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三少将军的庆功会上,季斐然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出了洋相。齐祚也又一次“好心”地去找他搭话,一如既往地碰了钉子。后来实在被缠得不行了,季斐然终于冒出一句:“和你站一块儿,我季斐然就是壁花。不要再吵我了!”
齐祚一怔:“碧花?我最近买了一对画眉,其中一只就叫碧花。”季斐然醉醺醺地说:“你还养鸟儿,一个武将养鸟?说出去给人笑话死。”齐祚也未生气,只笑道:“你也喜欢?要不,明天我带来给你看?”
季斐然当时头晕,昏昏沉沉地点点头,也没多话就睡过去了。
结果第二日,齐祚真的来了,手中还拎了两个鸟笼。季斐然开门的时候俩眼瞪得老大,懵懵懂懂地把他请进去了。
两人在后院坐了一会,季斐然坐下来看着那两只画眉。棕褐色的毛,灰白色的腹,黑褐色斑纹,白色的眼圈。眼睛骨碌碌地转,喜欢得紧,对那鸟儿吹了个口哨。齐祚是学武的,说取了一只就不知另一只该叫什么了,叫季斐然帮他想。
季斐然翘了个二郎腿,指尖轻轻往鸟笼上一弹:“山童负担卖红果,村女缘篱采碧花。一只叫碧花,另一只就叫红果好了。”齐祚对那画眉笑道:“红果,好,你就叫红果了。”
季斐然看他一副不亦乐乎的模样,玩心大起,微笑道:“红果好是好,俗气了些。红果又名山楂,不如改作‘山楂’,齐将军你说如何?”
齐祚一怔,鼓掌道:“山楂,好名~~好名!就叫这个了!”
这下季斐然是哭笑不得。他这么说其实是想整一下齐祚。乜斜那鸟一眼,叹了口气,真是委屈它了。齐祚说雄画眉好斗,他买的两只都是雄的。他素来喜好斗鸟,若与别人分享更人间一大乐事。于是想叫季斐然帮他养一只,以后比比看谁养的强。
于是,山楂就顺理成章变成季斐然的了。
季斐然曾经想给山楂改名。碧丝,满溪,醉花,烟雨,蕊珠,袅竹……无论再诗情画意的名,都被齐祚一句话硬生生地打退回来:“还是山楂好听。”季斐然就纳闷,齐祚平时为人真是风吹两边倒,但一到改鸟名的时候,立场比石比金坚。
山楂自此还变成了齐祚骚扰季斐然的理由。
从那以后,齐祚是三天两头往尚书府跑,去了也不做别的事,就斗鸟,斗了鸟就走人。季斐然给爹娘抱怨齐祚太无礼,季天策也跟着翘了大拇指道:“此乃达人,潇洒出尘。厚道~~厚道。斐然哪,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少冒些酸气,跟人家学学。”
季斐然被塞得无话,只好作罢。有了脾气,统统往齐祚身上发。齐祚似乎也不介意。久而久之气消了,觉得这人还是可以看。
后来有一次两人去山上放鸟,走得累了,坐石头上歇着。春寒料峭,季斐然冷得受不住,遂站起来踱步。齐祚见状,拦了他,脱掉外套披在他身上,对他笑了笑又继续坐下去玩鸟。
季斐然裹着衣服,坐下来随口念道:“除却当时画眉鸟,风情许知一佳人。”其实没有多想,只是打诨罢了。且料想齐祚一个学武的,也听不懂诗句的意思。
可他话音刚落,齐祚便接道:“不是风情佳人,是画眉张敞。”
季斐然吓得身上一抖,差点把鸟笼都给踢翻。回过头去脸色发白地看着齐祚。齐祚像没说过话一般,逗着碧花,笑得极是舒畅。季斐然盯了他好一会,脸红得彻彻底底,最后甩掉了他的衣服,逃命似地赶回了家,连山楂都忘了拿。
后来接连几日齐祚都没有再去拜访他。到了朝中一问,才知道番子又打到了边境,齐祚是统率前锋部队交战去了。
然后季斐然就一直在打听战况。据说齐祚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即是主帅又是军事,迫使敌兵主力回师,复败复起,拖住敌军主力,终于将敌军压回番邦,功劳甚著,回来后定将被大力提拔。可是就在听到胜利凯歌的后一日,一个噩耗传来——齐大将军战死沙场。
季斐然一个人回到两人最后见面的地方,大哭了三天。
精疲力竭回到家,家中的丫鬟说,武显将军来找他。正纳闷自己没认识什么武显将军,季斐然来到了后花园。
小小的石桌上,两只鸟笼。坐在石桌旁的人脖子上绑着厚厚的绷带,一只手还因骨折用白布半吊着。见季斐然来了,抬头对他爽朗一笑:“你连山楂都忘拿回来了。”
季斐然一时头昏,冲过去就在齐祚的头上狠狠一敲。齐祚倒是不紧不慢地推开他,假怒道:“有你这样对伤员的么,我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季斐然根本没听他的话,抱住他的头,纵情吻了下去。
年少轻狂,做任何事总是轰轰烈烈。没过多久,朝中的人都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季天策原本极是反对的,无奈也清楚儿子的性格,最后也就由着他们了。
自从齐祚将番子击退以后,番邦一直状况不利,皇上说要趁胜追击,派齐祚带兵主动攻打过去,并授以符节,统帅十二万大军。
出兵那一日,齐祚穿着披风战袍,在玄武门处与季斐然道别。季斐然笑道:“你这一去,不要给我短命在那就行了。”齐祚道:“就是只剩一条腿,我都要爬回来。”两人又相视一笑,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临行前,齐祚翻身上马,对着周围欢送他们的老百姓,对着季斐然高声吟诵了一首诗。那首诗是季斐然教他的,他念出来的时候却比季斐然更具威严和气魄。
四个月后,齐祚大军以万夫不挡之勇攻破敌军,番邦一战大获全胜。
长安的老百姓们争先恐后地赶到了玄武门,翘首迎接他们的英雄凯旋归来。长龙般的队伍缓缓而至,老远的,看到的却是一片雪白的丧服。
整个大军的人都红了眼眶,在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失声痛哭。
季斐然费力地挤出人群,听说副帅封帛身受重伤仍昏迷不醒。还没来得及问齐祚的消息,一口漆黑冰冷的棺木跟着军队运入了城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追封齐祚为一品振威将军,谥忠烈。
赵总管在齐家宣读这个圣旨的那一日,礼部尚书齐表以旧疾复发为由辞官告老还乡,皇上将齐祚安葬在皇家陵墓,并提拔季斐然为礼部尚书。
也是同一日,季斐然按着自己微微生疼的关节,靠在玄武门的城门下,醉得不省人事。百姓早已散去,四周空旷无声。临行前的那首诗却一直在玄武门内回荡——
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龙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