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秦都

房灵枢此时此刻无比钦佩房正军的远见,现在他身上有枪,这比光溜溜地出来好一万倍。他踩着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往东狂奔。

追,往何处追?从曲江到临潼,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梁旭早已出发,他如果真要逃窜,现在已经飞出了长安市。

房灵枢不怕他逃,逃就意味着认罪,那案子就算告破了,全国通缉逮捕就是。房灵枢怕的是梁旭报复社会,他要是在临潼闹|事,关中警方万死难辞其咎。

不能呆等,再怎么说,也得先往临潼赶,至少要靠近可能的事发地。

走到半路,小邓通知他:“你打吧,李局陈局不在,你爸也找不到,我先跟小闵开了监控,你打他电话。”

房灵枢立刻停下车子靠边,他试着拨了梁旭的电话。

响了一通,梁旭果然没有接,不过他没有关机,这已经很好。

房灵枢不死心,又拨了一次,这次梁旭居然接了。

意外之喜,房灵枢大喜之下说话都骚了,张嘴就是:“梁旭,我想你了。”

梁旭显然被雷到了,监听的小邓小闵已经笑疯了。

过了好一会儿,梁旭无语地问他:“……你想我|干什么。”

房灵枢也被自己雷到了,他调整了一下情绪:“不是,我是想,找你出来玩嘛。”

“今天不行。”梁旭温和道:“我今天有事,下周,下周可以出来玩。”

还等你下周?房灵枢撒泼耍赖:“那你现在在哪里嘛,我现在就很想见你~~~~”

迷之波浪号语调,小邓小闵笑得捶墙。

梁旭大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片刻,他诚恳道:“今天真的不行,我真的有事,要不明天你来我学校玩也可以的。”

“不嘛,你在哪里嘛?”房灵枢不|要|脸了,他得拖住时间,让刑侦中心确认方位。

他一P股在路边坐下,开始疯狂扯皮:“我跟你说哦,我有朋友给我带了很棒的香水,我觉得超级适合你,上次就说要送你香水嘛。所以我想见你嘛~~~~梁旭~~~~你从来没拒绝过我的~~~~你在哪里嘛~~~~~我想找你吃饭嘛~~~~~~告诉我好不好嘛~~~~~”

从未见过房灵枢如此之骚,gаy里gаy气成何体统,小邓小闵笑出猪叫。

“我在外面。”梁旭估计是听不下去了,只是依然好言好语:“灵枢,真的抱歉,改日见吧。我还有事,挂了。”

电话挂掉了。

小邓很快发来消息:“临潼,秦都医院。”

房灵枢颇感意外,梁旭去医院干什么?

过一会儿,又来一条消息,小邓的:“社会我房哥,日天骚破格。”小闵也发消息:“我的天房灵枢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们以后保持距离好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灵枢抿着嘴收了手机,骚点儿怎么了?只要能破案抓人,让他去钟楼广场跳脱衣舞他都没意见。

他花了一个小时赶往秦都医院,路上,他一直祈祷着梁旭不要离开。计划B他已经准备好了,如果秦都医院找不到梁旭,他可以再一次地不|要|脸,继续打电话骚扰梁旭。

确实,这有可能惊动梁旭,但如果梁旭已经决定出逃,那惊动不惊动都没什么差别了。

秦都医院是一间私立医院,早年挂靠长安市军区分院,现在挂牌自营。这所医院的规模并不小,环境也还不错,住院大楼和门诊大楼都是神出鬼没的现代化风格,建得九曲十八弯。

房灵枢不敢打电话问梁旭的具体|位置,只能一间一间疯狂地巡视,一面祈祷小邓快点搬人过来。他急中生智,让小闵给梁旭打骚扰电话。

梁旭依然接了,小闵信口开河:“你好我们是海龙投资公司,近日接到你单位申请贷|款的要求,有些具体条款要跟你商谈一下。”

梁旭懵了一下:“我没有申请贷|款。”

“是这样,我们公司是今年才开展的‘三日特急贷’服务,利息低服务好。之前是你亲自电话我公司门市部要求贷|款,我们核实了一下,觉得您的条件有些问题……”

梁旭打断了他的话:“没有贷|款。”

“先生,可是我们确实收到了呀,请问你是梁旭梁先生吗?”

