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雾，如丝丝缕缕的细雨, 冰凉而又缠绵。吸一口气入鼻息, 这丝凉意足以侵入心底。
话脱口而出以后, 庄卿有些后悔，对任何妖而言，直言他的种族无法正常繁衍下去，都是激怒对方的一种方式。
符离张着嘴看着庄卿, 似乎没有想到庄卿竟然会考虑这件事。他愣愣地眨眼，摸了摸胸口, 试图把那只不停跳来跳去的兔子按下去：“可是, 我没有打算跟女妖生小吼啊。”
想想雾影山上的那些长辈, 养他的时候花了多少精力，符离就觉得养小崽儿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像他这样的。
“既然没有打算与女妖在一起生小吼, 可以考虑与男妖在一起。最好是会做饭，能打架, 在人间界有车有房有地位, 不爱与其他妖或者人不清不楚, 不会算计你的男妖。”庄卿严肃着一张脸，“还要长得好看。”
符离瞪着眼不说话, 只是左胸的兔子，还是没被他按下去，反而跳得更加厉害了。
“比如说……”庄卿灿若星辰的双眼凝视着符离，脸上的神情比平时更加严肃正经, “我。”
“啊？！”符离觉得自己可能是天道的亲儿子，刚对庄卿有了那么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庄卿就主动告白，一点都没让他为难。
见符离呆愣的样子，庄卿抿了抿嘴角：“我仔细想过了，妖界适龄的妖，除了我没有谁还配得上你。”
符离默默想，他从来不知道，庄卿还有自恋的毛病。
“如果你现在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也没关系，我过段时间会再问你一次。”庄卿并不习惯说这种厚脸皮的话，脸颊耳尖都有些发红，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说了。仿佛这样说了，他才有理由继续与符离在一起，出现在他以后的生命中，“直到你同意为止。”
在符离的记忆中，庄卿是个寡言又高傲的年轻龙，不像其他同事有一些小爱好。他是管理处的标杆，冷静、理智、勇敢，几乎没有任何情感上的弱点。
“好啊。”符离眯眼笑，点了点头。
庄卿愣住，一时间弄不清楚符离究竟是说他以后能继续问他，还是……还是与他在一起。
见庄卿傻呆呆的站着，符离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不是说好今天做十二生肖馒头？”
“嗯……”庄卿缓缓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符离拖到了膳食房门口，他好看的衬衫袖子，被抓得皱巴巴的，毫无高定产品的风采。
“符离，你是不是……”庄卿想要问符离，你是不是同意两人在一起，可是看到坐在膳食房门槛上的封瑞重与康谷，他把话咽了下去。
若是二位长辈知道他对符离抱着那样的心思，只怕当场就要把他赶出飞宫，再也不让他靠近飞宫一步。
他忍着心中暗涌的情绪，做好了早饭。四妖坐在一起，除了庄卿依旧不怎么爱说话以外，符离、封瑞重、康谷一直兴致勃勃地讨论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小离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康谷对自己的厨艺，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大王，这种小事怎么能让你来做，庄卿做饭也不错，又是小辈，让他做再合适不过。”听到康谷说要做饭，吓得符离连忙拉庄卿的手，对他挤眉弄眼道，“是吧，庄小龙？”
见符离这个模样，就想起他说过，他最怕吃刚鬣大王做的饭菜。压下心中的情绪，庄卿点头道：“符离说得对，这些事我来做就好。康前辈与符离多年未见，在一起多聊一聊。符离常跟我提起你们，这些年一直想念着你们。如今终于重逢，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庄卿难得说这么多话，开口就是为了应和符离的话，让封瑞重与康谷都有些不好意思，自家孩子这么欺负身边人，像什么样子？
