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娴妃站起身,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另一个丫鬟紧跟着递上来一件袄子披在她的身上。
一阵冷风吹过,她的脸色更加面白如纸,搭在丫鬟手臂上的手冰凉得不似活人,就连搀着她的丫鬟也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甄元皇后在一旁注意到,担忧地问了一句,“妹妹这身子骨好像更不如以前了,最近可有吃药?”
娴妃却没有买账,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僵硬道,“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的身子好得很。”
说着,她似乎并不想长聊,对着甄元皇后福了福身子,转身就离开了。
甄元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
娴妃被几个丫鬟护着回宫,走出乾清宫,她突然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人,“你不回你的成府,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楚锐垂下眼,面沉如水,“儿臣有话要与母妃说。”
娴妃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跟上。”
两人绕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娴妃拢了拢身上的袄子,对着身旁的丫鬟挥了挥手,“去,看着点儿。”
楚锐看着离开的丫鬟,转过头,沉声问,“母妃,近日身体可好?”
娴妃叹出一口气,双手搓了搓,看都不看他一眼,“有事直说,不要拐弯抹角,你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楚锐听完他这句话,握了握拳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开门见山,“你为何要这么做?”
娴妃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楚锐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气,努力保持冷静道,“母妃,你做这些事前为何不和我商量一下?”
娴妃嗤笑一声,挑了挑眉看着他,“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吗?你整日只会读你的那些破书,你告诉我,那些破书能给你什么?名利?钱财?地位?能给你吗?”
楚锐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你不要每次都”
每次一跟她说话她都这个咄咄逼人的样子,根本就无法沟通。
娴妃点了点头,“好,那我不说这个,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楚锐蹙起眉,“儿臣没有”
“是因为那孩子,是吗?”娴妃冷着脸打断他的话。
“你真当我是瞎的吗?你天天一下朝就往听竹楼跑,甚至花大把时间不去干一些正事,而是和一个根本毫无利用价值的人混在一起?”
楚锐厉声警告,“母妃。”
娴妃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你嫌我说话不好听是吗?我承认,那孩子确实是漂亮聪明,可是你想想,在这宫中,哪有一个是一点心计都没有的,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楚锐冷下脸,“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娴妃瞪了他一眼,“是不是可不是你说了算,我们走着瞧。”
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这次的事是我做的太过露骨了,哪有皇后那么好的手段,那个女人暂时留着对我们以后还有用,就这样吧。”
说着,她挥了挥衣袖,转身毫无留恋的走了。
楚锐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宫中的灯火忽明忽暗,楚锐原本是要出宫,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听竹楼门口了。
听竹楼门口有两个守门的小太监正在打瞌睡,靠着宫门头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楚锐来了。
一直跟着楚锐的侍卫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二皇子殿下,再不出宫宫门就要下钥了。”
楚锐抬起头,看着听竹楼内高大茂密越过宫墙的竹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稀疏的竹影落在宫外,投下一片斑驳,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楚瑜大概已经睡下了。
“走吧。”
他转过身,还未走两步,吱呀一声,身后的宫门竟然突然打开了。
一个身着锦衣的人从宫外走出来,他身后的太监掏出一锭银子丢给看门的太监。
两个太监感恩戴德地收下了,一转头,看到二皇子在冷冷地看着他们,吓得差点把银子丢出去。
那位温文尔雅的公子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点惊讶,不过很快就收起了惊讶,冲着楚锐笑着点了点头,“二皇弟。”
他回头看了一眼听竹楼的匾,迟疑了一下,问道,“皇弟不回成府,怎么逛到瑜儿这里来了?”
楚锐一脸阴沉地看着他笑盈盈的脸,恨不得上去一拳打在他装模作样的脸上。
楚倾却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饕足地勾了勾嘴角,舔了一下下唇,他的唇红润地像涂了胭脂一般,声音也是慵懒低沉。
“既然皇弟无意与皇兄聊天,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说着,他真的没有再管楚锐,径直转身离开了。
听竹楼两个刚收完贿就被逮个正着的太监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讲话。
半天,只听到一阵越行越远的脚步声,他们二人抬起头来,才发现楚锐已经大步离开了,压根就没有管他们。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起吐出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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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弟,你我是不是手足,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楚瑜眨了眨眼,原本只是一直看着他,听完这句话,猝不及防地笑了出来。
他笑的好看,是楚倾从未见过的模样,让楚倾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定了定神才没有被他迷惑过去。
楚瑜没有再反抗,舒适地仰躺在榻上,“原来皇兄什么都知道啊。”
楚倾勾了勾嘴角,“你分明知道小才子是我派来的人,却依旧让他去查敬事房的记录册,是根本就没有想着瞒着我,而且是在你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思之后,不是么?”