“没有申请,你打错了。”

可以了,小闵很机智,吹逼也是一流的,不愧是房灵枢的好兄弟。

房灵枢收到那边的传讯:“还在医院,你仔细找找,我们现在过去。”

他找了住院部,又找门诊部,都没有,妇产科儿科他都跑了一遍,还是没有。

梁旭到底在哪里?

终于地,就在他快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在说话:“小梁,又来啦?”

应答的声音就太熟悉了,他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房灵枢直觉那是梁旭的声音——就在附近!猛一回头,好家伙,真是梁旭,他端着个纸杯,在接开水。

房灵枢钻到一扇门后面,梁旭低着头,没有看见他。房灵枢一路尾随梁旭,梁旭稳稳当当地走着,进了一间不知道什么鬼的“康复治疗室”。

房灵枢鬼鬼祟祟地蹲在地上,听壁角。

里面是个软|绵绵的少年音:“小兵哥哥,谢谢你。”

哇噢,这就很甜。梁旭还他|妈有个金屋藏娇吗?

然后里面就没声了。

房灵枢不知里头在干什么,他全身的八卦细胞都耸起来了,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出半个脑袋偷|窥。

——屋里只有两个人,病床上半躺着一个年轻男孩,看上去病歪歪的,苍白且瘦,但是整个人都很干净——不仅是外表上的,也是气质上的。他皮肤异常洁白,因为虚弱,所以看上去几乎有点透明,白生生的脖颈下面透出发青的静脉,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他略略向房灵枢这头偏过脸,这就露出一点美中不足的缺憾,他额头上有明显的一片、淡红色的疤。放在别人脸上,恐怕会是凶神恶煞的标记,而放在他脸上,只像春雪里落了一片桃花。饶是这片桃花记,才给他脸上添了一点血色的生气。

是的,缺憾也不足以掩饰他的好看,倒不是梁旭那种五官英俊的漂亮,而是他整个人都漾着一种纯洁无公害的气质,又软又纯。大约是病弱的缘故,眼圈儿红红的,像个小白兔。

小白兔的手上连着点滴。

梁旭坐在床边,还是那样,沉默又腼腆,但行动却很温柔体贴——他给兔子剥了一颗糖,又拿起刀来,削苹果。

兔子吃糖也很费力,毕竟手上还打着吊针,梁旭于是又把刀放下,把糖塞到兔子嘴里,给他擦了嘴,又重新坐下去,继续慢慢削苹果。

小白兔有点不好意思,向他甜甜地笑了,梁旭没说话,也只是腼腆地微笑。

两个人都沉默无言,但是傻|子也看得出,梁旭对这个男孩相当不一样。

近午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那么祥和,是一种经年累月沉淀出的温存,决非一朝一夕相处可得。

因着病房和年轻男孩的病弱,两个人又都青春俊美,房灵枢觉得自己在看韩剧,还是蓝色生死恋那种悲剧线的,感觉下一秒小白兔就要“欧巴再见”了。

自古白莲花,万人直男杀。果然钢筋直男如梁旭也架不住这种娇|软款的诱|惑!

房灵枢这个假绿茶,生平最恨这种真莲花,真莲花能秒杀一百个房灵枢,房灵枢简直嫉妒死了——难怪梁旭逃都不逃了,缉捕临头还要过来看看莲花小哥啊!

真爱,真爱。

当初你对我可不是这样的!房灵枢恨恨地想,凭什么!摘了个孝纱你性向都变了吗?我对你是热情到无耻的倒贴!你对我是冷漠到后退的拒绝!这个小白兔对你做了什么?他就喊你一句哥哥!你就又是喂糖又是削苹果!

房灵枢要闹了。

等等,这小受喊梁旭什么?

小兵哥哥?!

且不说“哥哥”两个字真是肉麻得很,加上一副白莲花娇|软软的腔调真是麻死人,关键问题是这个小碧池你叫梁旭什么名字?

小兵?!

房灵枢心里千回百转,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其他人知道张小兵的真名!

所有可能性都在他心里调动起来,可是一切看上去又实在太不可能——此人如果是梁旭的同谋,那也太扯了,就不说他那副白莲花腔调,就是这个病歪歪的样子恐怕走路都难,让他去杀人?大概要从凶案现场爬着出来。

这个病兔子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呢?

他还在这头抱头沉思,医院的巡逻警卫已经看不下去了——房灵枢蹲在人家病房外头好一会儿了。警卫看他一身警|察制|服,犹豫了半天要不要问话,这会儿是真的忍不住了,过来就问:“干什么的?”

