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小罐子全落入了杜云停掌心,7777一贫如洗,嚎啕下线。
杜云停把剩余的全都藏在了柜子深处,只有一罐在口袋里,走路的时候随着步伐晃荡,一下下碰着他的大腿,像在提醒着什么。
杜云停没敢主动往外拿。
日子转眼就到了这一年的末尾,陈母原先还催促几次,要杜云停搬回老宅住,后来见儿子自己似乎不怎么乐意,也就暂时不提这事。只是过年仍然要提前回来过,依她所说,什么事儿也不能耽误团聚。
在老宅住了几天,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齐达也过来了,很热情地喊陈母:“林姨。”
“哎,”陈母应了声,喊儿子过来坐,“宝宝帮忙招呼下客人。”
齐达笑道:“我算什么客人?我都是林姨看着长大的。”
他那天见了陈家这认回来的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同性圈里乱,他见识过不少乌七八糟的,可陈远青却还保有着少见的干净通透,从长相到性格,全都符合他心意。
齐达回去就和父母通了气,想和陈远青多点接触。这回提过来的年礼都比往常丰厚,知道陈母平日里喜欢小提琴,还特意高价收回来了一把名家制作的绝版琴,音色浑厚圆滑,高音清亮柔婉。
陈母犯难,频频去看儿子,心动却不好收。
“这……”
一句话没完,顾黎已经将方才剥开了的奶糖塞进了嘴里,淡淡道:“这太贵重,还是请拿回去。”
齐达说:“这怎么算贵重?我还想带远青出去玩一玩,林姨也知道,我对这一带可熟了,我——”
杜云停汗毛倒竖,连忙打断:“不用了,我对这城市也熟。我原来送过外卖,大街小巷都跑过。”
大胸甜心微微蹙眉,许是看出了杜云停的不乐意,不再说话,后头走的时候明显蔫巴了不少。
杜怂怂也蔫,他被拎进屋里头好好地教育了一顿,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对种地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简直都能顶上农学专家的名称。
家中过年,习惯在大年三十这天再去长辈坟前烧一烧纸,洒两杯酒。杜云停跟着陈母于陈家的墓园之中磕了三个头,再站起身时,才发现顾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他问陈母:“舅舅呢?”
陈母倒是见怪不怪,看了眼表,说:“去那边的墓地了吧……唉。”
她伸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
“多少年了……阿黎也是个苦命孩子。”
杜云停怔了怔。
“我记得,市里头有统一划分墓园,舅舅是去市里了吗?”
陈母笑了笑,说:“去什么市里——那儿就是一块碑,底下是空的。”
“是啊,”陈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拄着拐杖也道,“像那种缉毒警,就怕那些人起了坏心,人死了都不放过。哪儿能埋在那种地方?”
否则,死了之后也可能会被人刨尸,再受一通屈辱。
死已经是为国捐躯,又何必之后再遭这种罪?
杜云停沉默了一会儿,问:“妈,真正的墓地在哪儿?”
顾黎拨开了脚边的杂草。这座不怎么高的山离陈家老宅并不远,因为只是个小丘陵,也没经过什么开发,甚至找不出条像样的路。他踩过瑟瑟作响的草叶,熟门熟路往山的背面去。
就在那边的树荫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坟,没有碑。顾黎把上面掉落的树叶拨弄下来,从袋子中掏出香。
他今天带了打火机,火星在空中冒出头,把几根香都点燃了,随后被男人工工整整插在坟头。
“这一次带了好酒。伯父说,你喜欢喝这一种。”
他在两个杯中倒了大半杯,酒杯碰了碰。
“过年了,多喝一点。”
后头忽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因为地上树叶多,踩着尤为明显,想隐藏踪迹都没法隐藏。顾黎一回头,就看见小外甥从那边走过来,白白的鞋上都沾了不少泥,这路走着费劲,还有点气喘吁吁。
顾黎眉梢平了平,“怎么过来了?”
“想看看舅舅。”
杜云停跳过最后一丛有点扎人的杂草,走的近了点。他到了坟前,和顾黎并肩站着,看顾黎把酒泼洒到坟头上。
半晌后,顾黎跪下磕了几个头,这才看向小外甥。
“走吧。”
杜云停不走,“我也该磕头。”
男人终于有了点平常的模样,伸手去拉他。杜云停相当固执,在地上一动不动,愣是没让顾黎把他拉起来。
顾黎好似无奈,叹息着说:“你磕什么?”
