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下
两人紧绷地僵持着,任宁远突然松了一只手,强行去摸他的脸,脖子,而后胸口。心脏在手掌之下扑通扑通跳着,清晰的,
也是真实的。
「你活着。」
胖子感觉得到男人在发抖,弄得他自己也跟着发起抖来。男人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像是深夜在小巷里抓住一个游
魂。
「曲同秋。」
胖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然挣脱男人的手,发足狂奔。他跑得不快,男人要再抓住他,他把肩上的包也砸在男人身上,
而后逃窜着,钻进夜色中迷宫一样的巷子里。
这些巷子曲曲折折,连老资历的出租车司机也未必绕得清楚。胖子左右乱钻了一阵,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终于再也
跑不动,停下来,双手撑在膝上喘了半天。
身后并没有人跟上来,他知道他已经把任宁远甩掉了。
然而也觉得那个男人就像在他背后一样。
他知道他平静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他得开始新一轮的逃亡。
一年前他连夜逃跑过一次,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他是要逃去哪里,反正还没有逃多远,就被人尾随,堵到巷子里打劫。
对方样子是个逃犯,大概也是躲得急了,逮到他这么一个落单的,上来就拳打脚踢,打得他动也不能动,然后把他从头到
脚抢了个精光,连外套鞋子都扒走了。
后来他在路边看到电视新闻,底下是滚动的「死刑犯越狱」的文字提醒,上面就是高速公路车祸报导,受害车辆和受害人
的特征描述。
脑子里电光石火一般,一瞬间他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从这世上消失了。
那个囚犯将会被当成他安葬,他已经「死」了。而从此以后,他可以无名无姓地重新活一回,这回再也没有人逼他,他完
全的,摆脱了过去,和那些人。
重新活过也不是那么容易。他被抢光了,连身分也没有了,又被打得不象样,既然「死」了,更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没,
不敢去和人打交道,白天都只躲着。
君子之交.下
他开始在那一带靠晚上翻垃圾废品过活,找些吃的和能卖的。这个行业脏臭不堪,百般辛苦,少不了要遵守行规,四处受
气,收入却是比他想象的略微好些。
翻垃圾翻得多了,每日捡废品换卖,温饱之余,他也渐渐存了一些钱。有了点积蓄,他就学人去批发一些货,摆起地摊。
在这样困苦的生活里,他反而吹气一样地长胖了。他什么也不想,他就只是吃饱,干活,再吃饱,再干活,生活劳累,但
是很简单,他不需要负担太多。
大家都觉得曲同秋死了。他也真切地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曾经的那一些人和事,都像是上一辈子的,而他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过去的人生被塞进罐子里,扔出去,然后
他就能像全新的人一样活着。
虽然这个新的人生,比以前更加的低下困苦,劳累艰辛,但他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
而现在他连这种安宁也不能有了。
胖子在门上敲了三四下,屋内的女人就来开了门,贝贝看到他也很高兴,跑过来要他抱。女人看他形容狼狈,连东西都没
了,忙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抢匪啊?」
胖子还在喘气:「我能不能,在妳这里借住一下?」
女人给他倒了杯热水:「先喝点水。别跟我客气,你要住多久都行。」她知道胖子没有坏心眼,也见多了自己丈夫躲债时的
样子,对这种逃避着什么的恐惧神情很熟悉。
胖子在客厅里的旧沙发上窝着,天色从暗到极致,再到一点点亮起来,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抛弃的那段人生,现在在
追着他,让他连呼吸也困难。
连续几天都没有再见过胖子的人影,任宁远简直也要觉得自己那晚是喝醉了,而后做了个梦,在梦里试探着买了那人的东
西,跟踪了那个人,而后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他。然而胖子的包已经被他捡回来了,那些东西又都是真的。
叶修拓和容六仍然不相信他,他们只觉得大概又是某个倒霉的路人被骚扰了。但任宁远从来也不怀疑自己。
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认得出那个男人,那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