房灵枢头皮发炸,掏出工作证就给警卫比“嘘”,已经迟了,梁旭从里面走出来了。

“……”

梁旭站在门口,房灵枢蹲在地上。两两相望,没有话讲。

梁旭真的无语了:“你怎么在这里?”

房灵枢委屈巴巴:“我路过的。”

“……进来坐。”

好了,现在是真正的修罗场,白莲花躺在床上,梁旭坐在莲花身旁,房灵枢自己一个人靠在门边马扎上坐着。

倒不是他有意要和这对疑似CP保持距离,只是因为,门口要守住。

房灵枢再怎么八卦,也不可能放松对梁旭的警惕。他怕梁旭突然发难,抬腿就走,所以他宁可尴尬一点,就近坐在门口。

白莲花有点意外,不过也没有十分震惊,他安静地看看房灵枢,又看梁旭,轻软软地问了一句:“小兵哥哥,这是谁呀?”

哇噢,这就很嗲。

婊里婊气方面房灵枢决不认输,他如法炮制,也纯洁可爱地来了一句:“小旭哥哥,这是谁呀?”

人家是真纯洁,你是婊纯洁。

反正都是拖延时间,只要等到公|安局来人,那梁旭就插翅难逃了,房灵枢一向不|要|脸,此时更加自|由发挥。只是今天是星期天,又是饭点,这个时候从曲江到临潼的路上估计堵得一塌糊涂,出城倒是不怎么堵。房灵枢必须争取时间,因为一切因素都有利于梁旭逃亡,而不利于警方出动。

白莲花果然惊讶了:“小旭哥哥?”

房灵枢立刻跟上,也惊讶了:“小兵哥哥?”他望向白莲花:“他不是叫梁旭吗?”

白莲花一脸迷茫:“不是梁小兵吗?”

现场弥漫着一种渣男被抓现场的尴尬,还是小三正房一起来对质了——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梁旭要被他尬死了。

而房灵枢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些——白莲花叫他“梁小兵”,这就是说,梁旭对他并没有吐露实情,即便吐露,也是半真半假。

他见梁旭不说话,只好自己加戏,拿出一张委屈脸:“怪不得我找你吃饭你都不理我,原来你在陪朋友喔~~~~~~~~”

神奇的波浪号,梁旭无言以对。

房灵枢委屈万分,只差没有挺个大肚子来捶梁旭的胸了:“你跟他关系比跟我好喔~~~~~”

梁旭还是没说话,白莲花看不下去了:“他是陪我来做治疗的,警|察哥哥,我怎么称呼你啊?”

房灵枢斜了他一眼:“我姓房。”

莲花不介意他的态度,友好地笑了:“房警官,我点滴一会儿就完了,你们去吃饭吧,刚才小兵哥哥陪我吃过了。”

笑起来确实可爱,房灵枢自愧不如,那是一种纯善而天真的微笑,女人看了要母性大发,男人看了要起肾上腺素。别说是梁旭,就是房灵枢自己看了都动心。

楚楚可怜柔弱坚强这些狗P词汇,大概就是给这个白莲花量身打造的,这尼玛是天生的omega气质啊。

房灵枢可不会被这种白莲花迷惑——瞧瞧他的心机!一面故作大度一面又宣誓主|权。是嘛,你的小兵哥哥陪你吃完了才陪我吃,你很得意嘛!

他不吃这一套,不代表梁旭不吃,梁旭立刻开口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也可以回去的。”

“我背你回去。”梁旭说:“我送你到家。”

白莲花忽然转头看着他,梁旭迟疑了一下,又说了一遍:“你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去。”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拿起刀来,继续削那个苹果。

房灵枢敏锐地看到,那是一把真正的军用匕|首,三面血槽,而梁旭居然用得得心应手。

这会不会是梁峰的遗物呢?

房灵枢在这头出神,白莲花在看着梁旭,梁旭在看自己手里的苹果。房灵枢越看那匕|首越心惊——这把刀保养得太好了,冷光如电,刀刃掠过果皮,几乎一碰就脱开了。

梁旭随身带着这把匕|首,到底想干什么?要么他就是心太大,要么就是心理素质太好——自己就坐在他面前,而他面不改色地用这把足以杀人的军刀在削苹果。

如果这就是曲江案的凶器,梁旭的心理素质已经好到变|态了。

“我来削吧。”房灵枢道:“我会削兔子苹果喔!”

