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没等于燃开口,楚眠就先一步厉声拒绝。
夜希看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不敢反驳什么,于燃这时也跟着说:“对啊,王子为什么要干这种事!趁人家睡觉的时候亲,多不是人啊,太下流了。”
说完,他还鬼使神差地补充一句:“简称‘人流’。”
“你现在知道下流了?”楚眠忍着没发作,只是用力推了一下于燃的肩膀。
“我哪知道《睡美人》是这种剧情!操,果然王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美人鱼》里的王子就是个大傻逼,这里的也是。”于燃义愤填膺地说,转脸看向夜希,“我不管,我要当个英勇又正义的王子!”
楚眠问他:“那你之前以为《睡美人》是什么故事?”
于燃思考着措辞,缓缓讲述自己的构想:“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公主天天喜欢睡觉。她亲妈死得早,国王就娶了个恶毒王后,这个王后看公主不顺眼,嫉妒她的美貌,就想趁月黑风高杀了她……善良的王子从水晶球里看到了这一切——”
“闭嘴吧你,非要擅自理解题目。”楚眠掐了掐于燃的侧脸,“走了,上体育课。”
于燃回座位拿跳绳,突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立刻提起袖子露出手臂伸向楚眠,道:“拧我一下。”
又来了。
楚眠懒得理会,抬手用跳绳轻轻抽了下于燃的胳膊,对方白皙皮肤上迅速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粉色痕迹。
于燃愣了愣,对楚眠伸出另一条胳膊,“再来一次。”
“你是不是不被人打就难受?”楚眠皱起眉,攥住于燃手腕,拉着他从后门出去,“快点走,要迟到了。”
周三上午的体育课处于阳光最明媚的时间段,朝气蓬勃的学生们更神清气爽。
两个班都是男女分开上课,女生们期中要考核“三步上篮”,最近在练习篮球的投掷。通常都是两人一组,互相抛球,借此调整站姿和手势。
夜希最怕的就是这种练习。
当老师一声令下让大家自由活动时,她立马局促不安掌心冒汗。已经开学一个半月了,女生们早已组成各自的小团体,而她却被所有人遗忘在外。
为了缓解现在独身一人的尴尬,她赶紧蹲下去系鞋带,显得自己现在也有事可做。
“老师,没人跟我组!”前方响起一道爽朗的女声,“你给我安排一个队友呗。”
“为什么没人跟你组?”
“她们都讨厌我呀。”崔荷大大方方回答。
夜希蹲在地上,讶异地望着女生。
她是比自己更不受欢迎的存在,但夜希没想到,崔荷居然会这么干脆地承认“被人讨厌”的事实。
老师帮她大声问“还有谁落单”,夜希这才窘迫地举手。
两个少女就这样成为了练习小组,沉默地掷篮球。过了半晌,老师离开了场地回体育组休息了,崔荷丢开篮球活动肩膀,百无聊赖地说了声“上课真他妈没意思”。
夜希不敢附和对方的自言自语,没想到接下来崔荷就主动道:“走,咱们找男生玩去。”
“啊?”夜希心里一惊。
“走啊,你一个人待着,不也没事干?”崔荷催促她。
夜希确实不想孤零零地听着旁人有说有笑,可她从小到大,跟班里女生接触久了也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一个女生在同性堆里没人缘,只会显得格格不入;但如果一个女生不仅没有女生缘,还喜欢跟男生玩在一起……
一定会被人在背后讥讽“贱”的。
“你不去我去咯。”崔荷不管她了。
夜希环顾四周,犹豫几秒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男生们这边也到了自由活动时间,崔荷找到了于燃的位置,在他对面盘着腿坐下。夜希小心翼翼地并拢双腿蹲着,十分担心自己会在男生面前走光。
她一回头,险些跌坐在地——
楚眠正熟睡着,枕在于燃的大腿上。他是侧身躺,所以从夜希的角度看,楚眠那张脸几乎快要埋进于燃的两腿间了。
夜希觉得有点头晕,赶紧转过脸不敢直视他们。
“帮我抬一下他的腿。”于燃边说话边脱掉校服外套,然后在崔荷的帮助下,他把衣服垫在了楚眠后腰。
毕竟昨夜下过雨,早晨的足球场地面还是很凉,躺这里睡肯定要被冻着。
夜希有点意外,她以为于燃是个容易粗心大意的单细胞生物,至少男生平时上课就是这种形象,原来他对楚眠会自然流露出这么细心体贴的一面。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军训时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他们到底什么半夜去小树林,至今都答案扑朔迷离,也没人好意思向本人打听。不过从两人之前对“接吻”的反应来看,应该不像是恋人关系。
“我听说你给楚眠报了个什么舞台剧,让他演睡美人?”崔荷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楚眠知不知道啊?”