“小庄啊，符离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你别事事都顺着他。”封瑞重见符离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的模样，“越惯毛病越多。”
“没有，符离很好。”庄卿道，“在部门里，他帮了我很多，性格又好，整个部门的修真者都很喜欢他。”
封瑞重摇头，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绝色，符离有哪些毛病跟优点，他们这些长辈心里还是清楚的。从刚才吃饭开始，他就发现庄卿时不时偷偷看符离，偏偏还符离还没心没肺的吃吃吃，笑得像个傻子似的。
这要不是自家的崽儿，他就要拎出来的打的。可是，自家崽儿自家疼，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吃完饭，康谷非要留在厨房帮忙，符离只好跟着留下来，与封瑞重在一旁搓着面团子玩。
“十二生肖里面没有凤。”符离瞥了眼封瑞重偷偷捏凤凰的动作，“只有鸡。”
“鸡有凤凰好看？”封瑞重凤眼一挑，捏着小面条往尾巴上黏，争取把自己手里的“凤凰”做得再逼真一点，尽管在符离眼里，那只一只插着大葱尾巴的肥鹅。
符离不甘示弱，开始做他以前很讨厌的龙，但是为了表明他只待见金龙，其他龙仍旧是渣渣的立场，他特意选的玉米面来做龙身。
庄卿蜕变成功，以半龙之身晋为水皇的真身，符离是见过的。为了表现出金龙的威武雄壮，他直接拿走了玉米面的一半。
龙角一定要帅，龙须一定要飘逸又多，牛鼻子就不要太写实了，重点是龙蜿蜒神秘的身躯，还有那漂亮的金鳞。
“哟，小离这条鳝鱼做得不错。”过来取蒸笼的康谷看了一眼，昧着良心夸奖，“栩栩如生，活泼有趣”
符离扔下雕龙鳞的小刀：“可我做的是龙。”
“那……”康谷愣了两秒，“那也十分传神。”
除了传神，他已经没有词汇可夸了。
符离与封瑞重做的龙凤，占了蒸笼的一半，其他生肖委委屈屈缩在另一半角落里，毫无存在感。
康谷把蒸笼抱到锅上，对庄卿道：“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准备的？”
“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了。”庄卿掀开蒸笼盖子看了一眼，顺手把缩在角落里的兔子捡起来，放到金龙头旁边，面无表情地关上蒸笼盖子。
康谷：……
现在的年轻妖，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接下来就是洗菜切肉，四妖明明是修为高深的大能，却偏偏像人类那样按部就班的做着活，还干得兴致勃勃。
“让你好好跟着逐月学剑，你偏偏要拉着我陪你玩，看看你切的土豆丝，这哪里是丝，明明就是条。”
“大不了等下让庄小龙给我炸土豆条，他炸的土豆条很好吃。再说了，当初我跟你玩的时候，你也没劝我回去好好练剑啊。”
“你还跟我犟嘴，信不信我抽你？”
“家暴儿童，是不对的。”
“活了四千多岁的儿童？”
听着角落里的斗嘴，庄卿连连回头，连锅里炖着的汤都顾不上。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如何让符离答应与他在一起。还有符离的那个“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别管他们俩，前两天他们是刚见面，赶着新鲜劲儿吵不起来。”康谷拍了拍庄卿的肩膀，“以前在雾影山上的时候，老封最喜欢待在符离洞口的那颗梧桐树上，符离以为他是不能化形的小麻雀，把他当成同龄小伙伴。他们凑在一块儿，不是玩就是吵嘴，小离有一半就是老封带坏的。”
五千多年前，老封与几大凶兽恶斗，大损修为，便一直以幼时期的模样修复元气，后来好不容易恢复修为，又把几个打个喷嚏就能移山填海的凶兽封印，自然又变回了幼年期的模样。
