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短信

于燃的思路总是和常人不一致,所以每次他自作聪明地说出奇怪的话,楚眠都要消磨掉不少耐心去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就比如他话里的那个“暖和”。

楚眠下意识回忆自己最近穿的衣服,也没有很厚,不至于比别人暖和太多吧?那么这应该不是于燃的本意。

于是,楚眠又仔细观察着于燃的表情,发现他仰着脸,目光全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完全没有一丝偏移。这种毫无保留的直视方式太容易让别人有压迫感,楚眠坚持不到三秒就躲闪了视线。

“跟我没关系。”楚眠转过身,避免再被于燃紧盯着,“你要是觉得冷,你就自己多穿点。”

于燃若有所思:“我最近觉得……咱俩冥冥之中好像有种联系。”

楚眠默不作声。

于燃接着说:“要不咱俩,滴血认个亲?”

楚眠冲他脑袋推了一掌,打乱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赶紧买东西去,我还要回家吃饭。”

于燃笑着跟上他,“楚眠,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儿子。为父每每看见你,心里都暖得很……”

楚眠直接伸腿,让他差点被绊倒在地。

于燃这一趔趄,又被激发了灵感似的,抓着楚眠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楚眠没反应。

“从前有个女孩被诅咒了,每年只能说出一个字。她为了向喜欢的男生告白,整整三年没有说话……”

于燃讲到一半,突然开始大笑,肩膀不停耸动,“然、然后,她终于等到了表白的那天,她兴奋地跑出家门,结果被门框绊倒……她大喊了一声‘哎我操’。哈哈哈哈哈哈……”

楚眠本来无动于衷,但转头看见于燃笑得喘不过气的样子,唇角也忍不住上扬,评价了一句:“无聊。”

两人进了美院附近一家商铺,在老板的推荐下挑选了一套丙烯颜料。于燃没有急着结账,又去其他货架上看了看彩铅和素描本。

现在有很多绘画工具包装精致,楚眠扫了几眼,觉得很适合当礼物送人。

他嘴唇微张,差点叫住于燃问生日是什么时候,但转而一想,这个问题于燃都还没问过自己,那他现在主动打探,岂不是显得很像要献殷勤。

楚眠沉静思量后,还是决定不问了。

“走吧。”于燃选好了要买的东西,走向收银台。

楚眠问:“只买这些吗?”

“嗯,笔什么的我家里还有,就是本用完了。”

楚眠瞄了一眼素描册,蛮厚的,可见于燃平时也没少练习。

他又好奇地问:“你都画什么?几何体吗?”

“不,就普通的彩铅画,想画什么画什么。”于燃拎走袋子,推开店门,“艺考面试不是需要准备作品集之类的吗?早点弄,显得多。”

楚眠想看看于燃的画都是什么样子,但他又不愿意表现出自己对于燃的兴趣,便说:“我姑姑现在就是画画的,你要让她帮你看看吗?”

“怎么看?”

“你明天把画册带着,我可以帮你给她。”

“好啊!”于燃喜上眉梢,抓着楚眠胳膊“嘿嘿”笑了几声,“走,我请你吃菠萝派。”

两人回家的路不同,到车站就直接告别。

楚眠手里的菠萝派还温热,但他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吃东西,就坐地铁一路拿回家。

“今天怎么想起吃这种东西了?”楚珩看见了觉得新鲜,“回来还这么晚,嘴馋在外面吃过了?”

楚眠摇头,沉默地坐下来吃晚饭,过了会儿还是告诉楚珩:“跟同学去买点东西而已。”

楚珩意外之余还很欣慰,心里感叹侄子终于跟同龄人搞好关系了。不过她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暗暗记住楚眠每天的微小变化,比如更爱吃零食了,周末打游戏的次数更长,还会特意给fiona拍照。虽然生活的重心还是学习,但也越来越愿意把时间分配给娱乐,看起来不再那么阴沉了。

