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敌人的时候,最可怕的并不是对方显得十分强大,而是自己本身就缺乏勇气。
因此,哪怕面前这条巨龙显得格外恐怖,他们仍然一往无前,直接朝它冲去。
任何一扇门,都不是那么好打开的,要拿到开门的钥匙,更是千难万难,这也是为什么蓝色鹦鹉螺格外叫人心烦的原因之一。譬如面前这条巨大的青龙,换做其他学子,只是十岁的孩童,哪里有上前挑衅的心思,恐怕吓得转身就逃才是正理。
其实这种选择也未必就是错误的,暂且退走再作计较,也是一种选择。
但显然不是叶无莺三人的选择。
叶无莺的剑明明是冰蓝色,偏偏笼着一层乌幽幽的暗光,顾轻锋的弯刀沉重古拙,出刀之时偏偏纤巧如月。
那空中圆月已经被龙遮挡,漫天的水花之中,他们好似朝着石头撞去的傻瓜蛋,怎么看都没有获胜的希望,巨龙的眼睛一直冰冷而漠然,仿佛只是看着三个蝼蚁。
叶无莺在那冰青色的龙鳞上跳跃,蛇打七寸,却没有任何传说龙的弱点在哪里,只是,他看过《哪吒闹海》的故事,那小小的哪吒不过也是个孩童,却能够将龙抽筋扒皮,他们虽没有翻江倒海之能,却可以试上一试!
“这里!”
他一剑既出,犹如破天之刺,“当”地一声,与那坚硬的龙鳞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之声。
谢玉耳边一麻,却是飞身而起,一指点出,毒溶水!
她因为境界所限,能学的术法只有那么几个,但个个都能做到信手拈来一击必中,“赶紧!”二级炼气士的灵气毕竟有限。
不用她提醒,顾轻锋的弯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灵动如一抹淡淡的红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绕着那巨大的龙首转了一圈,与那龙鳞碰撞出一串明亮的火花,方才回到她的手中。
一声龙吟!
叶无莺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他咬着牙,感觉自己的耳中似乎开始流血,热热的暖流从耳边往下落去,他却根本顾不得,就着顾轻锋划出的那一道极浅极浅的伤口,一剑往下,眼中凶戾非常,暗红闪现——
“啊啊啊!给我破、破、破!”
鲜血喷溅而出,烫得他们被河水浇得湿透的身体一阵不适,犹如火烧火燎。
远远的,另一处山崖之上,那几个年轻的师者看得满脸震撼。
“他们当真……”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很有勇气。”
是的,勇气。
“这可不仅仅是一个勇气可以形容的,”另一个师者感叹,“换做是我,即便是发现了‘门’,也可暂退再想办法,这样冲上去硬碰硬,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胡若清却轻笑一声,“在我看来,他们这可不是匹夫之勇,三个小家伙当真聪明,”她赞叹着,“真的太聪明了。”
“师姐的意思是?”
“蓝色鹦鹉螺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们难道忘记了吗?”
这时候,其余人才浑身一震,明白她在想什么。
蓝色鹦鹉螺,是幻境,是不会真正令人死亡的幻境!
“现实中哪有这么好的机会,”胡若清缓缓说,“不付出在生死间徘徊的代价,哪能真正得到心性和武技术法的磨炼,不论是武者还是炼气士,都不存在什么捷径可言,需得一步一个台阶,古往今来,不论哪位成功者的背后,都必然经过血与火的历练。蓝色鹦鹉螺开启一次实属不易,官学也得让它休养数年,方能再重开一次,却不是真的为难这些孩子。”
一个师者叹了口气,“能进入蓝色鹦鹉螺,实则是种幸运。”
胡若清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这样真实的环境,与现实中的磨练也没多少区别了,偏又不会真的有性命之忧,若是寻常,哪里能想得到这种好事!世家也有不少人希望将自家孩子扔到蓝色鹦鹉螺中来历练一番,可惜了,官学的蓝色鹦鹉螺从不为家族个人服务,唯有几年一届的幸运学子,方能进来一次。”
这会儿,众人看向那浑身浴血的三人,眼神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不愧是这一届最出色的学生。
他们悍不畏死,因为本来就不会死,即便是第一场考试失败那又如何?这一场战斗所得到的远比入学测试成功与否要重要得多。
那边,叶无莺已经觉得自己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龙游入水,自然更加强大可怕,靠着谢玉那粗浅的避水诀,他们只能堪堪维持不被淹死而已,龙血混着河水,那气味直冲鼻端,更彻底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叶无莺的长剑都差点脱手,只死死钉着巨龙的身体,耳边甚至可以听到剑刃磨过龙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小心!”顾轻锋差点被激烈的水流卷走,谢玉将围巾抛给她,死死抓住这一端,另一只手却稳稳巴着坚硬的龙角。若是寻常炼气士,没有内功打底,恐怕她才是最先被卷走的那一个。
叶无莺一脚踩进那渐渐扩大的伤口,龙血完全浸润了他的鞋子裤管,他却以这只脚为支点,狠狠拔出了剑,剑身嗡鸣,他咬着牙,又一次用了那凶暴的法门,这会儿不是越阶杀人,而是越阶拼命,这一剑当真有了那雷霆之怒的风采,一剑既出,河翻巨浪,龙吟震天!