“他刚才知道了,操,还逼着我也报了一个。”
“他没跟你生气?”
“生气是生气……”于燃歪着脑袋笑起来,喃喃道:“可他跟老子生气有用吗?”
崔荷也跟着笑,她看于燃就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前一秒把人惹生气规规矩矩道歉,后一秒就嬉皮笑脸再去招人烦,变着花样试探楚眠的耐心底线。
所以看他仍安然无恙,崔荷不禁感慨:“楚眠对你还真是够纵容。”
接着,她转脸看夜希,问:“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班委吗,怎么没人跟你玩?”
如此直白的问法让夜希哑然失声,接着于燃又大声地加重了她此时的难堪:“真的假的,为什么?你人那么好!”
仅仅是借一份《动漫周刊》就被他夸奖为“好人”,夜希不由得苦涩地笑了笑,无奈回答:“我太容易冷场了……怪讨人嫌的。”
刚开学那会儿,很多人在班群里积极发言交流爱好,夜希看到有人在聊当时大火的《刀剑神域》,立马兴致勃勃地加入话题:“欸?你们也是二次元啊?”
当时她没意识到群里氛围有微妙变化,还继续打字想引起别人注意:“呐呐,班里有没有腐女呀?”
这话一发出去,qq群彻底凉了。
开始交不到朋友,夜希没有气馁,等待着军训集体生活时与别人增进感情。结果还没到基地,她就被全班同学发现了爱看**里番的爱好,但很多人不知道“**”是什么,就认定她看的是成人影像,女生们都私下调笑她“好黄”。
时间一长,夜希也逐渐习惯了那份羞耻感,承认自己就是那么容易令人讨厌,不论何时何地,她好像都能让气氛陷入尴尬僵沉。
青春期的少女们聚在一起就像是一盘草莓,而她却是藏在最下面发白变味的那颗。
“既然没人理你,那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呗。”于燃打了个哈欠,对她说,“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夜希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于燃是在邀请她。男生语气非常随意,让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有资格“入伙”。
“于燃!”
方昭在不远处喊他,于燃回头,注意到一个红色的易拉罐迎面抛来,他下意识抬起双手接住了。
是一罐冰镇的旺仔牛奶,方昭趁老师不注意溜去小卖部,顺便给于燃捎了瓶爱喝的。
最近天气转凉,于燃喝冷饮都要先晾一会儿,他拿在手里嫌冰,就往楚眠脸上贴。
崔荷倒吸凉气:“你他妈又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于燃大笑,拿着冰罐子在楚眠脸上滚,没过多久发现楚眠脸颊全湿了,他这才感觉到大事不好,赶紧伸手抹干净,还不忘评价:“楚眠皮肤好滑啊,唉,不应该给他报名《睡美人》的,应该演《豌豆公主》。”
崔荷:“这话你敢不敢趁他醒的时候说?”
短暂的体育课快要接近尾声,两个体育老师分别吹哨子喊男女生集合,崔荷和夜希匆匆跑回去。于燃坐在原地,轻轻摇晃楚眠肩膀,试图喊醒他。
楚眠喉结滚动两下,眼睛没睁开,脸在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蹭。
于燃不自觉收紧了双腿,伸手捂住作为男生最敏感的部位,那里正被楚眠的鼻尖碰得发痒。
“哎,醒醒,下课了。”于燃俯身低喊,“傻逼?傻逼你听见了吗?”
楚眠这次的确听见了,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奇怪的视角看于燃。
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马上起身。接着胸口一阵惊慌似的,心跳自动加速。
楚眠扶着于燃站起来,他迈出第一步时,脚下突然不受控制,仿佛有股力量牵扯他向前倾倒。
幸好于燃眼疾手快丢下校服,张开双臂抱紧他。
楚眠低头一瞧,自己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拴在了一起。
他感到恼火,语气阴沉地喊了声“于燃”。
“哎,这次不是我,崔荷干的。”于燃急忙解释,笑着表示自己清白,“别气别气,我这就给你解开。”
两人说话时脸离得挺近,于燃嘴唇都快要挨上了对方下巴,楚眠清晰地闻见了旺仔牛奶的味道。
女生们下了体育课,走向足球场做课间操。崔荷漫不经心地往前方一瞥,立即皱起眉头嫌弃道:“他们俩人干嘛呢?”