楚眠吃完饭,回房间看小说。前阵子诺贝尔文学奖的新闻铺天盖地,他猜测期中考试的语文阅读或许会考莫言的文章,趁现在有空看看,方便到时候分析中心思想。

看完一个短篇后,时间已经九点半,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却没发现未读消息。

已经连续好几天,楚眠晚上都会收到于燃的短信,没有正经内容,纯粹胡扯,一聊就到晚上十点半。楚眠这刚差不多习惯,今天收件箱就空了,难免感觉少了点什么。

楚眠没多想,顺手点进qq空间,看见于燃是在线状态,还发了几张《银魂》动画截图跟夜希讨论起来;再往下翻,是他刚才炫耀《神庙逃亡》的游戏分数,大言不惭地自称是班里最持久的男人;一晚上至少转发了七八条说说,分享了两首歌曲,明显没在写作业。

清闲得很吧。

楚眠起初还不以为意,直到他发现于燃昨天半夜的那条动态——

【狼藏了反犬旁】:哈哈哈哈哈!老子终于把这个月的套餐短信用完了!!!

终于。用完了。

楚眠皱起眉,心里有点不平衡。

自己每天那么忙着学习,还愿意挤出一点时间回复那些没营养的短信,结果于燃只不过是为了找人陪他处理掉那些短信条数而已。

——怪不得每条短信都跟废话一样。

楚眠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最近几天的收信箱,然后果断选择清空。

他把手机倒扣,继续专心看小说。

片刻后,手机振动。

于燃的短信姗姗来迟:“明天早上吃什么?你去食堂吗?”

楚眠匆匆回了个“不去”。

于燃:“来吧!我要补作业。”

楚眠现在正对他有敌意,看到他那种理所应当的语气一时更烦了,直接反问:“你为什么不能今天全写完?”

于燃:“我就想抄你的。”

“不给。”楚眠立即回复,并决定接下来再也不借他作业了,“你找别人要去。”

于燃:“行。那你明天记得来吃早饭。”

“我都说了我不去。”

楚眠回完这句,直接把手机调至静音。低头看书时,余光感觉到屏幕时不时亮起,他没去关心,等一本书看完该洗洗睡了,他才发现有十九个未接来电。

很快,于燃拨过来了第二十次。

“哎呦,你他妈总算接了,我还以为你又睡着了。”

“什么事?”

“我看我这个月还有一百多分钟语音没打呢,留着浪费。”

没想到他会大大方方跟自己提这事,楚眠心里不由得更抵触:“你怎么不给别人打?”

“给别人打干嘛?”于燃在手机那边笑起来,“我晚上只想跟你说话。”

楚眠瞬间感觉到胸口里像是被人攥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指尖也忽然开始发热。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是从桌前站起来,快步走到床上趴好。

“楚眠,我最近特别担心世界末日。”于燃声音忧虑,“我现在看着日历离十二月份越来越近,就他妈的好害怕,感觉能活一天是一天了。”

楚眠脸色缓和了很多,“你今天不是还要准备艺考的作品集?”

“那不是当时我没想起来世界末日这茬嘛。”于燃唉声叹气,“操,我才十五岁,我不想死。”

楚眠呼吸变沉了些,缓慢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十六岁?”

于燃认真地想了几秒:“明年吧。”

“废话。”楚眠轻笑起来,“我是说……具体日期。”

“噢。”于燃恍然,“八月六号!数字很吉利吧?”

原来今年的已经过了。

楚眠暂时放弃送他绘画工具之类的念头。

于燃又开始严肃探讨世界末日的话题,楚眠左耳进右耳出,到最后安慰他:“肯定都能活下来的。”

“行,我信你。”于燃说,“如果我们都顺利活到二零一三年,就证明我们毕业也能顺利一起去北京。”

楚眠停顿几秒,然后重重“嗯”了一声。

其实他没想到于燃还挺重视那个所谓的约定,别说三年后他们还能否记得现在的愿望了,就连前不久军训时发生的事,楚眠也都淡忘了很多。当时夜空下的热情和感动,说不定都会随着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而慢慢消解。

楚眠本来对此毫不怀疑,但他现在却更愿意相信……于燃应该会帮他记得。

“哎,困了,睡吧睡吧。”于燃说到最后口干舌燥,打了个哈欠就主动道别。

转天清晨,楚眠跟班长一起去室外监督这周的值日生工作。最近是“行为规范周”,卫生方面也加大了检查力度,每个班级要轮流清扫学校里的落叶。

楚眠在学校门口,眼前是高二年级的学长学姐,打扫态度十分散漫。其中一个他眼熟,正是前阵子想强迫崔荷亲密接触的蔡寒川,头发剪短不少,稍显精神。

蔡寒川当然也早就注意到了楚眠,两人刚才还有短暂的对视,不过他马上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然后暗自骂脏话。

