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童宴跪坐起来,试着用一个安慰的姿势把这个焦虑的alpha抱住。
狭小的单人沙发上,花纹艳丽夸张的毛毯一角滑落到地上,另外半张还搭在童宴肩上,卓向铭被童宴按着后脑勺靠在他怀里,两人姿势对换,沉默了好一会儿。
童宴觉得有些心疼……不是有些,是很心疼。这个alpha变得脆弱,好像完全是因为他的存在,两个人关系的变化带来的影响是双向的,omega沉迷在标记带来的归属和服从中的同时,alpha也被omega驯服。
他想起卓向铭看他的眼神,从前也是那样,现在却能前所未有地明确感知到其中的热烈和诚挚。
童宴意识到,没有哪份爱是不痛的,作为社会中的人渴望的独立和刻在动物本性中的企图压制在标记期经历着最强烈的碰撞,他们在试探和调整亲密距离的过程中都会被刺痛,但好在这些痛来自于爱,每个人都甘之如饴。
“这不是正常的吗?”童宴说,“我也会有这种感觉,这证明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
“是。”卓向铭低声说,“我很爱你。”
童宴的手放在他脸上,回应道:“我知道。”
等到晚上童宴吃完饭以后,卓向铭情绪好了很多,童宴则筋疲力尽被安置在挨着壁炉的靠椅上。
两人说好在这栋半山别墅里度过春节,林悦华和童历钦又打了两个电话来之后,都是过来人,很快都意识到了童宴不接电话的真正原因,也就不再要求跟童宴说话。
看惯了恐怖悬疑片的童宴突然福至心灵:“这办法用来杀.人也太好了吧?一个人凭空消失掉,也根本没人会怀疑。”
卓向铭道:“标记结束后社保局有多的数不清的数据记录流程需要本人到场,你这是什么好办法?”
童宴道:“也对。”
想了想,他又说:“但是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逃跑!你想想,这都快二十天了,估计能跑得国际刑警都追不上你。”
壁炉里发出些火光炸裂的噼啪声,屋里温度很够,童宴热得脸有些红。
卓向铭放下手里的温度计,看了他一会儿:“我觉得你现在很闲。”
“没有啊。”童宴警惕地给他看自己手上的小机器人,“我在玩耍。”
卓向铭蹲到他面前:“回卧室玩。”
童宴想起刚才吃饭吃到一半被欺负的事,觉得他应该不能这么禽兽了吧,犹豫道:“待会儿吧,我看看这个壁炉。”
“没什么好看的。”卓向铭道。
童宴道:“跟妈妈家里的不一样,里面烧的是什么木头?好像有香味,我们家可以装一个吗?我想……”
他试图用废话烦走卓向铭的计策失败,话没说完就被一把扛了起来。
童宴挣扎:“我不困!”
卓向铭边走边道,“没让你睡觉。”
小机器人滚到了壁炉边,温度太高,第二天童宴来找的时候已经化了一层漆,他自己昨晚被卓向铭翻来覆去这样那样地折腾,一时竟然想不出自己跟小机器人哪个更可怜。
他拿着身残志不坚的小机器人去厨房找卓向铭,还没开口,就被搂住吻了会儿,给亲的呼吸不畅了,才说:“快好了,在这儿等一会儿。”
“不是!”童宴说。
卓向铭道:“那是怎么了?”
童宴突然不想说了。
他学聪明了一点,感觉说是说不过卓向铭的,而且现在让他赔自己东西这件事听上去一点都不严肃,反而像调情,还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叼回狼窝。
童宴摇头道:“没事,我就看看午饭。”
他把小机器人放在窗台上了,跟一排多肉挨在一起,然后回去忍气吞声跟卓向铭吃了顿饭。
但就是!什么都没说!中午!还是被!
