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的震慑力果然强悍,在其他人发现那是一具巫偶之后,已经心生退意。
叶无莺瞧见了,莫名有些不爽。
其实就好比当初胡明喻瞧见琉绮之后就退了一样,众人发现那苍白少年是大巫,轻易又不敢去伤他性命,不退还能做什么?
叶无莺却容不得他们退走,趁着这些人发现司卿身份而束手束脚的时候,迅速又杀死了两个往后退去的护卫。
气势便是这般,一旦想要退走,便容易溃散,即便不在战场,又只有几人也是一样的。
那两个谋士原本表情还算淡定,却也终于有些惊慌起来,迅速往木楼后面跑,叶无莺从一开始就砍坏那栋小楼绝不仅仅只是吸引他们的注意,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跑也变得不那么容易。
八级武者已经被青素缠住,两名七级也一样脱不开身,剩下的五六级的武者试图带着两位身体有些虚胖的谋士逃跑,却偏不敢转身。
叶无莺的剑太利,也太凶,若是敢露出丝毫的可趁之机,便是一击致命。
他们甚至没法相信,一个不过还未长成的孩子,虽已经有了些少年模样,却到底还是孩子,怎会这样暴戾凶悍。
“唐先生缇先生快跑!”之前与叶无莺对话的那位六级武者大喊一声,深深吸了口气拦在了叶无莺的面前。他在这些护卫中不是最强,也不是最长,却是他出来应答,只因他是三皇子赵弘旻的心腹,其他人不是。
叶无莺却长笑一声,“我却还怕你率先跑了。”他认识这个人,他与那赵弘旻一块儿长大,不仅仅是他的心腹,赵弘旻这人几乎与今上一般寡情,性格又有怪癖,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比如面前这位,如果没记错,就和赵弘旻有一腿,名是主仆,实则是时不时滚上床的关系。时隔这么久叶无莺还有些印象,就是因为后来有朝臣拿这件事说道。原皇子床上是男是女,在这个年代是压根没人管的,被拿来说道不过是因为这青年非但不是世家士族出身,甚至不是平民,而是贱籍。
端只看着那些个其他护卫虽听他的话,眼中却多有不屑便知道了,哪怕是那两个被他以性命相护的谋士,都不见对他有多少尊重,便能看出些许端倪。
他死了,赵弘旻或许不会太过伤心,却绝对会伤到他的脸面。
尤其这青年高大英俊,正是他十分偏爱的那一款。
不仅是他不能跑,那两个谋士也断然不许逃走。
叶无莺一剑刺天,宛若雷霆,剑气激荡之下,四周草木纷纷摧折。
那边却是脸色大变!
他们都是跟在三皇子身边的人,怎会忍不住赵氏的功法?且众人皆知,赵氏功法绝不外传,除非你姓赵,方能习得一二。可是,叶无莺他姓“叶”啊!众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起来,也对赵弘旻为何执意要为难叶无莺有了些猜测。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其实还挺靠谱的,也接近了实情。
可是很快,他们就无心再想这个了,因为想起了赵氏的剑法有多么可怕。
这年头虽不到以剑为尊的地步,但是剑法是出了名的难练,若是一个不好,难免沦为只有花架子却没有杀伤力的代表,尤其不少世家子,仅仅是因为剑好看,便执意要练剑,到头来除了好看,啥都不行。
赵氏的剑法不一样,这是从实战中磨出来的剑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杀人的技法,凶暴非常,戾气十足。
叶无莺将喉头的甜意压了下去,每每用这门剑法,总难免过了头,越阶杀人的结果可不是那么好承担的,他表面瞧着丝毫没有受伤,实则已经不能再动手,胳膊都酸软不堪。
“不过欺我刚来京城,无人相帮罢了。”叶无莺嗤笑一声,冷冷说。
司卿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无莺,你还是随我住到巫殿去吧。”
叶无莺沉默下来,他对巫殿有很多不太好的回忆,可是他知道,若理性去看,最佳的选择便是住到巫殿去。他的根基太薄了,叶家更不可能护得住他,在这个京城里,连那两个谋士身边,都有不少高阶武士,更何况旁的那些权贵?