力量被一个外表看起来文气的学弟碾压,还是在前女友面前丢脸,蔡寒川难免心里不服气,但更令他愤怒的是楚眠当时让他头撞了好几次墙,结果到今天脑袋还隐隐作痛,去医院拍片子没什么大碍,大夫说他可能心理原因。

“操他妈。”蔡寒川绝不承认自己是怕了这人。

他背对着楚眠扫地,把黄叶堆积成小山状,这时想回头看一眼楚眠走了没有,却注意到校门口进来了另一个讨厌的面孔。

于燃双腿还没迈进校园,就大声喊楚眠的名字。

蔡寒川不屑一顾地翻白眼,冷哼。

那两个人的关系,蔡寒川是从自己最近新认的弟弟嘴里知道的。

军训期间,隔壁学校有个叫黄枫的男生来打听谁是成骏扛把子,蔡寒川出去一瞧,原来对方是来交朋友的。俩人都是初中时混过社会的,性格相投,一拍即合。再开学后的某一天,黄枫说要带他去个有意思的地方玩,蔡寒川跟过去发现是个会所。“未成年不得入内”的规矩在黄枫面前形同虚设,据说是有人罩着,才敢随便进出。蔡寒川觉得他人不错,就干脆地称兄道弟。

两人平常就随便抽烟喝酒吹牛逼,聊着聊着也自然聊到了各自学校,蔡寒川发现原来黄枫认识于燃,也觉得这人是个傻逼。

不过当黄枫提议把于燃收拾服帖后,蔡寒川摆摆手拒绝了:“算了吧,没趣,我懒得搭理他了。”

黄枫没再多表示什么,之后蔡寒川随口提了一句:“我们学校高一有个人,比于燃难办。”

当然,他没有详细说明楚眠厉害的程度,只说:“操,看起来跟个娘们儿似的,劲儿还挺大。”

蔡寒川的形容虽然简洁,但十分精准,黄枫细细回忆了片刻道:“我好像见过,是不是跟于燃形影不离?”

“嗯。”

“噢……”黄枫喝了口酒,轻描淡写地说,“那不是于燃对象么?”

“啊?”蔡寒川马上从沙发上坐起来,眉毛紧皱在一起,“操,男的?对、对象?操他妈,真假啊,别膈应我。”

黄枫觉得他大惊小怪:“你不知道?连我都知道,于燃军训时跟他对象半夜野战小树林,到了天亮才被教官抓住。”

蔡寒川马上恶心得打冷颤。

“哥,要不你看这样。”黄枫撂下酒杯,探过身子,“反正你想整治的是于燃对象,那我就跟你一块儿呗,咱俩把那男的收拾了,于燃脸上也挂不住啊,他这人不怕肉皮子被打,我看得从精神上虐一虐他。”

蔡寒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俩人商量好日子,选在了这周三的成骏社团活动阶段,那个时候学校主任都下班了。

也就是今天。

“操他妈。”蔡寒川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能看见这俩人,“恶心的死基佬。”

他麻利地扫地,把刚才堆积成形的枯叶又全都拨散了,但打扫的声音根本盖不住背后那俩人在校门口说话,膈应得蔡寒川干脆使劲用扫帚摩擦地面。

“为了给你买紫薯包,我连抄作业的时间都放弃了,你还不跟我磕头道谢?”于燃抬着脸跟楚眠说话,“你吃馄饨吗,我没加香菜,你上次说好吃的那家。”

“早自习物理,你收敛点。”楚眠告诉他,“赶紧回去,吃完再写。”

“不行,物理一上课就检查。咱俩早自习换位置,我吃的时候你帮我挡着。”

他们俩说话时,蔡寒川的嘴角已经快撇出下巴了,胃里还一阵一阵酸。他嫌恶得五官扭曲,悄悄回头看一眼这对死基佬走了没有,结果撞见于燃笑着伸出手,把装紫薯包的袋子贴在了楚眠脸上。

操他妈。

蔡寒川当场没忍住,一声响亮的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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