“给我出来!”他爆喝一声,抽出了一条雪白晶莹的粗线!
这不是真的龙,这是他和谢玉臆想中的龙王爷,既然如此,它必然更贴近他们的想象!
于是,它是可怕的巨龙,同时,它也有能抽出的龙筋!
他死死抓着龙筋,整个人却已经趋于脱力,顾轻锋一把抓住他,然后甩出了手上的弯刀,沉重的弯刀划破水流,重重撞进了河岸边的断崖里,谢玉这才发现,她扔出去的弯刀上,尚且有一条细细的链子连着抓在她的手中。
“走!”
顾轻锋抓住叶无莺,谢玉一个水缚诀,将他们和那条雪白龙筋死死捆在一起,顾轻锋深深吸了口气,厉啸一声,不顾那细链子在她的掌心印刻下深深的血痕,不顾肋骨断裂带来的巨大疼痛,只扯着叶无莺和那条龙筋往断崖处去!
谢玉狠狠心,再无暇多想,念出一段艰涩难懂的口诀,“分水!”
分水诀,竟然是分水诀。
照理至少要四级以上的炼气士,方能使出这分水诀,谢玉强行提起灵气,却到底等阶不够,刹那间吐出一大口血来,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挤压破裂,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夺去她的神智。
但她的眼神依旧坚定,甚至还尽最大的努力维持着那道水缚诀。
长长的龙筋被迅速抽出,龙尾乱扫龙首向天,一时间翻江倒海长嘶哀鸣,若没有谢玉那道分水,恐怕叶无莺和顾轻锋连此时的怒涛疾波都无法避过,直接就被这山崩一般的水箭夺去了性命。
最后这一击不过是强弩之末,终于,鲜血染红了整条大河,巨龙渐渐不动了。
谢玉在水中沉沉浮浮,几乎也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叶无莺勉强坐起,“快去把谢玉救起来。”
不用他说,三人之中受伤最轻的顾轻锋已经跳到水里,将谢玉捞了起来,三人狼狈地躺在断崖下的一块巨石上,一时间不知是哭是笑。
“是……门吗?”
“没错,是门。”顾轻锋说着,看那河底亮起的光晕。
很显然,他们干掉了这条巨龙,破除了这处幻境,这河底便出现了一道生门。
谢玉已经晕过去了,顾轻锋背起她,“走吧。”
还等什么?叶无莺已经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们这样沉重的伤势,只会越等越糟糕。
一跃而下,向着光明而去。
再咳着冒出水面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干燥,身体上似乎还残余着那种无法忘却的疼痛,动了动手脚,却行动如常。
抬头看到的仍然是那宝石一样明亮的星星点点,这里光线昏暗,叶无莺左右看看,很快找到了也正渐渐苏醒的顾轻锋和谢玉。
蓝色鹦鹉螺的底部也分为很多层,他们在最下面一层,顺着那螺旋状的“楼梯”往上走去,一路到处看到倒在地上的学子。
“好饿。”谢玉嘟囔着。
他们在蓝色鹦鹉螺幻境里待了一个多月,现实中不过一天多,但一天多不吃饭,也是会饿的,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太糟糕,这饿也就来得格外汹涌澎湃。谢玉直接开口抱怨,顾轻锋虽然没说话,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无莺塞给她们一人一块巧克力,“赶紧吃下去,一会儿就出去了,也不可能在这儿吃饭啊。”
“这到底是什么?真的很好吃。”顾轻锋认真地说。
叶无莺却没有给她解释,他们各自遮住眼睛,因为外面天光太亮,阳光太明媚,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
“欢迎回来!”迎接他们的自然只有掌声。
叶家没有人在官学教书,却也有往届的叶家学子,包括已经入学两年站在人群中不情不愿鼓着掌的叶无添。顾家却有一位在官学教书的,说来不算正经的顾家子弟,但她也姓顾,乃是昔日顾轻锋祖父的养女顾奚。但他们都没有谢家人高兴,那谢商兴奋地手都快拍肿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他们是最快出来的,三天的期限,他们只用了一天多一点点,已经足够叫人震惊,尤其是那些知道蓝色鹦鹉螺是个什么地方的人。
“快,还不快给他们准备宴席?”仍旧是那个白胡子师者笑眯眯地大声说着。
这世界即便是孩子,都不存在什么“脆弱的肠胃”,哪怕一天没吃东西,给他们准备的仍然是大鱼大肉,但其实重头戏并不是这些,而是那小小的一粒安神丸,它不仅能起到宁神静气的作用,更能弥补他们在幻境中受到的所有精神上的创伤,吞完这粒官学提供的小药丸,回去沉沉睡上一觉,回头就应当没事儿了,只是某些学子经历的过程太可怕,回过头来该做的噩梦还是会做,官学做的也就这些了。