童宴趴在床上,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刚才卓向铭本来就不温柔,到最后又发狠地弄了一会儿,他没忍住眼泪,哭得比较惨,终于结束了,卓向铭凑过来很着迷地亲他,他没力气,只能被软绵绵地揽到怀里,过了会儿才说:“你赔我机器人。”
卓向铭突然笑了:“笨。”
“你还敢骂我。”
卓向铭道:“你不笨吗?它漆都被烤化了,还被你放在阳台上晒太阳。”
童宴人财两空,缩在卓向铭怀里哽咽着睡着了。
只有他和卓向铭两个人,在别墅的生活很简单,二十八下雪,过年当天晚上又下了场雪,卓向铭就带着他出去走了走。
童宴本来不用的,卓向铭说:“不走远,就在附近转转。”
山里温度比市区低多了,两个人都穿得很厚,围着围巾。
果然没走远,看了几眼没人踏足过的雪地和满天繁星,童宴踩了会儿雪,感觉终于给肺换了腔外头的空气,一共也就十来分钟就回了家。
童宴站在门口摘围巾脱手套,感觉眼睛上很凉,一照镜子,发现是睫毛上落了片雪花。他还想再看看,一点点雪却留不了多久,眨眼就化了,童宴揉完眼睛,才在镜子里看到卓向铭不动,只是低着头看他。
这种感觉很熟悉,童宴磕磕绊绊道:“这儿冷,回房间。”
卓向铭向前一步,童宴赶紧转身抓住了他袖口,倒是没反抗,由着他吻自己脖子和耳朵,小声说:“回去房间里行不行?我很怕冷。”
他把怕冷两个字说得听起来很可怜,卓向铭就应了他,只不过alpha的退让从来都不是白拿的,童宴足够乖巧了,还是每次都被弄到哭着求。
卓向铭不管他求什么,只问疼不疼,童宴老实的说不疼,他的有关轻和慢的求饶就都不作数了。
“哭什么?”卓向铭拿被子裹着他,吻掉他脸上的眼泪,“不舒服?”
童宴太累了,不想说话,只靠着他。
卓向铭又道:“宝宝不哭了。”
“等一会儿。”童宴小声说。
“想不想吃东西?给你弄个汤,还是鸡蛋?”
童宴说:“想睡觉。”
卓向铭把他放在床上,时间确实不早了,自从回来就没停过,童宴累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应该是身体太累反而不太好睡,童宴迷糊了一会儿,手往一边摸,发觉卓向铭不在,他就立刻醒了。
浴室的灯暗着,枕头上也已经没有温度,看来出去好一会儿了。
不过童宴没怎么找,在走廊上只看到一间房里亮着灯,从门缝里透出点光来。
门没关严,越走近,里头说话的声音就越清晰。
“……一整周,但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段时间这种状态一直没有减轻。”卓向铭在说话。
童宴以为他在打电话,本来想推门进去,紧接着却又听到一个女声说话:“从理论上来讲,一周其实不算特别持久的独占期,但也确实超过了普通时长。”
卓向铭道:“这正常吗?”
童宴停下了推门的手,如果是打电话的话,他不应该能听见对方的声音,还这么清楚。
房间里两人的这几句对话实际上没用多长时间,童宴在担心跟卓向铭视频的人看到自己穿着睡衣的样子犹豫的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那个女声听上去三十岁左右,严肃也温和,听上去令人感觉非常舒服,有种自然的可信赖感——一个智能仿生音。
对方应该是有些为难,过了会儿才说:“先生,是这样,我们接触的时间太短,从开始到现在也才几分钟,对您在日常生活中的性与心理状态,以及身体情况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我很难给出正常或不正常的答复。”
“事实上,独占期是非常普遍的生理现象,作为咨询师,我也不该用正常或不正常去定义它。”
“我只是想知道,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多久,会不会加重,有没有可能对我的omega造成伤害。”卓向铭少见地带着些焦虑。
“标记结束初期性.欲强烈很正常,我查看过您的当前信息素与激素水平,都很正常。”对方道:“我需要先看一下您之前与心理医生的谈话前记录。只需要前记录,用来参考身体和情绪稳定程度,不会涉及谈话内容。”
卓向铭道:“我没有咨询记录。”
在这个保证人人社保卡上挂名一个心理医生的社会,有人说出“没有咨询记录”是极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其震惊程度可能堪比没刷过牙。
一个成年人,从预约方式与消费选项上来看,大概率还是处于社会上层阶级的成年男性,没有咨询记录。
对方向他确认:“您没有咨询记录。”
卓向铭道:“没有。”
“好的。”咨询师没有停顿太长时间,“您现在的自身情况我已经有一些了解,接下来有一些相关的问题需要您回答,在这之前,我向您保证咨询内容的绝对保密,咨询结束后,系统也会立刻删除访问记录。能告诉我你们结婚多久了吗?”
“六个多月。”
“omega的年龄?”
“还差四个月满十九岁。”
“少见的年龄搭配。”咨询师友善地笑了笑,“他还在上学?”
“是。”
“那么现在是在假期中……今天是春节,只有你们两个人待在一起,omega对此说过什么吗?”
卓向铭道:“没有……睡前他对我说有点想我妈,我觉得他可能是想打个电话。”
“您怎么说?”