“我怎么不该磕?”杜云停说,“我和舅舅是一样的,这也是我的家人。”
他还是跪了下来,丝毫没顾及自己被尘土弄脏了的衣服,认认真真磕了三下。顾黎站在一旁看着他,神色微微有些变化。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瞧见男人脸上出现这种像是脆弱的神情,在杜云停认识顾先生的这么多年里,男人好像一直都是冷静自持、淡定从容的代表,这样的表情,好像与这个人半点也不沾边。等这会儿杜云停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一直待在神坛上的,也有像平常人一样难过的时候。
杜云停心脏都瑟缩起来了,手握住男人的手。
他在心里说:【二十八,我好心疼顾先生啊……】
7777:【……你可以选择陪他种地。】
萝卜种进去的那种种。
杜云停闻言沉默,随即干巴巴道:【这不太好吧,我觉得这种严肃的时候,不应该干这种事。】
7777简直要冷笑,杜云停居然还有知道不该干这种事的时候?
【你昨天梦里都在谈大生意!】
早上起来一卷纸巾少了很多,以为我不知道?
杜怂怂眼神飘忽,讪讪解释:【这不是没跟顾先生一起睡,不习惯嘛……】
他们这几天暂时住在顾家老宅,陈母脑子很正常,自然不可能在房间充足的情况下把宝贝儿子和弟弟塞到一间屋子里去。杜云停因此不得不和朝思暮想的顾先生俩房间分居,明明口袋里就塞着种萝卜准备的营养液,可愣是找不到个合适的时候亲身实战一下,只能望洋兴叹。
【这样下去不行。】
杜怂怂下定决心。
【是时候谈成功了,顾先生的大生意。】
大年三十的晚上,纵使是家里相当有钱的陈家也免不了全家人坐在一块儿看看春晚,吃吃团圆饭。杜云停就坐在男人旁边,偷偷往顾先生碗里塞胡萝卜,一片一片橙黄橙黄的。顾黎一抬眼看他,他就理直气壮,“舅舅,这对身体好。”
对面的陈母忍笑,“宝宝别捉弄阿黎了,他从小就不吃胡萝卜。吃一片跟要他命一样。”
顾黎看了身旁眼睛弯弯的小外甥一会儿,沉默着把胡萝卜片夹起来,塞进了嘴里。
这回,陈母倒真的愣了。
这可是稀奇事,真吃?
杜云停一直眼巴巴盯着呢,能看出来男人压根儿就没怎么嚼,粗略地咬了两下就匆匆咽下了肚。他又是想笑又是觉得可爱,支着下巴看。等男人蹙着眉头彻底咽完了,他就奖励性地夹了一筷子男人喜欢吃的拔丝红薯,扯出长长黏黏的糖丝儿,稳稳落进男人碗里。
顾黎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桌上的其他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都不怎么在意,只有陈母注意力都在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儿子身上,这会儿怎么看舅甥两人怎么觉得亲密。
也并不是亲密不好,毕竟顾黎能力出众,人品也相当靠得住,是陈远青应当依赖的长辈;可这样的亲密,又好像有点超出陈母的想象。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塞进嘴里的菜都没怎么品出味道,直到旁边陈父撞撞她的胳膊肘,她才回过神,忙张罗着给陈老爷子敬酒。
顾黎也抬头,看了姐姐一眼,没有说话。
饭后,陈母坐在了儿子旁边。
电视里热热闹闹播着小品,杜云停就喜欢看这种,喜气洋洋的。他嚼着糖,听见陈母试探着问:“什么时候和舅舅关系这么好了?”
杜云停的心里一秃噜,脸上仍旧若无其事,“住在一起当然关系好,我跟舅舅也学习了很多。”
陈母沉默了片刻,又问:“那,准备什么时候搬回来?”
杜云停含糊道:“再说。”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搬回来——你见过有人离梦想就差临门一脚,结果突然掉头狂奔的吗?
杜云停虽然怂,但是他又不傻。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脑子出了问题,才会不想要二人世界。
小白花于是将长长的睫毛耷下来,垂着眼低声说:“我在舅舅那里住的很习惯,暂时不想搬走。可以再多住一段时间吗?——会不会给舅舅添麻烦?”
【……】
7777心想,太狡诈了,这是利用陈母的愧疚给自己的浪铺路啊!