“坐着吧。”梁旭并不肯放下刀:“今天没陪你,我给你也削一个,先让他吃。”

好的,你很有种,房灵枢想,虽然我不是真小三,不过兄弟你这个小三正房分清楚的勇气值得点赞啊!

他站起来,极其自然地握住刀柄:“让我表现一下嘛,他肯定没见过!”说着他去看白莲花:“兔子苹果,很可爱的!”

梁旭亦同样自然地推开他:“坐着吧,你是客人。”

哦!所以说你们俩是主人吗?!我是插足碍眼的那一个吗?!

房灵枢要掀房顶啦!

梁旭不肯让刀,房灵枢就更加无法挪开注意力,他干脆直接按住刀柄,娇滴滴地卖了个嗲:“哇,这把刀好漂亮!让我看看好不好!”

梁旭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轻轻地躲开房灵枢的手:“我父亲的遗物,抱歉,不能给你。”

——这果然是梁峰留给他的。

“看一看都不可以啊?!”

“没什么好看的。”

房灵枢酸溜溜:“遗物你还拿来削苹果哦?”

梁旭抬起眼睛,柔和地看他一眼,又看一眼白莲花:“他得吃点水果。”

“……”

所以能给他削苹果不能给我看?

房灵枢水到渠成地委屈了:“能给他削苹果,为什么不可以给我玩呀?”

梁旭温温和和道:“他跟你不一样。”

“……”

扎心了,老铁。房灵枢想撞墙了。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钢筋直男,你的区别对待简直泾渭分明,留点面子会死吗?

他到底没有松手,房灵枢没能夺下刀。房灵枢不欲把场面弄得紧张,只好灰溜溜地坐回去。

梁旭看他一眼,微笑道:“生气了?”

房灵枢还得坚持装,绿茶婊他还得继续演,他只好善解人意,嘤嘤了一句:“没有生气啦~”

梁旭一点面子都不给,房灵枢是真不高兴了,他报复性地加了一句:“我怎么会生小旭哥哥的气嘛~~~”

你的波浪号都能上天了。

梁旭又被他雷到了,梁旭无奈地低下头,闷声削苹果。

两人气氛微妙,就是白莲花也看出来了。白莲花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让小房哥哥先吃吧。”

你真是大圣母啊!你都没有一点点不开心吗?!

房灵枢不说话,梁旭也不说话。

三个人心中各有盘算,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片刻,梁旭终于削完了那个苹果,房灵枢亦看到他削苹果的蛇形皮——细得出奇,这符合他做事的风格,谨慎细致,而且很胆大。大部分人为了一贯到底地削皮,都会适当地放宽果皮的程度,梁旭削下的果皮却只有女孩儿的小指粗细。

他有着非常出色的用刀技巧,懂得如何运用刀刃最锋利的部分。

或许杀人也是一样。

梁旭将苹果一份为二:“一人一半。”又把其中一半分成四片,方便白莲花咬得容易:“慢慢吃,别噎着。”

房灵枢感觉自己的瓦数已经可以照亮整个长安夜了。

白莲花简直不敢去接,犹豫半天,他战战兢兢地拿了一片:“谢谢。”

卧|槽……我什么都没说你委屈个P啊!房灵枢在心中疯狂吐槽。

讲道理绿茶婊真是太难演了,尤其是铜墙铁壁面前的绿茶婊。

房灵枢演了半天的大绿茶,就是希望梁旭和这朵白莲花吵起来,或者白莲花跟自己撕起来——他们看上去关系这么好,卿卿我我好到不瞎都能看懂,如果白莲花不高兴,那么房灵枢将赢得一大段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时间。

这是基佬的场合,如果他们不是基佬,莲花怎么也该好奇一下,问问自己和梁旭到底是什么关系吧?