他来得真的太早了,自己的实力不足,偌大的京城竟是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包括座上那位他的亲爹。
即便是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叶无莺也可以肯定那位绝对不闻不问,根本不会因为这个而有丝毫的情绪,正因为了解那个薄情的父亲,赵弘旻才敢这样大胆。
只一时间,赵弘旻还不敢对叶无莺下杀手而已。
到了京城,即便是王贵妃没有失势,也会收敛起来,到底要有些顾忌。
但是对他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
他的身边,不仅仅有那位给的命侍,也有青素,甚至是阿泽。
叶无莺还未回答,就听到司卿叹了口气,“当真不用担心的,你住在客院便行了,你也知道,那里往常也有些人住的。”
巫殿很难进,那是对于绝大部分的人而言,有些人,却未必有多难。
巫必须要割舍世俗,他们都是极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去了巫殿,与家人的联系自然不可能紧密,但也有些特殊情况,比如如今的天巫婀戎,她也是世家出身,但是百年过去,她的家族已将没落被抛弃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只剩下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童,乃是她嫡亲的侄孙,她便光明正大地将那孩子接了来,放在客舍之中住着。当然,她并不管,纯粹放养。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借宿的,几乎都是世家子,而且清一色被放逐的世家子。
无他,巫殿的客舍与巫殿的巫住的地方几乎是鲜明的两极,不少巫甚至是大巫、天巫的生活都极尽奢华,偏那客舍不仅设在不毛之地,而且条件清苦到了极致,还不准随意进出,堪比那些小说中清贫的寺庙了。
可见,巫殿从来就没有什么招待客人的意思,才会这么敷衍。
有司卿在,叶无莺自然不用担心在客舍中也过得那样清苦,他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不想去。
“好!”
最终他却仍然答应下来,看着司卿笑得眉眼弯弯,苍白的面容都似乎有了些许血色,叶无莺对他却仍然没有全部放下警惕之心。
比起这会儿的京城,他对司卿更了解,也相信自己绝不会被司卿算计第二次,要跨过的不过是自己心理上的那道坎,总比这会儿危机四伏的京城要好多了。
他不仅仅得顾及自己,还需顾及他人。
阿泽在巫殿中也能得到极好的照顾,且若是没记错,巫殿的客舍里有一位高阶的炼气士,脾气古怪却着实很有些本事,想想办法让阿泽拜他为师,却是天大的好事。
这世上虽有官学,但绝大部分的平民并没有资格去官学念书,得到较好的教育,于是,他们就会寻找一些民间师者,送上一份拜师礼,从此跟着师父习武念书——
一般有些水准的武者和炼气士,多少都是念过书的,大殷在这方面的基础教育做得还是不错。
若是找到一个好的师父,未必就比官学差到哪里去去,少的不过是一个交际的过程,也无法于官学之中触类旁通,学到更全面的东西,但只跟着一个师父,却适合心思纯粹的人,这样他们可以不为外物所扰,成绩或许更好。阿泽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官学,根本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当然,这个前提是能找到一个好师父。
大殷好为人师的高阶可着实不算多。
于是,当叶无莺带着青素等人,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同叶慎恬打了个招呼,直接去巫殿的时候,在门口等着的司卿看到一脸懵懂的阿泽,顿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怎么也跟着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叶无莺挑起眉说。
司卿抿了抿唇,“你没有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当初进城的时候,叶无莺等人是走进来的,阿泽却是在通过手续之后,又跑回车里去睡了,他因为前一夜太过兴奋,都不曾睡得着,整个人困得走路都在打瞌睡。
所以,司卿与阿泽竟是不曾碰得到面。
等阿泽好奇地朝司卿看来的时候,司卿眯了眯眼睛,看向这个从头到脚都叫他讨厌的家伙,哦,这会儿还只能说是个小男孩儿。
当初他敢一个人闯巫殿要将叶无莺带走,也敢为了叶无莺刺自己一刀,一瞧见他,司卿就觉得自己的肋下又有些隐隐作痛。
那不是致命伤,却是司卿记忆中最严重的一次伤了,他本就很难受伤,没办法,他的巫偶太强,本身巫力又强大,要伤他绝不容易。阿泽是个犟骨头,而且是个执意努力要护住叶无莺的犟骨头。
司卿能喜欢他才叫怪事,哪怕阿泽保护叶无莺的心思再纯粹,将心比心,他都觉得做到这种程度绝对不可能太纯粹的。
就好比现代不少女孩子绝不相信男女之间有单纯的友情一样,司卿也不相信阿泽单单因为报恩就能用命去保护叶无莺。他无法理解这种人,难免要将这些人想歪。