这招果然有效,陈母几乎立马心就软了,刚才的疑问也顾不上再问,心疼地连拍小白花的头。
“那是你舅舅啊,哪儿需要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
杜云停情真意切地叫:“妈!”
他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您可真是我亲妈!
过年的一大好处就是收红包,虽然杜云停已经二十多了,可仍然是家里头的小辈,更何况这小辈是走丢了好多年才找回来的,这一回红包就大有把之前的都补上来的意思,毛爷爷一沓一沓地给。
顾黎是最后一个给的,他的红包里沉甸甸,倒出来是一个金灿灿的平安锁,祥云边,串着细细的璎珞。
“保佑扬扬身体平安。”
他简短道,手摸了摸小外甥的头。
杜云停美滋滋,当即就把几沓钱往桌上随手一搁,将平安锁挂上了。他晃了晃,还能听到细碎的铃铛响。
金器其实并不好驾驭,好在杜云停皮肤白,哪怕挂了大金链子也能挂出高级感,因此倒不显得违和。
他把手伸到口袋里,摸了摸。嗯,小圆罐子还在。
7777警惕道:【你干嘛?】
【不干嘛,】杜云停说,【我就是去实现下梦想。】
7777:【!!!】
它说:【你们俩不在一个房间!】
实现这种梦想还能隔空的吗?
【傻不傻?】杜云停嘲笑,【你好歹也是由0和1的数据组成的系统,怎么还这么天真——这上哪儿隔空去?】
7777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别的梦想。
紧跟着,杜云停的下一句就来了。
【我是打算夜袭。】
7777:【……】
果然,还是一条绳子吊死他算了。
夜袭这东西有讲究,等大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外头的天色也黑沉沉,杜云停赤着脚,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他踩了好几遍点,摸黑也走的很顺,笃笃笃敲男人房门。
门缝里透出一道光,顾黎果然还没睡。
杜云停又小声敲了敲。
“笃笃笃!”
这回顾黎听见了。他拉开门,看见小外甥白白净净的脸,紧接着,青年就像一条灵活的鱼一样从缝隙里穿过去,抱着枕头跑到他床上,钻进被子里。末了还冲他招招手,压低声音说:“快关门呀!”
顾黎:“……”
他关上门,往床边走,手捉住杜云停露在外头的小腿,塞进了被子中,却没放开。他往上探了探,杜怂怂老脸就是一红,把他的手夹紧了。
“嗯……”
顾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即压下去亲他。这一次的亲好像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杜云停的嘴唇微微地痛,他伸手碰了碰,才知道是出了血。
那一点红色让顾黎也看见了。他捏着小外甥的下巴,拇指指腹摩挲着细小的伤口。
半晌后,他似乎是在叹气。
“扬扬,舅舅不是那种能回头的人。”
“巧了,”杜云停使劲儿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眼睛错也不错盯着他的,“我也不是。”
他的眼睛清清亮亮,分明还有些怕,却仍旧坚持着向猎人亮出了自己脆弱的脖颈。
顾黎于是不再犹豫,叼住了他的后颈。
杜云停终于上了一堂彻头彻尾的农学实践课。不得不说,种地的确是项体力活,杜云停中间一度觉得自己要死在这块田上。农田很肥沃,经过之前的数次翻土开拓,不需要怎么准备便水分饱满,滴滴答答顺着中间的田埂向下落。顾黎蹲下身伸手试探了下土壤黏度,也有些惊讶。
这是难得一见的一块良田。
顾黎这回带来了两种作物,一种是草莓,一种是红薯。
草莓种的低,但所占的面积大,在这片田地上几乎处处都能看见那一点红色的果实。田埂附近由于水源充足,被种的最多,草莓叠着草莓,深深浅浅靠在一处。
一篮子种完,杜云停已经汗津津,活像是水做的。他喘着气,还没来得及擦擦汗,男人却已经把下一种作物也拿了上来。
杜云停的头皮猛地一麻,他吞咽了下。
“舅舅,歇会儿……歇会儿吗?”
