以完全不会影响到他。
但是,不管是宫幼梨的死给叶闪闪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是叶闪闪心底最深的恐惧——宫越死亡,留下他一个人,都是叶闪闪完全无法承受的。
因此,这一次,他将宫越代入了“失去伴侣独自一人徘徊在这个世界”这样的角色设定里,就直接崩溃了。
叶闪闪说完,看了看宫越,有些忐忑地问,“哥,我们是伴侣吗?”
他的眼睛哭得有些红肿,眸子就像是水洗过的琉璃一样。宫越还没回答,就听叶闪闪继续说到,
“张导说,伴侣就是自己的爱人,自己心爱的对象,自己的家人,是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失去的人,一旦失去,就会痛彻心扉。”
他固执地看着宫越,“所以,你是我的伴侣吗?”
宫越看着叶闪闪,否定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都没能够说出来。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诫他,一切的真相都还没有查明,如果你彻底放开对自己的约束,那么,未来有一天你死去了,那闪闪的一生都会暗无天日。
“我们是吗?”见宫越不回答,叶闪闪又问了一遍,寻求答案。
那又怎么样?
把所有的迟疑都抛开,宫越轻轻吻了吻叶闪闪的眉心,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是,我们是伴侣,是爱人,也是家人,是对方最不可失去的存在。”
犹豫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即使叶闪闪对爱情的认知不甚清晰,即使叶闪闪一辈子都不懂这份感情,甚至是,就算他把持着两人之间最后的界线不进一步,如果有一天他死了
——他的闪闪,绝对不会独活。
那还不如在最有限的生命里面,把叶闪闪想要的,都给他。
听完宫越的话,叶闪闪才发现,自己紧张地都快忘了呼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展开了笑容,心底早已滋生出来的感情,随着对方的肯定,开始如同藤蔓一样疯长。
叶闪闪傻乎乎地笑了两声,紧盯着宫越,根本不想把视线移开半分,“我也觉得。”说完又强调道,“我也觉得是这样的。”
“嗯。”宫越把人抱到自己的大腿上,面对着面,“还哭吗?”
“不哭了。”叶闪闪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视线掠过宫越的嘴唇,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问,
“今天不是世界接吻日,那,能接吻吗?”视线固定在宫越的嘴唇上,像是馋了一样,还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宫越的指腹抚了抚他刚舔过的地方,沾染了一点水渍,低声问叶闪闪,“想了?”
“嗯,想,想接吻。”
面对这样的叶闪闪,宫越从来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他指腹微微用力,“好,那一会儿不准哭。”
这一次,叶闪闪感觉到宫越把他压在座椅靠背上,亲的十分用力,他甚至有种会被对方吞吃入腹的感觉。手也被宫越紧紧地抓着,动弹不得,舌尖更是被狠狠地吮吸□□,让叶闪闪有种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走了的感觉。
隔了一会儿,宫越把自己的唇别开了一点,压制着粗重的呼吸问他,“喜欢吗?”
叶闪闪很诚实,不管是之前那种温柔的,还是现在这样让他觉得危险的,“我都喜欢。”
宫越看着怀里的人,突然就在想,
——即使我说不出来,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但我知道,你就是我不爱别人的唯一理由,也是我不再孤单的唯一理由。
***
叶闪闪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服,又让宫越帮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照了照镜子,“哥,我嘴唇好红啊,怪你。”
对这个问题,宫越没有异议,“嗯,怪我。”
两人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剧组的人正在吃火锅。
宫越抱着叶闪闪回车上之后,秦轩就按照宫越的意思,先是给张导道了歉,之后联系了宫氏的厨房,用最快的速度送来了五桌火锅,算是向剧组的工作人员表达歉意。
剧组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是在《审视者》当中合作过的,知道叶闪闪不是耍大牌的人,也能体谅,火锅送来之后,更不会再说什么。
毕竟,在冷得哆嗦的郊区,一锅能吃的冒汗的火锅,比一百句对不起都有用。
秦轩和张导还有匆匆赶来的郑冬坐在一起,都关注着远远停着的那辆车。三个人都很擅长交际,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尴尬。
叶闪闪走到桌边,被麻辣的香味儿刺激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他舌尖和嘴唇被宫越吸咬地有些破皮,只好忍着,将就着喝了一杯热花生浆。
“张导,抱歉,总是给你添麻烦。”开始的时候请假是,上次最后一场戏的时候是,这一场戏也是,叶闪闪觉得很对不起。
“是我没个分寸,看你哭得——唉不说了不说了。”张导摆摆手,“你看你今天还拍吗?”
叶闪闪点头,“拍。”
剧组的人都吃完之后,张导又拿出那个随身小喇叭,“行了行了,吃饱了干活了!要对得起这火锅啊,争取拍完了早一点儿收工!”
叶闪闪换上了备用的衣服,眼睛下画着的藤蔓因为防水,一点没有花,也不用重新画,只需要遮一遮发红的眼眶就行。
戴上了仿真的鹿角,叶闪闪把宫越的羊绒大衣脱下来放到一边,又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看着自己的宫越,这才站到镜头下面,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他就变成了那个失去了伴侣,独自一人在旷野之上,漫无目的行走,无望等待的‘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