卓向铭懊恼道:“我没有接话。”
“他很坦诚。”咨询师道,“一般面对伴侣的这种状态,另一方可能会在开始尽量避免提起自己对外界的渴望和想念,但是您的omega没有,可以看出他非常信任您。”
卓向铭没说话。
“独占期内你们有什么活动?”人工智能补充道,“性生活以外的活动。”
卓向铭思考道:“有时候他会拼会儿乐高,或者看电视。大多数时候在休息。”
“那时候您在哪里?”
卓向铭道:“我在他旁边。”
“最近omega的情绪怎么样?”咨询师道,“不用换位思考,只从您自己看到的角度说说。”
过了会儿,卓向铭道:“他看上去比较平静,比我平静的多,虽然很累,我想这可能就是你说的,因为他信任我,所以相信我很快可以带他回归正常的生活。”
“现在的生活没有不正常。”咨询师再次强调。
“标记前的信息素水平数据还有留存吗?”
“有。”卓向铭道。
安静了会儿,咨询师道:“这个数据是完全可以进行安全标记的,至于标记发情期结束后,性生活频率依旧保持的原因,因为我们接触短暂,我只能说个大概——”
童宴没再听下去。他意识到这是卓向铭的隐私,即便只是为了解决他们两个人之间不算问题的问题。
他回了卧室,有些好笑,又心疼。
好笑在人工智能又贵又没什么用,何况这种临阵磨枪的做法。一开始他还担心卓向铭真的有什么问题,现在他想明白了,卓向铭就是怕他嫌弃他要的多,但还改不了,才想出这种办法来。
心疼在虽然事情简单,但又没那么简单。
听见卓向铭重复确定自己没有咨询记录的时候,童宴感觉到一阵非常强烈的难过。他的爱人看上去再成熟稳重、温和可靠,终究是一个很难倾诉和袒露内心的人。
现在却肯为了他,为了他们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床笫之间的事去接受咨询,说些隐私的事情,只想知道“会不会伤到我的omega”。
我的omega。童宴第一次听到卓向铭用这样的句式提到自己,也才发觉这可以算是一句极其动人的情话。
没过多久,卓向铭也回来了。
“醒了?”卓向铭从另一边上床。
童宴嗯了声:“外面还在下雪吗?”
卓向铭道:“在下。”
“明天堆个雪人好不好?”童宴说,“可以拍张照片发给家里。”
卓向铭说好,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还是很累吗?”
童宴说:“睡一觉就好了。”
“过来。”卓向铭冲他张开手,童宴就重新靠进了他怀里。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是一个少数没有情.欲掺杂的时刻。
不过童宴高看了卓向铭对他保守秘密的能力,没多久就主动说了跟人工智能咨询的事情。
“它说这很正常。”卓向铭道。
童宴故意说:“谁知道呢?”
卓向铭恶劣地压住他:“我确定。”
反正也跑不掉,童宴软手软脚地任由他欺负,衣服脱到一半,卓向铭突然停了,爬上去跟他面对面说:“其实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一次。”
“嗯?”童宴也愣了,“什么时候?”
“有一年的暑假。”卓向铭也在顺着记忆思考,表情慢慢变了,似笑非笑的,童宴着急地催他,他才说,“应该是童杨过生日,请了很多人,我到得晚,能听见里面在唱生日歌,然后就发现门口有个小屁孩在哭。”
童宴直觉这个“小屁孩”说的是自己,不满道:“好好说话!”
“你骑脚踏车被小石子颠摔了,我把你扶起来,你问我是谁,我说是哥哥,你说我骗人、你只有一个哥哥,然后就没良心地骑着脚踏车走了。”
童宴瞪着眼睛回忆,但他哪能想得起来?那时候卓向铭也才十二三岁,他那么小,又过了那么多年。
卓向铭也在回忆。本来是不记得了,但突然想起来,童宴现在在怀里,那一段记忆就好像一下就清晰起来。
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孩因为被脚踏车压倒了很害怕地哭,被他连人带车扶好就立刻不哭了,眼眶周围还挂了泪,脸蛋肉嘟嘟的,但情绪就是一下就好了,好像刚才伤心得不行的人不是他,两只小胖手捏着车把手,奶声奶气问卓向铭:“谢谢你帮助我,你是谁?”
卓向铭觉得这小孩长得真漂亮,还不烦人,就说:“你可以叫我哥哥。”
“骗人!”小孩立刻慢吞吞地说,“我有一个哥哥,他的名字叫童杨。”
卓向铭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就骑着他的小脚踏车呼哧呼哧地走了,上面装了保证安全的限速链,他很艰难地骑出一段距离才停下,回头观察还站在原地的卓向铭,瞪着两只小狐狸似的圆眼睛,模样很警惕,好像卓向铭真的是个什么骗人的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