这辈子,他处心积虑要让叶无莺早早来京城,未必不是因为不想让叶无莺同阿泽碰上,他知道,阿泽要到明年才会入学,原想着这会儿他指不定还在哪儿的深山里,自然不可能再与叶无莺碰上。
谁知道……
但叶无莺既然带了他,司卿也不能执意将阿泽丢出去。
只能维持着难看的脸色,带着他们去了巫殿。
巫殿虽在南郊,却事实上还在京城的范围内,距离并不远,明明是冬天,他们越往南去,这地下的草场便愈加郁郁葱葱,完全违背了生物的生长规则,这种草照理来说绝不可能在这种气温里还维持着春天般的长势,绿得几乎像是塑料做的,甚至像是刷过一层油亮的漆。
但巫本就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一群人,所以,那占地极广的巫殿背靠神巫山,在视线中延伸开来的时候,着实算得上巍峨壮丽。
巫殿称之为殿,事实上并不全然是宫殿的模样,反而有不少塔,甚至在那些个遮天蔽日的巨木之上,也隐隐有些修葺得很是华丽的屋舍。总之,这是一个画风很诡异,几乎带着某种虚幻感的地方,一眼并不能看的全。
司卿一路带着他们,走到最西的山麓,就是巫殿的客舍。
比起进来时看到的那些不少用金属和琉璃制作的华丽屋舍,这里简直就是到了贫民窟,木屋、竹屋,甚至是稻草屋,一看就是住的人自己搭的,多少有些粗糙,又全不讲究规划,不仅乱糟糟的还很低洼难看。
当然,也不乏一些瞧着还算不错的屋舍,可见主人是用了心的,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都不会显得有多少格调。
只有最边上有一排青石大屋,这是给偶尔一些真正的巫的客人住的,若是客人要来,便要先派自己的仆从来打扫屋子,可别指望巫殿的人给你打扫。
叶无莺并不想住在那青石大屋里,因为住在那里的人定然会被其他人排挤,少不得要招两个白眼,若是短期还好,长期住的话绝不合适,而是巫殿吝啬,若是住在那里,巫殿会收一笔不菲的租金。司卿也知道他不会想住在那里,他早早就给叶无莺选定了一块地,山脚下有一棵大树,已经生长了上万年,枝叶繁茂全然遮住了阳光,是以其他住客都主动离那里一段距离。司卿却早早的已经在那里给叶无莺建造树屋。
于是,当叶无莺瞧见那连木梯都已经架好的树屋时,忍不住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三年前。”
“万一我一直不答应要住到这里来呢?”
司卿笑了,笑得略微有些狡猾,“你总会答应的。来吧,看看这里怎么样。”
还有什么怎么样?自然一切都准备得很贴心,十分符合叶无莺的审美,又不乏舒适,甚至是叶无莺上辈子提过的沙发靠垫之类的一样不缺,地上都是锃亮的木地板,甚至连墙上的挂饰都考虑到了,几个漂亮的金属架子上,甚至摆放着颜色鲜丽的花草。
一切都符合叶无莺的喜好,看着就知道是用了很大心思的。
“谢谢。”最终,叶无莺还是说。
他看向书房里那满满的一书架书,这个书法不大,只有这么一个书架,叶无莺刚走过去,就听到司卿说,“我在这个书架上下了巫术,唯有你和我可以取下这个架子上的书看,其他人若是碰一下,便会犹如火烧,疼痛钻心。”
叶无莺一怔,拿起一本翻开,入目就是司卿那一笔秀丽悦目的字迹。
“我把我能想到的所有都写了下来,还有这几年里京城的变化形势,”司卿轻轻地说,“我知道你用得着,只希望能有那么点帮助。”
满满一书架,少说也有上百本,全部都是手写的字迹,他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司卿亲笔,每一本俱是一样。
这里面花的心思毋庸置疑,司卿到这巫殿也不过五年,这五年中他还要努力修炼巫力,从回到五岁那日起,到今年满打满算不过七年,要在七年里晋升到大巫,其中艰难自不必说,然后,他还要写这一书架的东西。
叶无莺了解司卿,上辈子的司卿可以说是万事不挂心的,他要挂心做什么呢?身为一名巫,那些个世家皇族再如何掐得风生水起,又干他何时,巫本就地位超然,他一生都不缺富贵,更因巫殿看重,身份极高,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着实不用去注意那些个繁杂事务。
可是,此生为了叶无莺,他从回来的那一天起,便已经开始做这件事,才有可能此时将这一书架呈现在叶无莺的面前。
叶无莺垂下眼睑,忽然觉得手中书重逾千金,他抬起手臂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司卿变了吗?其实他没有变。上辈子情浓之时,他也是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叶无莺的,只是生性霸道多疑,又有些偏激,旁的那些挑拨离间实则都是虚的,若是真正两心不移,坚定如初,怎会如此?不过是他们俩都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到底摔倒在半途,这一摔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司卿用错了方法,叶无莺又不是能忍的性子,到底只是个决裂的结局。
说他没变,实则又变了,收敛了脾气,也有了耐心,他成熟了,不再像个任性的孩子。
譬如眼前这些个字迹,也是一般收去了狂放的棱角。
此生重回,他是定然不肯再如上辈子一般重蹈覆辙了。
用心良苦,绝非一朝一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