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成府无人打理的院子里藤蔓疯长,爬上了一片红墙, 羞怯地探头进窗子里来, 若是别人不知道,还会以为这是荒废了很久的废宅子。
楚锐从来不在意这些, 有人打理怎样,无人打理怎样,最后都不过是一捧尘土罢了,此时他却透着窗子遥望月色, 凝望院子里杂乱的草丛。
早就被屏退下的下人已经歇息, 整个成府安静地只剩下院子里传来的虫鸣声。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喝酒吗?”楚锐对着来人道。
“难得你有这样的雅致,怎能不陪?”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带着笑意的温润的声音调侃一句, 来者已经在他对面一撩袍子坐定。
面前摆着楚锐早就准备好的一坛清酒。
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在万籁俱寂之中有些突兀, 很快, 两人面前摆放着的玉杯子里就斟满了清酒, 倒映着月色, 额外清朗。
还未等楚锐端起酒杯,孟缜之就已经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手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往后一靠, 一双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的眸子半阖地看着他。
楚锐垂下眼, 手指捻起酒杯, 克制地微微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 他有些不适应地抿了抿唇。
孟缜之看着他的动作,嗤笑了一声,“此酒此景,二皇子殿下不想说些什么吗?”
楚锐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自然没有孟弟的雅致。”
“啧啧啧,”孟缜之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自娱自乐念了几句无聊的江湖人喝酒时作的打油诗。
楚锐听得新奇,也没有打断他的自我沉浸。
过了一会,孟缜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浸淫政务久了灵感就会权谋诡计锈住,作出来的诗还不如江湖蛮子,看来这官还是做不成,以后还是做个逍遥自在的游客来得好。”
楚锐此刻也放松了不少,一双眼睛懒懒地看着他,嘲讽道,“这话听着少了些底气,看来孟弟回京城是个错误的决定,什么都没有得到,反倒多了些牵绊,不太值得。”
孟缜之嘴角噙着笑,垂眼把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斟满,“这世间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有失必有得,我倒是觉得这一趟来的值了。”
楚锐挑了挑眉,“你这意思是,你以后还要走?”
“走,当然走,”孟缜之毫不犹豫笑道,“天高任鸟飞,这京城再繁华,局限在这一片天地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多长长见识。”
楚锐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看了他半晌,难得真情实感地感慨,“有的时候真羡慕你,若我不身处此位,大概也会与你一样。”
孟缜之甩了甩头。
他斜靠在一旁,手指闲适地在桌面上有规律的敲击,“你与我向来不同,我可没那么多耐心读死书。”
楚锐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他说的话。
孟缜之笑了一下,“但是怎么说呢,某方面,我们的喜好又惊人的一致,比如.......”
比如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表面上是留了个悬念,实际上两人心知肚明。
楚锐丝毫没有被激怒,反而平静地点了点头,“他是个好孩子,没有人会讨厌他.........包括我。”
孟缜之惊讶了片刻,过了一会,哑然失笑,“难得见到你如此坦白........看来二皇子殿下确实.......情有独钟。”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孟缜之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杯子里的酒,过了一会才道,“你知道吧,他不是先帝的孩子,所以,若是二皇子殿下真的有意,就果决一点,说不定会有好结果。”
楚锐眼睛都不眨一下,“自然不用你说。”
“........”
孟缜之沉默一下,自嘲地笑了笑,“你真的变了不少。”
“那你呢?”楚锐不客气地反问。
“我?.......”孟缜之垂眼看着自己杯子里的酒。
想了一会,他突然觉得有些寡味,把酒杯放回桌子上,望向远处的月亮。
“我是浮萍,没有根,一个一生注定漂泊不定的旅人,即便行路中曾有月亮照亮,又怎么敢奢望月亮为自己所有?”
只是这酒有些过于苦涩,才会觉得喉咙发痒,胸口发烫。
楚锐看着他这幅自欺欺人的模样,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就此终结。
孟缜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像是想把心中的郁气全都靠这种办法消解,他眯了眯眼睛,“殿下,大明城该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楚锐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只听到他深沉锐利的声音,“失去的东西,我会去亲手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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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最近朝上有什么风声吗?”
被点到名字得到小福子心中下意识地一惊,他看着垂着头看折子的楚倾,越发觉得他正在变成一个不动喜怒的帝王。
小福子赶紧应道,“这个.......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方面。”
楚倾随手把折子丢在案上,靠在龙椅上揉着太阳穴,马上就有人上来给他捏肩膀。
他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小福子眼观鼻鼻观心,想了一会才谨慎地道,“陛下说的莫非是关于礼部尚书吴大人的传闻?”