夜希顺着目光看过去,第一反应就是捂住眼睛。
于燃此时标准军蹲,背挺得很直,抬头跟楚眠说话时脸正好贴近对方的胯。更令夜希意想不到的是,那两人说话到半截,楚眠忽然不耐烦地揉了下于燃头发,像是在把人往腿间按似的。
女生们赶紧不约而同地默念了一声“非礼勿视”,别过脸去。
每天一到大课间,于燃就情绪高涨,肆无忌惮地在操场撒欢儿。
“猹哥,你看咱们学校的骏马铜像,那两排牙多结实啊,是不是很适合树了你?”于燃跟周维犀勾肩搭背,下一秒他就向其他人大喊:“来人啊!树猹哥!”
他这一声令下,其他男生也兴致高昂赶过来,纷纷架起周维犀的四肢,扛着他迈向那尊太阳下光泽耀眼的铜像。
人群的热闹都集中在操场,安静的教室则变成了一个栖息地。
楚眠有不做课间操的特权,崔荷则是天天借口不舒服找班主任开请假条,逃避锻炼。两人在教室里随意聊天,慢慢谈起了未来考学的话题。
“到高三再说吧,我对大学真的没兴趣,等毕业了我倒是想去做蛋糕。”崔荷漫不经心地说,她手里端着一瓶透明指甲油,认真地涂,“你要是想考容港前十,还挺容易的吧,而且我觉得协和也要不了那么高的分。”
“每年都有变化,谁知道到一五年什么情况。”楚眠整理着课堂笔记,写得手酸了,就放下笔转头望向窗外。
崔荷还在那边自顾自说话,楚眠忘记继续听。他的视线已经穿越人潮,抵达了自己班级的位置。
于燃做课间操非常散漫,两条胳膊无力地垂在袖子里,只靠转身的动作让双臂摆动,还时不时趁机踢别的男生。
最近学校检查课间操的力度加大了,体育老师们正要抓于燃这种反面典型。《舞动青春》刚进行到第三节,音乐戛然而止,监操的老师举着话筒点名:“高二三班倒数第五个男生,高二六班腰上系蓝跳绳的男生,高一一班于燃,出列。”
于燃脸色一变:“操。”
体育老师继续说:“你们三个来领操台上做操,让大家瞧瞧你们的风采。”
人群里阵阵笑声,于燃却眼前一亮。
远在教室的楚眠手托着下巴,注视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路小跑冲向领操台。
老师告诉全体同学:“以后谁再做操划水,就跟他们仨一样上前面来做,不嫌丢人就让所有人都看看。”
课间操的音乐重新响起,于燃站在台上,望着下面懒懒散散的同学们,他瞬间产生了一种领操员的使命感。
很快,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于燃这次做操,不仅没有像旁边那两个高二男生一样态度散漫,反而还把每个动作都做得充满力量。但是物极必反,由于他发挥的力气远超出正常标准,导致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夸张,尤其到了扩胸运动,他的双臂宛如两把利剑,在空中野蛮地砍向两边的学长,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进行到跳跃运动时更加恐怖,于燃积极地向全校同学展示了自己那惊人的弹跳力,仿佛给他脚下点团火,他就能直接起飞冲向太阳系。所有人都被他想上天的气势震慑住了,等《舞动青春》的音乐进入尾声,高一实验班全体同学不约而同地为自家体委热烈鼓掌。
“唉,我他妈昨天语文还没去重默呢,你说王老师她——”
崔荷话还没说完,她只听见楚眠剧烈地咳嗽了一声,抬头就看见少年浑身无力地从椅子上滑落。
崔荷赶紧冲过去扶住他,关切问:“怎么了?哪不舒服?”
“没事……猝倒而已。”楚眠声音有点颤,眉头紧皱。
“啊?为什么会突然猝倒。”崔荷紧张起来,她多少还是了解楚眠的病症,一般只会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四肢无力,刚才明明看他状态挺平稳的……
崔荷狐疑地顺着他目光望向窗外,发现于燃正在台上发疯一样做课间操。
“……”
崔荷明白了——楚眠现在是活活笑倒的!