无论是哪种场合,接下来的套路就是房灵枢用力解释,梁旭也用力解释,然后大家和和睦睦假装友好起来。

房灵枢已经不在乎自己现在丢人不丢人、抑或讨嫌不讨嫌了,他在拼命拖时间,给小邓小闵拖时间,给不知去向的房正军拖时间——最理想的状态,小邓赶紧过来,并且带着逮捕令过来;次之的状态,哪怕没有逮捕令,小邓小闵一起来了,也能防着梁旭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毕竟他手上有刀,而这把刀,房灵枢骗不动。

他对梁旭已经万分疑心,现在几乎不算是怀疑了,他是千真万确地确信梁旭想跑。

其实也可以直接请梁旭去局里走一趟,麻烦的也就是梁旭身边这个白莲花,两个人黏在一起寸步不离,如果没有小邓的接应,房灵枢没把握同时按住两个人。

房灵枢自信已经婊气冲天,奈何这个白莲花不仅有点儿弱智他甚至心很大,无论房绿茶怎么挑拨离间,白莲花都能完美装瞎。

该怎么说,还是那句话,果然弱智是战胜一切小三和绿茶婊的核武器,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很尴尬,所有戏码都不按套路来。

气氛尴尬,而梁旭镇定自若,他把军刀擦干净,仔细地收回书包里,尔后缓缓开口:“灵枢,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我走访嘛。”房灵枢随口瞎扯,反正他身上也穿着警服,不过话音刚落,他本能地转动身体,让背后的枪不那么明显。

梁旭看了他一会儿:“你同事也来了吗?”

这话问得深有玄机,房灵枢短促地思考了一下:“是的,他们就在外面。”

他有必要威慑梁旭,如果自己孤身一人,梁旭也许会暴力破围,房灵枢要虚晃一枪,让梁旭先不敢动。

梁旭深黑的眼睛望着他,语气依然很温和:“工作时间,你也忙得很。”

“不忙不忙,本来就是应付差事。今天星期天我这是加班好吗?”房灵枢一脸八卦:“大半天了你给我介绍一下啊,这是谁呀?”

白莲花不吭气,苹果也不吃了,眼睛两边看着。

“我的朋友。”梁旭说:“他身体不好,所以我定期陪他来做复健。”

名字都不肯说,你真是金屋藏娇。

而白莲花也很有眼色,梁旭不说,他也跟着一声不响。

点滴输完了。

“你帮我看顾一下。”梁旭说:“我去叫护士来拔针头。”

房灵枢立刻拦住他:“我来叫,我来叫,你陪着。”

梁旭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白莲花床前,伸手拔掉了针头。白莲花显然吃痛,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医疗的创伤,咬了咬嘴唇,他自己用纱布按住针眼。

“不用叫人了。”梁旭说:“我得送他回去,灵枢,你去忙吧。”

这个近乎暴虐的举动,毫无疑问地引起了房灵枢的警惕,他拦在门口:“不急吧,咱们聊一会儿啊。”

气氛僵持起来,梁旭退后两步,单肩背上了书包,一手架起了病人:“你也看见了,我今天真的有事,灵枢,改日见。”

“我可以送你们!”房灵枢说:“我有车!我送你们好不好?”

梁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他,白莲花大约也觉得这一番对话不太对劲,他抿紧了嘴唇,向梁旭身后躲了躲。

“有话直说。”

从梁旭嘴里凉冰冰地蹦出四个字。

事实如你所知,房灵枢根本没车,他骑着一辆破摩托前来。不过房灵枢不怕这个,反正装傻充愣是他的强项,先把你骗上船,上来之后再问你吃馄饨还是滚刀面。

——不能放他们离开。如果白莲花是梁旭的同谋,现在放人,就是纵虎归山;如果白莲花什么事也不知道,让梁旭带他离开,就是把人质往虎口里送。

套路他都想好了,只是眼下看来,梁旭似乎不吃他这一套。

他尖锐地问破了。

话撕到这个份上,房灵枢也演无可演,他点点头,掏出了工作证。

“梁旭,有些事情,还要请你跟我去局里谈一谈,你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起送他回去。”

既然等不来逮捕令,那就只有先行传唤了,虽然这个传唤也是不合法又不合规。

梁旭没有做声。

两个人四只眼睛,互相看着,无声的敌意在他们周遭回旋起来,那是雄性动物本能的直觉,对于危险即将到来的锐利嗅觉。

梁旭沉默地看了他许久,忽然用力一推,将白莲花推到了身后的病床上,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背包也跟着甩到了病床上,而他翻手从敞开的包口抓出一支枪来,右手飞快地抽|出了刀,瞬间枪口刀锋都对准了房灵枢。

左手持枪,右手持刀——难怪他右手上没有枪茧,难怪房灵枢觉得他打游戏时左手操作异常灵活,此人是双侧利手,两手能同时同等地便利行动!

优美、干净、利索的动作,简直如同电影画面。

梁峰真是培养出了一个奇才,这是放在部队都算尖兵的存在!