“歇什么?”顾黎抬起眼,帮他把汗擦了,“这么多活,今晚都得干完。”
杜云停是真的不行了,说不清是热的或是累的,浑身都微微哆嗦。他努力撑着男人肩膀,说:“等明天……”
顾黎望着他。就在杜云停以为他心软了,可以将手中的活先放一放时,男人却已经一锄头下去,将红薯埋进了地里。
“——不等。”
杜云停炸开了。
红薯,又叫番薯,外皮带红色。据搜狗百科记载,地下部分通常为圆形、椭圆形,块根的形状、皮色和肉色因品种而异。顾黎拿来的显然是改良过后的品种,光是块根就比平日里摆上餐桌的大上不少,体态均匀饱满,看得杜云停啧啧称奇。
这么好的红薯,拿来做种子自然也不会差。顾黎在地里刨出一个深深的洞,随即慢慢把红薯整个儿塞了进去,只有两片圆圆的叶子留在外头。他调整了下种植的深度,随后开始持续种红薯。
就在这时候,杜云停总算把他的秘密武器想起来了。
他把营养剂交出来,顾黎摸着那营养剂,眼眸沉沉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
杜云停解释:“浇在地里……”
男人就明白了。
种田的动作似乎都是单调重复的,好在营养剂的确是个好东西,让栽种的过程都变得轻松了许多,轻易就能破除土壤的阻碍,把农作物深深地埋进地里去。顾黎看过不少的农学书籍,但毕竟是富家子,从没亲自实践过,如今第一次下地,也不敢采用什么没经过实践验证的新手段,只规规矩矩采用最原始的人力耕种法。
饶是这样,杜云停也几乎脱了一层皮。许是因为太阳太火辣辣,他的汗一直坠到脖子那儿,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脸通红,模样狼狈的很,像是中暑了一样头晕眼花,最后只能靠着男人,让他把自己抱回去。
迷迷糊糊之间,有什么一直晃荡着在响。
杜云停的脚腕上也被套上了冰冰凉的东西。上头的小铃铛声音清脆,坠在纤细的脚踝旁边,一下下跟着男人的步伐晃动。
“——好孩子。”
顾黎拨了拨他湿透的头发。
杜云停心想,我当然是好孩子,只是好孩子这会儿好像要死了……
可能真是中暑严重,杜云停第二天没能从床上起来。
从没干过活的人这会儿浑身都像是被人打了,虽然没发烧,但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他只能趴在床上,对7777说:【二十八,我废了。】
系统勉强忍住了向他翻白眼的冲动。
【真可怕,】杜云停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我之前居然以为,播种这种小活,一会儿就能干完的……】
看别人播种,顶多也就十几二十分钟,过了半小时那都是罕见。
怎么到了他这儿,不是按分钟算,是按夜算呢?
杜云停掰着手指算,越算越眼花,又是钦羡又是后怕。
这就是世界前百分之七的实力吗?
7777冷飕飕说:【我看你是不疼。】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如实回答:【的确不是很疼。】
【……】
【就是累,】杜云停说,【我骨头好像都断了——还好之前有做腿操练了练柔韧度,不然可能就是真骨裂了。】
他顿了顿,咂咂嘴,发自内心道:【二十八,那营养液真有用。】
一看作物就能获得个好收成。
系统冷哼。
杜云停:【是谁研究出来的?】
7777语调都变了,言语之中很是推崇,【是我们主神让人做的。】
它说到这儿,有些激动,【我们主神是为人民服务的先锋模范,是我们的楷模!他能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倒着背!!】
说到最后一句,7777的电子音甚至有点儿破音。
【我们主神是一个好同志!!!】
杜云停:【……】
这系统怎么跟迷弟似的,就差掏出荧光棒疯狂打call了。
他问:【你们主神就没有不和谐的时候?】
【开什么玩笑,】7777激烈反对,【我们主神那就是和谐的代言人!】
杜怂怂理智指出:【那他研发这种和谐膏干什么呢?】
【……】7777一下子卡了壳,【那,那是因为……】
【想一想,】杜云停循循善诱,【他有没有背着你们偷偷和哪个人在一块,第二天就不露面的时候?】
7777:【有,但那是在讲课,他说那位同志需要单独辅导——】
杜云停:【总是同一个人吧?】
【嗯。】
【别傻了,蠢孩子,】杜云停怜悯地说,【那是在种地。】
【……】
系统如遭雷劈。
杜云停啧啧,真是没救了。
【你的主神其实一点都不和谐。】
系统哇的一声大哭出来,飞快从自己的兑换系统里拿出了一打鸡蛋,全都噼里啪啦砸给了杜云停,嚎啕下线。
猝不及防被鸡蛋黏黏糊糊砸了一身的杜怂怂:“……”
正好在这时候开门进来的顾黎:“……”
“是这样,”杜云停顶着满脸的蛋清蛋黄,沉默片刻,勉强解释,“我用鸡蛋清做个全身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