楚倾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礼部尚书吴世轩原先是先帝一手提拔的礼部侍郎,也算是元老人物,原来的礼部尚书告老还乡,他却官升三品,直接成了楚倾的心腹。
朝中早有人对他不满,甚至有传闻他在先帝还在的时候就与新帝有勾结,不过都是些小心眼的人的风言风语,没有落到实处。
如今局势越来越紧张,朝中人人自危,都想着如何自保,哪还有心思去诟病别人,这流言倒是停了些日子,只是最近不知怎么又传了起来。
小福子迟疑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轻言细语道,“陛下,最近有人传吴大人身处礼部侍郎之位的时候曾以权谋私,向陛下您器重的考生泄题。”
“哦?”楚倾勾了勾嘴角。
他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反而有些愉悦,“他们倒是猜对了一半。”
小福子完全摸不透楚倾现在的心情和想法,哪里还敢说话,一时间噤若寒蝉。
楚倾的视线落在面前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上,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最近倒是有不少小老鼠很不安生。”
他的手指在案上敲击了几下,“知道是谁放出来的风声吗?”
“这........”小福子摇了摇头,“还不知。”
“啧,真麻烦,”楚倾单手撑头,笑道,“既然如此,便把那些嚼舌根的人全都抓起来,一个个审问。”
“万万不可,”小福子皱眉,急忙道,“陛下,这样会人心大乱的呀!”
楚倾随意地摇了摇手,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也没准备真的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他沉吟了片刻,稳声道,“派人去查,三天之内,查出是谁放出来的风声,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小福子垂眼,“是,陛下。”
里面正商议着事情,外面就有来人,带来了一个神色慌张的丫鬟,“陛下,陛下,您快去皇太后那里看看吧,皇太后闹着要见您。”
这是前皇后,现皇太后的贴身丫鬟,此时都顾不上仗前失仪,头发凌乱,钗子歪歪扭扭地插在脑后。
小福子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来了,之前回回来,楚倾也从未去看过皇太后。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有了兴致,或许是改折子太无聊了,居然起身,笑着拂袖,“走,去朕母后那儿看看。”
丫鬟没有注意到皇帝漫不经心的神情,还以为新帝回心转意了,一时间大喜过望,连磕了个三个脑袋,起身跟在楚倾的身后。
乾宁宫自从皇太后搬进来之后就从未有过安宁的一日,有传闻说皇太后思念先帝成疾,得了失心疯,整日在宫中撒泼,靠近一些就能听见吵闹的声音。
楚倾刚一踏进殿内,就闻到了重重的檀香味。
头发凌乱的貌美妇人穿着奢华,手上把玩着一个昙花精馏花瓶,随手一丢,咔嚓一声,价值千金的花瓶就碎成了一块一块。
她双眼无神,抬眼看到楚倾,开口,声音极度沙哑,“皇帝今天怎么有心情来看我这个糟老婆子?”
楚倾抬手,屏退下人。
小福子担心皇太后发疯伤到他,犹豫道,“这........”
楚倾摇了摇头,“朕的母后怎么会伤害朕呢,你们都下去吧,朕有些话想与皇太后说。”
等到所有人都下去,皇太后才看着楚倾嗤笑一声,深深啐出一口,“道貌岸然。”
当初她就是相信了楚倾这幅模样,以为他是她养的一条温顺的狗,谁知道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被自己的母后如此谩骂,楚倾面色不变,笑道,“母后别来无恙,今日可好。”
皇太后冷笑几声,一双美目中全是讥讽和嫉恨,“好,哀家好得很,哀家还没有活到你这个狗东西死,哀家怎么敢不好。”
楚倾垂眸,一双眼中似笑非笑,“母后慎言。”
皇太后提起桌上的一个装补品的药碗就砸在他身上,“滚,狗东西,心中就惦念着那个狐狸精,连自己是谁生的都忘了。”
她怒极而笑,“怎么?你的狐狸精跟别人跑了?要不怎么还有闲心来我这里。”
被戳到痛处,楚倾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好不容易才压抑下怒气,勾了勾嘴角,“不劳母后费心,既然母后没事,儿臣就告退了,母后就好好在这乾宁宫养病。”
他就像多看一眼都嫌恶一般,转身拂袖而去。
皇太后在他身后怒骂,“狗皇帝,心思龌龊,你惦念自己的皇弟!惦念了八年!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楚倾听着身后极度恶毒和歇斯底里的骂声,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他早就万劫不复了,这条道他只能走到黑,走到死。
任何人都不能拦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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