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不到,江家终于迎来了第一波姗姗来迟的丰收。金色的麦田结着沉甸甸的谷穗儿,一地黄澄澄的草浪翻天。江深上完课急匆匆的跑回家,想去田里帮忙时却被母亲喊住了。
“别去了。”谭玲玲打了热水来给他泡脚,“你花儿婶婶借了咱们收割机,你爸开着呢,腰累不着。”
江深现在已经能立足了,平时营养也跟了上来,身板儿隐隐有了肌肉的线条,只是这一堂课下来,立久了踝关节容易肿,谭玲玲怕伤了筋骨,每回到家都先给儿子泡脚按摩。
母亲边按脚边问他:“今天跳了什么?”
江深想了想:“学了巴特芒汤纠日代。”
“那是什么?”谭玲玲笑起来,“名字真奇怪。”
江深解释:“就是小踢腿。”他边说还边比划了动作,结果洗脚水被他给踢了出来。
“……”谭玲玲抹了把脸,伸手拍他小腿,骂道,“不老实!”
江深嘿嘿嘿笑了半天,自己拿了干毛巾把脚擦干净,谭玲玲将洗脚水倒了,回来时对他说:“你等下去花儿婶婶家把Tony接回来。”
江深:“Tony怎么去他们家了?狗毛不是最怕它了么。”
谭玲玲说:“青灵子之前说要看孵小鸡,借了Tony的种,它在你花儿婶婶的母鸡群里乐不思蜀了,还帮着孵蛋呢。”
江深:“……”
Tony鸡还真是鸡生丰富多彩,真帮着孵蛋呢,江深去的时候就看见大花尾巴的公鸡窝在鸡窝里,表情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狗毛和青灵子都只能蹲在鸡栏外面,都是既期待又害怕的样子。
江深送来了谭玲玲包的饺子,苗花儿一定要留他吃饭,为此特意还打了电话去江家。
“你妈都答应了,婶婶去烧饭。”苗花儿挂了电话后,揉了把江深脑袋,“想吃什么?今晚婶婶烧红烧肉,都给你吃。”
江深不好意思道:“我吃不下的……”
苗花儿:“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能便宜了你哥。”
狗毛在外头大概是听到了,不服气的喊:“妈你太偏心了啊!”
苗花儿啐了他一口:“看你的鸡去!”
江深也去院子里,弯下腰叫了声鸡名:“Tony?”
Tony鸡对他的声音有点反应,明显认识人,扑棱了几下翅膀,咕咕一两声。
“呀!”青灵子激动的拉她哥,“你看你看,看到蛋了!”
狗毛比了个“嘘”的手势:“Tony脾气不好,别吓着。”
青灵子马上乖乖闭了嘴。
江深倒是难得看到青灵子听狗毛这个当哥的话,他小声问了句:“还多久能孵出来?”
狗毛:“不知道呢,它底下就两个蛋,我都照过了,有小鸡。”他指了指旁边一窝母鸡,“那底下一半一半吧,等Tony敷出来小的你带回去?”
江深也很期待小鸡,当然高高兴兴答应下来,三个人又津津有味的看了会儿公鸡孵蛋,直到苗花儿在屋里喊人了,才不情不愿拖拖拉拉的洗手上了饭桌。
青灵子吃饭还想着小鸡的事儿,吃到一半,突然对着苗花儿道:“我以后不吃鸡了。”
苗花儿愣了下:“怎么了?”
青灵子嘟着嘴:“小鸡多可爱啊。”
狗毛逗她:“那你也别吃蛋了,蛋里出小鸡。”
青灵子大概没想到还有蛋这一茬,睁大了眼睛又是震惊又是悲痛,最后终于还是仅存的那么点心疼被现实给打败了,委屈着嘀咕道:“要吃蛋……”
苗花儿真是好气又好笑,捏着筷子去拍儿子的脑袋:“别欺负你妹妹。”
狗毛躲了下,没躲掉,扯着嗓子嚷嚷:“哪儿欺负了她了嘛?!实话不让说啊!”
江深忍不住笑起来,他一笑青灵子也跟着笑,狗毛在那儿捂住脑袋瞪了两人一眼。
吃好了饭的江深帮着苗花儿收拾完餐桌,狗毛想连着鸡窝将Tony一块儿让江深搬走,不过没胆子进鸡栏,只好让江深自己去,Tony看得出来不是太高兴,江深蹲在它旁边,摸了摸它的翅膀。
“我们回家吧。”江深说,他小心翼翼的连着篮子一块儿把鸡提起来,Tony扇了下翅膀,保持平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窝着不动了。
说实话,一只长了膘的公鸡再加两个鸡蛋,这个重量可没轻到哪儿去,江深不得已只能把篮子抱在怀里,狗毛离的远远的,就怕离的太近被Tony喜怒不定的啄一口。
“你这跟鸡讲话的习惯得改改。”狗毛陪着江深回家,“宠什么也别宠一只鸡啊。”
Tony脖子一转,睁开一只鸡眼盯着他。
“……”狗毛闭嘴了。
江深乐的不行,抱着篮子往自己怀里抬了抬,Tony鸡的鸡头蹭过他脖子,咕咕叫了两声。
“狗毛哥。”江深抬起脑袋,他看着陈毛秀,突然道,“我上次去文化宫,看到你在学校门口……那些人是谁啊?你真的逃课去玩了吗?”
