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的设想里,清和真人若不是身受重伤被软禁起来,就是已经遭了不测。
“是云纵吗?”清和透过半掩的帷幕,早就看见了门口二人。
“师父,是我。”云纵道,反手将门关上,与周印一道走上前。
“你们怎么来了?”清和真人看上去面色如常,也没什么被禁锢的迹象。
云纵道:“门中发生了一些变故,我们有点担心,就进来看看。”
清和真人道:“你们不该来。”
云纵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这个语气,在他们离开上玄宗这段时间,势必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回来之后,一切暗潮都掩于平静之下,连清莹都被架空了,除了来这里,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清和真人不答反道:“你们赶紧出去,趁没有被发现之前,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云纵皱眉:“师父!”
清和真人难得疾言厉色:“若你还认我这个师父!”
云纵沉默下来,只看着他不说话。
清和真人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们还没发觉我身上的异样么?”
周印突然道:“你修为没了。”
云纵悚然一惊,他进来时只看到清和真人安然无恙,一时也没多想,此刻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本萦于清和周身,修士独有的淡淡云气已经消散于无形,现在的清和,与一个六七十岁的寻常老人无异,眼角多了几条皱纹,那是没了修为,逐渐苍老的体现。
他目光一凝:“是清言,还是六大长老?”
清和真人的笑容略带苦涩:“清言也不过是元婴初期,单凭他如何能暗算得了我,六大长老更不会为虎作伥。”
云纵道:“那到底……”
清和真人阻止了他的下文,道:“罢了,我说,你们听,完了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
大陆自古便有“天人感应”一说,认为天能干预人间诸事,而人也能感应上天的谕示,对于修士来说,更是如此。在许多大宗门里,由于出过一些飞升上界的前辈,所以有时候作为本派德高望重之人,偶尔在入定时也能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甚至得到上天的一二启示,对门派发展自有助益。
十年前,清和真人在一次修炼之中,也得到了来自上界的谕示。
他虽然是上玄宗掌教,但论修为,并非门中最高者,能够得到上界的信息,自然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尤其这条谕示的内容更古怪。
大意是说,如今兵祸四起,天下不安,迟早有大乱的一天,让他趁机蚕食周边小派,再以远交近攻的策略,一步步吞并大的宗门,然后再找机会,焚毁除了上玄宗之外的其它修真典籍,如此一来,其它门派也就没了长远发展,安身立命的基础,不得不依附于上玄宗,长久以往,上玄宗不仅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宗门,而且等到将来大陆一统时,新的君主必然也要对上玄宗顶礼膜拜,奉为国教,上玄宗必定会因此代代传承下去,千万年不朽。
而且,若是上玄宗决定这么做,上天也会顺应天道,为其提供帮助,就连清和本人,也可以得到提升修为,甚至飞升上界的好处。
清和乍得到这条讯息,先是震惊,而后又浮现起无数的疑惑。
他早已过了对任何人或事,想也不想就深信不疑的年纪,即便这条谕示来自至高无上的天界。
天界为什么要降下这条信息?
作为掌教,清和知道的,自然要比别人多一些。他不仅知道上界的仙人,除了大陆飞升的前辈修士之外,还有原本就属于上界的仙族,他也知道,上玄宗自立派以来,纵然出过两个飞升上界的祖师,却从来就没有受过上天的特别眷顾,更谈不上与上界有什么关系。
如此一来,天界的出发点,就值得商榷了。
既然不是,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太初大陆的长远发展,为了将来的大一统作准备?
这就更说不通了。上界人界,泾渭分明,人敬上天,敬的是神仙能够呼风唤雨,为芸芸众生带来风调雨顺的能力,仙有仙道,人有人道,各行其道,即便神仙高高在上,也不能干涉大陆的兴衰,乱了法则,破坏三界平衡。
而且上界命上玄宗借机焚毁修真典籍,虽然表面上看,是为了上玄宗好,但实际上,这无疑断了大陆传承几万年的修真根子。没了百花争鸣的修真门派,即便剩下上玄宗一枝独秀,又能存在多久?