“于燃这个傻逼哈哈哈哈哈……”崔荷没忍住大笑,然后就被楚眠严厉要求不许出声。
“别传染我。”楚眠紧锁眉头,用力咬住下唇,“我不想跟你一起笑……”
“行行行。”崔荷捂住脸,“你他妈也太惨了。”
一旦想大笑,楚眠就会浑身无力,必须歇几分钟缓和情绪才能好。
之后,他强硬地忍住了回忆于燃课间操动作的念头,提起笔专心学习。等大课间结束了,同学们慢慢回教室,楚眠直接戴上耳塞拒绝听于燃说话。
短时间内,他甚至都不想见到于燃这个人。
中午吃饭,崔荷趁楚眠去单独窗口取餐,赶紧坐下来笑话于燃,在她带领下,方昭和夜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是,你们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崔荷笑到眼角渗出泪水,“他妈的,我听见楚眠咳嗽了一下,一抬头,他直接倒了。”
于燃原本也跟他们一起笑着,听崔荷这么说,他嘴角却慢慢收敛了。
“那楚眠很难受吧。”他说。
于燃细想一下,就觉得楚眠每天都承受着莫大的辛苦,有什么高兴的事第一反应不是笑,而是先去忍,要想和别人一样释放情绪,就得经历一遍身体无力而摔倒的烦恼,他不知道楚眠平常忍耐下来多少值得开怀大笑的事。
于燃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怪不得楚眠随身带着创可贴。
崔荷也渐渐收起笑容,“嗯,不过他差不多都习惯了。”
年纪轻轻能学会习惯痛苦,于燃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他转脸,安静地凝望着楚眠的侧脸,开始愣神。
接下来的几天,夜希熬夜推敲剧本,总算赶出来了《睡美人》的初稿。这是她第一次写,经验不足,便在空余时间找两位主演研究一下。
地点在楚眠的休息室,不过躺在床上的却是于燃。
“群演不用担心,只是剧本得早点交上去,所以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
夜希递给楚眠几张a4纸,另一份想交给于燃,对方却拒绝了:“我懒得看,你都给楚眠。”
楚眠端详着角色设定,“为什么公主还是女的?”
“啊?”夜希尴尬,“不是你反串吗……”
“我没这么答应过吧。”楚眠说,“我以为你会直接把公主改成性别男。”
夜希面露难色,歉疚地笑了下。
“哎呀,生男生女都一样!”于燃躺在床上高举手臂,“女的就女的呗,不就是让你穿个裙子。”
“裙子”俩字一出口,楚眠就直接攥紧了纸页,反问于燃:“给你穿你愿意吗?”
“不愿意,但我很愿意看你穿。”
于燃笑着露出白净的牙齿,楚眠立刻把几页纸砸在了他脸上。
夜希低头继续说:“还有,我把王子吻醒公主的设定改成‘王子用花瓣唤醒’公主了,你们觉得可以吧?”
少年一致点头,只要不接吻,随便公主怎么醒。
“那其他的就不需要纠结了,道具方面我会想办法,等你们记好台词咱们再排练。”夜希看了眼时间,起身,“我去把剧本交给老师。”
她一走,休息室内陷入安静。
于燃躺在床上,轻轻喊了一声“楚眠。”
“嗯?”
“小公主。”
“滚。”
“楚眠楚眠。”
“嗯。”
于燃望着天花板,问:“你初吻还在吗?”
“……”楚眠欲言又止。
他脸上有点热,“跟你有什么关系。”
于燃转头看他,“我弟才十三岁,初吻就没了,你呢?”
楚眠别过脸,躲避于燃的目光。
在还是在的,但楚眠不想告诉于燃。在这个连初中生都开始谈恋爱的年代,如果成年前还留着初吻,似乎是一件落后于潮流的事。楚眠倒是觉得这没什么丢人的,只不过在于燃面前,这类话题就莫名变得难以启齿。
见楚眠不理会自己,于燃便主动回答:“我的在。”
楚眠不耐烦地剜了他一眼,说:“我没兴趣知道。”
于燃笑了两下,又忍不住逗弄楚眠叫他几声“小公主”,然后就被对方扯着领子从床上拽到地上。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于燃伸着懒腰站稳朝门走,顺便催促楚眠:“回去上课了,我的小公主。”
话音一落,两人皆是迟疑。
于燃只觉得自己脱口而出那个“我的”有些奇怪,不过想想,又没发现哪里出问题,就不以为意地推开门出去了。
楚眠的大脑却忽然空白,刚才自己心口明显抽了一下,他以为要猝倒发作,连忙扶住桌角。
可是等了片刻,身体都没有任何异样,仍然安安稳稳地站着。
……就是脸颊越来越热,让他有点头重脚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