楚瑜笑了笑。
楚倾痴迷地看着他,“你的母妃,昭意,入宫是寅年正月初二,被太医诊断出怀孕是寅年三月初六,生下你是寅年七月初二,为你母亲诊断的太医早就被驱逐出宫,此事被父皇一力压下,却有后宫妒妃知晓此事,传出你并非父皇的子嗣此事”
他早就把这件事查的清清楚楚,原本是想毁了这些记录,但是因为碍于敬事房的记录近百年来从未中断过,每年都有人核查,若是少了一部分,定然会有所察觉,便没有轻举妄动。
后来楚瑜搬进听竹楼,他便知道他心中必定想查清此事,特意把小才子送到他身边,谁知他只是给小才子随便安了一个扫地的差事,根本就没有动静。
直到那日见过楚傲天之后,楚瑜才暗中吩咐小才子去偷查了记录。
楚瑜转过头,看着楚倾狭长的眼睛,突然问出了一句毫不相干地问题,“皇兄,那日在东宫,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是么?”
楚倾愣了愣,弯了弯眼睛问,“哦?瑜儿想起来了?”
楚瑜点了点头,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大抵是年幼,不太记事,后来才隐隐约约想起来,在我母妃去世前一年,我曾见过太子殿下一次。”
楚倾一脸怀念,又甜蜜又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不错,酉年二月初四,我在御花园碰到了被宫女带出来的你,那时候你才七岁。”
那日是有浣衣局的丫鬟送衣服过来,见楚瑜生的可爱,一个人在背书,旁边都没有人,便动了心思,想把他哄骗带出来玩儿,正好碰上了在御花园散步的楚倾。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瘦弱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就连最瘦的宫女也能一只手把他提起来。
偏偏他不像别的小孩子那般长得跟小猴子似的,他皮肤生的白,一双大眼睛灵动又单纯,仿佛从那双眼睛中看不出什么特别强烈的情绪,像一汪温柔的湖水。
那段时间楚倾正被头疾折磨地苦不堪言,原先只是想在御花园看看风景散散心,却正好碰到了年幼的楚瑜。
那个小宫女只远远地看到了楚倾,丢下楚瑜就慌不择路地跑掉了,只留下七岁的楚瑜盯着这个从未见过的人。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跑掉的宫女,仿佛不太理解刚刚还说要带他去玩的大姐姐怎么突然跑掉了。
楚倾问身旁的宫女,“这是谁家的孩子?”
旁边的宫女也不知道,摇了摇头。
楚倾走到楚瑜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你是哪个宫中的?”
楚瑜直勾勾地看着他,脆生生地问,“你是我的皇兄嘛?”
楚倾被他逗笑了,一时间头疼仿佛都没有那么严重了,他点了点头,“大概是吧?”
这么大的孩子能在后宫中窜来窜去,大抵是哪个品位不高的妃子生的孩子,偷偷跑出来玩了。
楚瑜见他笑,也笑了起来,脸边还有两个小梨涡,“我的母妃告诉我,不要偷偷跑出去,也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但是我跑出来了,也特别想和您说话。”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偶尔不听母妃的话也是可以的,对吧?”
刚说完这句话,楚倾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小小的软软的身体就覆了上来,努力想要抱住他,“母妃说,她不开心的时候我抱抱她她就会变开心,那我抱抱皇兄,皇兄也要开心一点哦。”
原来是他刚才见楚倾一直愁眉不展,不知道他是因为头疼,还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所以想要安慰他一下。
楚倾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伸出手,慢慢搂住了这个小神仙一般的孩子。
两人拥抱了许久,楚瑜推了推楚倾,“皇兄,我要回去啦,要是回去晚了母妃会不高兴的。”
楚倾松开他,“让皇兄送你回去好不好?”
楚瑜摇了摇头,“不可以哦,母妃不喜欢见外人,虽然皇兄不是外人啦,但是我怕母妃会不高兴。”
楚倾揉了揉他的头发,勾了勾嘴角,“好吧,那你一个人可以回去吗?”
小楚瑜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当然啦,我的记性可好了,我的母妃经常夸奖我聪慧呢。”
这个半句都离不开自己母妃的孩子就这样深深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从哪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昭意对他的管辖更加严厉,还是因为她的病情加重楚瑜不再想着出来玩,楚倾竟然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摸了摸楚瑜的脸,“你长大了,和那时候一样温柔,却出落的比那时候还要招人,大家都那么喜欢你,我的喜欢对瑜儿来说大概不值一提。”
楚瑜抿了抿嘴,“皇弟消受不起。”
他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竟然会招惹上这么难缠的人,若是他知道,打死他也不会去理会他。
聊了这么半天,此时楚倾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无意再逗留,原先的兴致此时也淡了不少。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楚瑜,“皇弟好好休息,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扰皇弟了,我改日再来找皇弟好好叙叙旧。”
说着,他又低声笑了一下,又深深看了一眼楚瑜,转身出去。
路过门口,正好撞上在门外徘徊,不敢进去的兰儿,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这个一向表现怯懦的宫女,“照顾好他。”
兰儿咬了咬下唇,垂下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