陈毛秀有些凝噎:“说多少遍了,叫哥就别喊绰号了,多难听啊。”他扒了扒头发,有种藏着的骄傲和不好意思,“哥没逃课,哥是去打工呢。”
江深不是很信,歪着脑袋认真瞧他。
“真的。”陈毛秀难得严肃,“再过大半年就是青灵子十岁生日了,十岁,大生日,我准备给她买一套油画画笔。”
陈毛秀神神秘秘地,操着口音特别重的洋文:“Escoda这个牌子,你知道吗?”
江深当然不知道,只能老实的摇头。
陈毛秀的表情呈现出结结实实的肉痛来:“老贵了,我大半年的零花加压岁钱都不够,只能打工往里填。”
“……”江深自然无法想象这得要多少钱,只好问别的,“那你打什么工呀?”
陈毛秀得意道:“我们学校那帮高年级的有钱人喜欢去唱KTV,我给他们跑腿带饮料,能多赚一倍的钱,最多一天能有一两百,坚持个大半年,青灵子的画笔啊就能买回来了。”
江深张了张嘴,不确定道:“你不告诉青灵子吗?”
“这是惊喜呀,怎么能说。”陈毛秀理所当然地道,他像是不放心似的,又叮嘱了一遍江深,“这是咱两的秘密,你也不许说啊。”
将鸡和江深送回去后,陈毛秀披着月色星光回了家,苗花儿和陈老实在天井里乘凉说话,看到他回来,苗花儿问了句:“深子回家了?”
“回了。”陈毛秀心情好,又逗了会儿鸡,拿了搪瓷杯子准备刷牙洗脸,“青灵子呢?”
苗花儿差使着陈老实进屋给她拿毯子,随口道:“先睡了,你妹才多大,小孩子缺觉。”
陈毛秀边挤牙膏边嘀咕:“我小时候怎么不缺觉……”
苗花儿虽然踢不到他,但也佯装做了个姿势吓唬吓唬,陈毛秀虚躲了躲,咧嘴龇牙,牙上全是牙膏沫子。
陈老实拿了毯子出来,夫妻俩又聊起别的。
“过两年青灵子画画的班能给她停了。”苗花儿把毯子盖腿上,她吩咐陈老实,“你听到没。”
漱着口的陈毛秀耳朵动了动,他还蹲在水龙头前面,回过头看着自己母亲,眉间拧着:“为什么要停了,青灵子不是画的挺好的么。”
苗花儿:“画的好有什么用,她还想当饭吃?现在读书才有出息,这种分精力的事儿小时候玩玩就算了,过两年她就要升初中了,文化课得好好上,哪有时间画画。”
“怎么没时间了。”陈毛秀拔高了音量,他直起身,嘴角边上还沾了点白,“青灵子喜欢画画就该让她画,谁说画画没出息了?!”
“你发什么火呀,声音轻点!”苗花儿将毯子扔到儿子身上,心虚的回头看了眼屋里,没见着女儿被吵醒才放下心来,嗔怒道,“你懂什么,画画有几个人能当画家的?你知道一年学画画要废多少钱吗?不是你出钱不心疼呐!”
陈毛秀捏着毯子的手轻微地抖着,他张了几次嘴想反驳自己母亲,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后也只能泄愤似的拿毯子用力抹了抹嘴,扔回了苗花儿身上。
“你要死啊!小兔崽子!”苗花儿嫌弃地拎着毯子大叫,“谁准许你拿老娘毯子擦嘴的!啊?!”
陈毛秀充耳不闻地进了屋,想想还是一股郁气结在胸口,他开冰箱去拿牛奶,一回身就看到青灵子赤着脚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
小姑娘留了四年的头发,如今已经长到了背上,因为睡觉的缘故,有些凌乱的披着,青灵子似乎刚醒,惺忪地揉着眼睛。
陈毛秀吓了一跳,赶忙往前几步将妹妹抱起来:“怎么下床了?鞋呢?”
青灵子看了他一眼,眼睛揉的有些红。
“是不是做梦了?”陈毛秀问,他把青灵子抱回床上,又将不知道被踢哪儿去的拖鞋给找了出来。
青灵子抱着枕头躺着,陈毛秀拧了块热毛巾来给她擦脚,未了又重新给她盖好被子。
陈毛秀跟个老妈子似的:“把枕头摆好了,好好睡。”
青灵子掀起眼皮儿,难得没顶嘴,摆好了枕头重新睡下去。
“我草稿还没整理好呢。”妹妹突然道。
陈毛秀蹲下身去拿她书包:“你就为这儿事儿醒的呀?叫我一声不就行了,我帮你理。”
青灵子不说话,她看着陈毛秀盘腿坐在地上,给她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画纸草稿,乡野田间的月光清辉仿佛温柔的茧,穿过窗棱,落在了自己哥哥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