房灵枢真心要为他击节称赞,可惜这不是称赞的时候。二话不说,就在梁旭摸枪的一瞬间,他也同时拔枪相对。

是的,他算到了梁旭会带凶器,但算不到梁旭会刀枪齐上。他果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逃逸准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来秦都医院——也许是告别。房灵枢后悔没有上来就拘捕他,关键是自己身上也没有逮捕令。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房灵枢只能随机应变。

“有必要吗?”房灵枢打开了保险:“梁旭,没猜错的话,你手上是改装过的气手|枪,即便连发也只是两到三射,我手上是标准的92式,射击威力远大于你。我相信梁峰叔叔一定给了你最优秀的射击训练,但是业余毕竟是业余,别拿自己开玩笑。”

梁旭一句话也不说,挥刀就向他刺来。

他的行动就是无声的宣战——到底业不业余,出手就知道。

房灵枢明白,自己低估他了。

他真是敢动手,他也的确有这个动手的资本。梁峰十二年苦心孤诣,恐怕没有想到自己的养子会把一身功夫用在袭|警上头。他并不仅仅教会了梁旭射击,他是把毕生所学都全部倒给梁旭了。

房灵枢听说过,他父亲那一批华阳兵,当初是作为特种兵训练的,尤其是格斗技巧,远胜于寻常的服役人员,所以很多人转业就直接成了刑警和武|警。房正军很少露出真本事,而房灵枢今天在梁旭身上见到了这批华阳兵的真功夫。

既有散打的粗暴野蛮,又融合了相当多的套路技巧,他每一招出击都是习惯性地拳拳到肉。哪怕他现在手里没有武器,仅凭这一身功夫也能和房灵枢缠斗半天。加之身长体健,他甚至比房灵枢还要有优势。

好在房灵枢同样精于搏斗,他体格娇小灵活,梁旭打他有如猛虎扑燕,巨掌甚巨,却实难扑中。

此时此刻,房灵枢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是的,这就是他初见梁旭时的感觉。

那时环绕在梁旭周遭的的诡异气息,那种慑人的杀意,暴戾的煞气,现在喷涌而出。从他眼里、指尖、全身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常人要进入这样的状态,只怕早已双眼血红,可怕的是梁旭双眼这样清明,他的确在与房灵枢激斗,而他整个人都保持着万全的冷静。

刀向房灵枢右眼刺来,这一刀被格开,而刀刃犹如银色活蛇,立刻调转锋口,倏忽进退,转瞬便向手腕扑去。

显然地,梁旭没有杀他的打算,他只是要废除他的追击能力。

杀人罪大,伤人罪小,激斗之中,他还能游刃有余地考虑自身利益,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常人不敢这样做,因为这样做,更大的可能是激怒对手,梁旭不怕这么做,他的本事就是他的底气。

至于房灵枢是废是瞎,梁旭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此等机敏狠辣,人中罕见。

房灵枢闪身避过他的刀——梁旭实在训练有素,他的头脑也富于作战策略,宛如当初他操控剑圣一样,这个双手持武的杀手太明白怎样获得优势了——他没有跟房灵枢对峙,更没有傻到和他对射,他采取了最直接的近身搏击,这令房灵枢难以开|枪,一面还要谨慎防范梁旭夺枪。加上房间里还有个病人,投鼠忌器,房灵枢被他一直逼到门外。

“梁旭,有话好好说!你可能误会我了!”房灵枢退到走廊,用枪指着梁旭:“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

“没有误会。”梁旭说:“我知道长安警方打算逮捕我,所以你一直在拦着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人来的,不然你不会拖延这么久。”他的刀和枪一刻都没有放下:“灵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真的不想伤你,请你让开。”

他所有话语都平静而笃定,而平静里自有一股冷冽的杀意。他的语调这样温和,仿佛不是他在逼|迫房灵枢,而是房灵枢在逼他。

一面说,他一面向病房里退。

“我只是想请你回去协助调查。”房灵枢试图稳住他:“真的,梁旭,如果我想抓你,那天我就不会出来为你作证,我信你清白,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这是最糟的情况,病人被梁旭卡在房间里,要是他能自主行动,那还好说,关键他整个人都吓瘫了,倒在病床上居然开始掉眼泪,无能废物莫过于此,房灵枢紧急地思考,思考如何|在保证病人安全的情况下还能制|服梁旭。

这要怎么制|服?