符离一直没有见过老封化形的样子，所以前些日子初遇，老封发现上门的小妖竟然是小离，便厚着脸皮装前辈，唬着小离叫了他一声叔叔，也算是得偿所愿。
听着康谷讲雾影山上那些过往，庄卿嘴角上扬：“符离跟封前辈的感情很好。”
“是啊。”康谷叹口气，见封瑞重跟符离还在吵嘴，小声对他道，“我找到他的那天，他跟我说，若不是念着符离还没有叫他叔叔，让他绷着一口气，他可能坚持不到焚火熄灭的那一日。”
庄卿回头，看着把菜弄得一团糟的两个妖，浅笑：“这样就挺好。”
“是啊，这样就挺好。”康谷点头。
面点蒸好，康谷揭开蒸笼盖子，符离与封瑞重都凑了过去。本来就丑的龙凤，蒸过以后，整个身体都膨胀起来，结果更丑了。
倒是庄卿之前捏的兔子神气活现的蹲在龙头上，活生生就是兔假龙威的现场。
“熟了。”康谷点了点蒸熟的小馒头，把蒸笼抱起放到一边，“一边吃去。”这两个在厨房里，根本就不能帮什么忙，从头到尾就是瞎捣乱。
符离伸手把龙跟兔拿走，对封瑞重道：“这是我跟庄小龙的。”说完，他又把小胖猪拿走，“这个给大王。”
封瑞重不理他，抓起热气滚滚的凤凰馒头，就咬了一口，丑陋的凤凰，顿时少了半边翅膀。
“庄小龙，来，这个给你。”符离掰下两只龙角递到庄卿嘴边，“吃龙角长龙角，你要成为龙界第一美龙。”
龙族现在总共也就五十多头龙，第一美龙很难吗？
庄卿看着符离手里的馒头龙角，低头把龙角吃进嘴里，不小心碰到了符离的手指。符离偷偷瞥了眼庄卿红润的嘴角不说话，庄卿盯着符离的指尖，也保持着沉默。
“小庄啊，油快老了。”康谷小声提醒了一句。
庄卿回过神，对符离道：“你先出去玩，油溅起来会把衣服弄脏。”
符离点头，小声对他道：“那我去外面玩会儿手机，兔子馒头我给你留着了。”
庄卿轻笑出声：“好。”
拿着没了角的龙馒头走到膳食房门口坐下，符离一边啃馒头，一边掏出了手机，点开了论坛页面。
他发的帖子下面，全是网友让他跟庄卿在一起的留言，回帖数已经超过了五千，就连论坛管理员，也出来发了一张永结同心的表情图。
把里面一些视频、动图、静态图存到手机，符离直接拉到最后，在众多网友翘首以盼中，回复了这张帖子。
威武雄壮的兔子：谢谢大家关心，我们在一起了。
回复好这一句，他把手机把衣兜里一揣，决定把这个龙吃完，连尾巴都不剩。
云朵朵：窝草，楼主真的是小助理？！
螃蟹不好吃：见证历史的时刻到了。
月拜拜：就没有人怀疑过，这个楼主是冒充小助理，故意骗大家的回复？
这位叫月拜拜网友的言论，得到很多网友的支持。因为他们觉得事情哪有这么巧的，隔壁帖子火了，这个帖子就出现很多雷同的小细节。像小助理、庄董那种成功人士，身边什么人没有，怎么可能到网上来发帖？
但是更多的网友并不关心帖子是真是假，他们被脑补出来的甜蜜爱情感动了，到各个平台宣传这个帖子，引来无数网友围观，差点把这个论坛的服务器弄瘫痪。
“我日个仙人板板，这两个还真凑成一对了？”朱鹮整整刷了一天的帖子，连觉都没有睡，看到楼主回复的“我们在一起了”，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很多网友把这件事当做娱乐，当他知道这不是搞怪，发帖的人十有八/九还真是符离。
想起庄卿杀那些妖怪的狠劲儿，朱鹮忍不住抖了抖肩膀，真担心哪一天庄卿心情不好，张嘴就把符离那只兔子给吞了。
揉了揉干涉的眼睛，他从床上起身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雪花夹带着冷空气忙不迭往屋子里蹿，他连忙把窗户关上了。
庄卿与符离谈恋爱，随手送出的礼物就是大别墅与宝石，而他还住在不到七十平米的破旧二手房里面，他这个鸟界国宝，混得还不如一只兔子，简直就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恍神间，一道红影从他窗前略过，还带着浓郁的妖气。
“那是什么？”这股妖气太强，让朱鹮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心里有些不安，按照管理处条例，妖修不可在人间界露出太过强大的妖气，若是被管理处发现，是要被罚款的。
他偷偷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除了空气中残余的妖气，已经看不到任何妖修经过的痕迹。