想到这里,清和有些不寒而栗,也不敢往深再想下去,却把这条谕示压了下来,再也没有对人提起过。
时间一点点过去,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没有再收到过任何谕示,也几乎要把这件事情忘了。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96、
就在几个月前,大陆上陆续有妖兽出没的传闻,苍和国内也出了几宗,作为苍和国内最大的宗门,国君自然遣人前来,客客气气地请上玄宗派人去帮忙降妖伏魔,当时碍于情面,加上也想探探妖兽虚实,清和便派了开阳峰主葛禹,带着弟子们前去。
葛禹身在外面,定期与上玄宗联络,半月一次,从未间断过,最后一次传讯过来,却是说自己发现了苍和国东北面森林里似乎有妖兽出没,他要带弟子们前去看看,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就在他察觉不妥,想要派人出去寻找之时,恰好又发生了秋闲云打伤弟子,强行突破禁制,从软禁的地方逃出来的事情,由于他身份特殊,清和只得偕同六大长老亲自出马,将他擒住,谁知秋闲云神智似乎已经大大不如以往,变得有些癫狂,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就是杀害清玄的凶手。
清和无法,只得将他打入地牢,又召来六大长老,说如今上玄宗峰主不齐,内防无高手坐镇,让他们帮忙照看一二。
然而好景不长,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也渐渐起了变化。
一开始只是有些乏力,随着时日增加,这种身体上的不适慢慢表现在修为的减退上,以至于不过数月,就发展到如今的状况。
清和自然惊怒交加,也曾请来六大长老,众人试尽各种办法,最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和一身修为逐渐消除,最后如常人一般。
一个修士没了修为,也就难逃自然衰亡的结局。
所以清和借口修炼出了岔子,避入丹房,将上玄宗事务托给清言和六大长老,另一方面,也是在等云纵他们回来。
云纵听罢,上前执起清和真人的手腕为其把脉,发现对方体内果真空空如也,一丝灵力也无了,声音不由带上冷意和怒意:“此事与清言师叔有关?”
“也许有些关联,但以他的能耐,是绝不可能无声无息令为师修为尽丧的……”清和突然又想起那道奇怪的谕示,待在这里的日日夜夜,他无数次将谕示上的内容反复琢磨,得出的结论无疑是石破天惊,令人不寒而栗的,若这一切真与上界有关……那么即便上玄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只怕也无法与之为敌。
如今的上玄宗七峰,说是以师兄弟妹相称,然而实际当年并非出自同一个师父,只有清和与清莹,才是真正的同门师兄妹,感情也较旁人好些,葛禹性子火爆,直来直往,秋闲云虽有些乖僻懒散,但这两人对上玄宗的忠心,都是毋庸置疑的,清元一年到头基本都在丹房里不出来,并不是贪恋俗务的人。所以原本清和心底最防备的,是当年不忿他登上掌教之位的清玄。
却没想到,到头来,最早死于非命的是清玄,而一直默默无闻,毫无存在感的清言反倒后来居上,最有嫌疑。
清和真人面上淡淡,仿佛并不将自己的状况放在心上:“六大长老是可以信任的,但他们久已不通俗务,非到万不得已,更不会插手。”
他拿出两面玉牌,皆流光溢彩,只是篆文不同,分别递给二人,对云纵道:“你手里这面,是上玄宗历代掌教印信,凭此可以号令上玄宗上下,将来亦可作为凭证。”
云纵皱眉:“大师兄……”
清和真人叹了口气:“余舟虽然为人处事强些,可资质却稍有不如,而且这个当口,他的目标要比你明显许多,也不知能不能脱身,相比之下,你的机会更大些。”
云纵点点头,收下玉牌,不再多言。
清和真人又对周印温言道:“这是天璇峰印信,清玄已死,峰主之位虚悬,周印,我知你并非贪恋俗务之人,只是如今上玄宗内忧外患,可用之人寥寥无几,少不得要多劳烦你,请你看在云纵的面上多担当些。”
云纵道:“师父!”
他打从心底不愿将周印拉入这个漩涡中。
清和摆手,阻止了他的话,对周印道:“我知道,你手上有洗天笔和灵犀角。”
周印神色不动。
清和真人道:“看来山河社稷图的事情你已知晓,云纵手上那掌教印信中有一物,与洗天笔一般作用,此物留在他手中也无大用,日后云纵打开印信,就将里面的东西给你,也算全了你我的因果。”
周印略一点头,没有说话。
清和露出真心诚意的笑容:“多谢。”
他这一生,从一介小小的低阶弟子,到一宗之掌教,跌宕传奇,心机手段自不必说,只是为了上玄宗,他几乎付出毕生的心血,甚至以自己的修为止步不前为代价,却没想到临了临了,自己所苦心造诣经营的一切,竟要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实在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