而梁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长|腿一勾,就把病人勾起来了——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情,也亏得这朵白莲花娇弱万分,毫无抵抗能力,梁旭闪电一样腿勾手拉,已经把他挟持在怀里。

“你如果相信我,就不会用枪指着我。”梁旭说:“既然你不肯让开,那就请你代为走一趟,我要外面秦A48852的救护车钥匙。”

他的声音无比沉静,完全没有紧张和激动,而他的动作丝毫也不含糊,谁也想不到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对怀里这个柔弱少年关怀备至——他的匕|首紧紧地贴在人质颈上,□□何其锋利,鲜血立刻从人质颈上渗出来。

人质似乎不可置信,他被梁旭的手锁得动弹不得,整个人气若游丝瘫软如泥,那样子看着随时要晕倒。

“小兵哥哥……”他含|着眼泪,艰难地问他:“你为什么……”

“对不起。”梁旭显然也被他这句质问刺到了,默然片刻,他红了眼睛,仍然直视前方:“原谅我。我们两个不该认识。”

“别这样……求求你……”人质不停地流着泪:“好痛。”

梁旭不再回答他任何话,只是紧盯着房灵枢的动向。

无声地,他把刀又往咽喉上里压了一寸,更多鲜血渗出来。

人质说不出话,也不敢说话了。

房灵枢真是服了他了,上一秒还能柔情似水下一秒你就能把人家挟为人质。房灵枢不怀疑梁旭此刻的凶残,他也不怀疑如果自己轻举妄动,梁旭真的会杀人撕票。

孝纱的确是他的开关,他戴上孝纱的时候温良恭俭让,而他现在摘下了孝纱,是没有任何疑义的人形凶器。

一把打造了十二年的杀人凶器。

“梁旭,你听我说,就算我现在让开,让你拿到车钥匙,关中警方已经下令批|捕你,你要往哪里跑?”

“三分钟。”梁旭不为所动:“拿不到钥匙,不要怪我大开杀戒。”

他们对峙在走廊里,到处传来惊呼的声音,刚才巡逻的警卫立刻冲上来,慑于梁旭的刀和枪,他又不敢靠近。

“干什么的!”警卫大叔怒吼:“我报警了!你把病人放下!”

梁旭显然对他的聒噪十分不耐,他一句废话也没有,甚至看也没有看一眼,举枪就射。

警卫应声倒地。

子弹射在他腿上。

他不敢说话了,呻|吟着往后爬。

“这是第一个。”梁旭说:“再来人,就是脑袋了。”

房灵枢头都大了,梁旭的危险性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估,他现在已经进入了无差别杀人的恐怖分子阶段,整个秦都医院都被他作为人质。房灵枢开|枪只能务求击中梁旭,而梁旭闭眼乱射,根本不知道要赔上多少人命。

“可以!我答应你!”房灵枢弯下腰,把枪举过头顶:“但是你要答应我,拿到钥匙,你要放开你怀里的人质,你也不能伤害任何无辜的群众。”

梁旭望着他,忽然偏了偏头。

他向房灵枢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的、浅淡的笑容。这笑容里几乎怀着嘲弄似的怜悯,只是他脸庞太过英俊,因此格外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潇洒和残酷。

在场所有人都暗暗发出惊呼,因为梁旭一直面无表情,此时一笑,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勾|魂摄魄,这笑容也像一把尖刀,冰凌凌地划过所有人心头。

冻得人全身发麻。

放在平时,房灵枢可能要为这个邪魅狷狂的冷笑脱衣打call,这完全不像他过去的样子,从未想过梁旭会有这样的一面,Kevin没有说错,他的确有轻微的人格分裂。

……不,不,与其说是人格分裂,毋宁说他的人格早已黑化,他根本没有分裂人格的分离性转变,他是一直在藏着自己的真面目!

真正的韬光养晦,他在温柔的面貌下藏着自己,宛如藏着一把带毒的利刃。

现在,箭在弦,剑出鞘,是他无须掩饰自己的时候了。

房灵枢举枪过头,而他的枪口依直指着房灵枢的脑门。

是的,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资格谈条件。

“快去叫你们院长!叫你们司机!”房灵枢不敢收起枪,只是大喊旁边P滚尿流的护士:“去把秦A48852的车钥匙拿来!就外面那辆救护车!要快!”

“记性真好。”梁旭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我就说过,你很聪明。”

耍猴一万年,今朝被猴耍,房灵枢真要被他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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