“反正是管理处的事情，我操这种心干什么。”朱鹮走回床边，拿起手机打游戏，可是打了没一会儿，他已经三连败。
“算了，还是给管理处那边举报一下。”朱鹮退出游戏界面，翻出管理处的热线电话。
不管什么时候，管理处有妖修值班，接到朱鹮这个热心妖的电话后，他们马上把这个消息，汇报给妖组的各个上层，并且在妖界平台发出了这道消息。
管理处常常发出各种警示消息，但每次不是被管理处及时处理，就是举报信息有误，所以接到消息的修真者们，仍旧欢欢喜喜的吃着丰盛的年饭，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派出去的工作人员四处查看了一番，甚至调取了附近的监控视频，也没有发现朱鹮口中的可疑妖怪，更没有监测出超量的妖气值，所以管理处把这件事纳入了举报有误工作表中。
朱鹮见管理处的人过来，也没有监测出什么东西，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等到天快黑下来的时候，他发现外面传来人类的尖叫声，还有小孩的哭声。
他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房子虽然不太好，但是住在里面的人却不少。他忙推开窗户，见到一个相貌狰狞，像狮又不是狮的怪兽朝两个小孩扑过去。情急之下，他跳出窗户，大叫道：“妖怪，放开那两个小孩。”
怪兽停住动作，扭头看朱鹮，嘶吼一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以及艳红的牙肉。两个小孩早已经被吓傻，不敢哭也不会跑。
朱鹮发现两个小孩身边还躺着几个大人，这些大人满脸煞白，躺在雪地上昏迷不醒。
怪兽身上长着像狮子一样的毛，脑袋上还有个散发着煞气的独角，浑身的血气浓得几乎化为实质。
看清怪兽的长相，朱鹮有些后悔自己脑子发热冲出来了。
“年兽……”
年兽诞生于两千年以前，但是由于其凶名在外，即使近几百年没有再出现过，对于普通妖修而言，仍旧是十分可怕的存在。
据传年兽的口味奇葩又挑剔，今年想吃男人，就绝对不会吃一个女人。明年想吃幼童，就绝对不会吃一个成人。
朱鹮修为不过几百年，在年兽面前，几乎站不稳脚，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年兽大人，您几百年不曾降临人间，今年怎么……”
“滚！”年兽看也不看朱鹮，一尾巴就把朱鹮抽飞。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朱鹮趴在雪地上，吐出一大口血，袖子一挥，三片羽毛变成一匹绸缎，卷起两个吓呆的小孩子，藏在了自己身后，也让这两个孩子避开了年兽的血盆大口。
“你们管理处这些龟儿子，说什么举报有误，这哈子老子要交代在这里了。”朱鹮打通管理处的电话，“你们这些瓜皮，年兽出来了！”
他还来不及挂电话，年兽巨大的脚蹄，就踩在了他的背上。
“一只鸟妖，也敢阻碍吾进食？”
“吾你妹的吾，死瓜皮，老子是国宝，国宝！”朱鹮被踩得吐血，还不忘宣扬自己国宝的地位。
可惜年兽并不懂什么叫国宝，在他眼里，脚下咆哮的小妖，不过是一只毫无威胁的鸟而已，他一口就能咬断这只鸟的脖子。
然而就在他准备咬断朱鹮脖子时，一条红色的鞭子抽在他的背上，他痛得哀嚎一声，松开了朱鹮。
朱鹮抬头看清来人，毫不犹豫地化身为鸟，挥舞着血糊糊的翅膀，躲到了后面的树枝上。
“哪个无知小辈，竟敢对吾动手？”年兽大怒，回头看到来妖，“龙？”
庄卿解下身上的围裙，用围裙擦了擦手：“年兽？”
“这就是年兽？”符离嫌弃地皱眉，“可真丑，像是掉毛的狮子。”他抖了抖手里的鞭子，“我们要快点赶回去，等下还要看春节晚会呢。”
站在树枝上舔毛的朱鹮，恨恨地看着下面这对狗男男，敢怒不敢言。
“你别动手，回去还要做饭，别弄脏了手。”符离抽出鞭子，打在年兽的身上，“仗着这几年城市不能放鞭炮，又跑出来作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