叶无莺三人回去休息了,胡若清等几位师者还要尽快将完整的报告赶出来,他们负责的几组学生中绝大部分第一关都没撑得下来,自然乏善可陈,可是叶无莺三人一路的经历却很有东西可书,三日之内,他们便要将这份报告尽快呈送到几位座师的案头。
很快,三日过去,最后通过蓝色鹦鹉螺的学子十中无一,即便是通过的,也是无比艰难,几乎堪堪赶在最后关头。
叶无燮最后同王氏和秦氏的两名世家子一块儿进去,最终却被抛弃唯有那名王氏子一人通过,叶无若更不堪,队友也不争气,闹得个全军覆没,最后,今年的叶家学子之中,唯有叶无嫣并一名同样天九品的士族钟家的女孩儿钟汀、一名天七品的唐家炼气士唐汝恬顺利通过了这第一场测试。
以世家而言,今年叶家的成绩很不好看,连平日里与叶氏素来不和的赫东张氏,都有四五名通过了测试呢,更别说其他世家了。
第一场失败,自然成绩作废,若是入学测试三场之中失败两场,那就几乎注定了陪坐末席,没有什么机会了,所能得到的官学资源也必然有限,虽往年也不乏开始失败后来一飞冲天的例子,但毕竟十分稀少,因此绝大部分是失败的学子都有些垂头丧气,很是失落。
但官学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很快就宣布次日便要进行第二场测试。
有了第一次的合作,顾轻锋再与叶无莺、谢玉见面,神情明显和缓许多。
官学其实是很容易产生伙伴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年龄,譬如这入学测试,便极容易生出同生共死的情谊,好比一块儿上过战场的战友,总比其他感情要牢靠稳固许多。
“这也太赶了。”谢玉感叹。
叶无莺耸耸肩,“好歹我们已经休息了两天了。”
他这话一出口,即刻招来了四周一片仇视的目光。
休息两天,多么奢侈!
但规定就是这样,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难道还指望着世上有绝对的公平嘛?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一次,官学用了大型的灵力车,向着博望城西郊方向疾行而去。
“快看看这是什么?”
每个小组都得到了一份卷得厚厚的竹简,和一个透明的琉璃球,这个琉璃球只有巴掌大,里面却有一团缭绕的彩色烟雾,轻如薄纱,如云似幻,美丽极了。
谢玉拿着那琉璃球爱不释手,那边叶无莺展开手中的竹简,顾轻锋凑过来一看,却是愣住了,“这是……地图?”
确切来说,这是一份被划分成了无数细格子的地图,足有上千格,将博望城西郊那一大片绵延的无人山脉原始丛林都纳入了地图中。
“地图?”谢玉也看过来,“这地图分这么多格子有什么用?”
当然是有用的,而且事关规则,和进去之后情况大概完全不一样的蓝色鹦鹉螺不同,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叶无莺很明白这一次的测试是什么,换句话说,一开始的时候,或许会有些不大理解,但是这会儿的他可是很清楚其中的游戏规则。
“谢玉。”
“嗯?”
“你玩过大富翁吗?”
谢玉:“……”什么鬼?
叶无莺勾起一抹笑容,“接下来,我们要玩超大地图真人版的大富翁哦。”
很刺激很凶险,也很有意思。
“当然,是简化版的,不需要我们买地皮。”叶无莺开玩笑说。
谢玉凝眉,“你该不会是说——这个是骰子吧?”她指了指手上这个格外美丽的琉璃球。
“没错。”叶无莺点头,“它是由巫制作的小玩意儿,绝对公平没有人可以作弊。”
“什么意思?”
他们说话的时候,为首的师者已经开始宣布游戏规则,而还没有说完,下面就已经是一阵哀嚎。
“不会吧,这是什么意思?你听懂了吗?”
“没太懂,只知道一小时就要移动一次,卧槽这不是都没有时间休息了?七天都没法休息我可撑不下去。”
旁边一个学子哼了一声,“你当然也可以不移动啊,琉璃珠里的数字一小时变动一次,这是限定能够移动的格数,若是不移动权当放弃,也是没什么的。”
只是这样,难免要比其他人要慢一些。
然后,他们很快就发现,每一组手中的地图都不一样。
“先生!这地图都不一样,怎样判定最后的输赢?”
那位白胡子老先生笑眯眯地说:“很简单,到七日之后仍然未被淘汰的,自然就是通过,按照所走格子的数目来给你们打分。”
“淘汰?”不少学生愕然。
“各自前进,但若是在某一区域内相遇,就必须进行一场比试,比试内容不拘,由率先到达该区域的小队决定比试内容。”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们这些师者给你们的小惊喜。大家放轻松,去吧,祝大家玩得愉快!”他的白胡子翘了翘,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众学子:“……”
叶无莺差点笑出声来,对着谢玉眨眨眼睛。
看!这不就是简化版的大富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