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意衡从来没有向姚湛透露过自己的作品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在他创作的那段时间里,始终保持着神秘。
他一直期待着这一天,可以牵着恋人的手走进展馆,走向自己的作品,然后骄傲地告诉他:“这幅画是因为你我才创作出来的。”
来看展的人很多,但很安静,所有人都静静地享受着这场艺术盛宴。
屈意衡带着姚湛一起寻找他的画,从门口一路沿着挂着画的墙壁走过去,姚湛虽然看不懂太深层次的内容,却能隐约感受到每幅画传达出来的力量。
他们在一幅画前面站住了脚步。
姚湛先是莫名地看了一眼屈意衡,随即恍然大悟,转过头去看那幅画。
说真的,他看不太懂,层层叠叠的油彩,左下角有几缕发丝。
他说:“问个很蠢的问题,这是什么意思?”
屈意衡站在他身边笑:“你看看这幅画的名字。”
姚湛往前半步,看见下面的介绍写的是“Blowinginthewind”。
“答案在风中飘扬?”他想起屈意衡肩膀上的纹身,隐约觉得有什么要浮出水面了。
屈意衡点了点头:“还记得那次在我学校的墙上看到一幅画吗?标出的名字叫《雨中》,但是我说,它原本叫《答案在风中飘扬》?”
“记得。”姚湛当时还觉得奇怪,那幅画画得是雨中的街道,名字叫《雨中》直观又恰当,可屈意衡却说名字不对。
他那时候就好奇,可屈意衡一副不想提及的样子,他便没再多问下去。
“那幅画是我大三那年一个很重要的比赛的获奖作品,原画是我大二时画的。”
姚湛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幅画的署名并不是屈意衡。
“那时候我有一个老师,非常欣赏我,我每次画完一幅画都会拿给他看,他会很耐心地给我指出我的问题。”屈意衡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自己的画,“一开始我们相处得非常好,他也骄傲于我的进步,他有一间自己的画廊,会把自己的,还有他学生的一些画都挂在那里出售,有一次,一个好像蛮有地位的人来选画,他给对方力荐自己的新作,但对方却选中了我的。”
姚湛大概能猜到之后的发展,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师却开始心态失衡。
以前总听说“文人相轻”,其实各行各业都是这样的,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晚辈超越自己,哪怕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屈意衡说:“其实那件事对我来说确实挺开心的,那是对我能力的一种认可,而且那个人给的钱很多,对于还是学生的我来说,真的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我为了感谢老师,把那笔钱全都拿去给他买了礼物,他收下了,当时也没多说什么,可是后来我们的相处越来越奇怪,我拿作品给他看,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耐心指导,而是不停地讽刺我羞辱我,他说我骄傲了浮躁了,说我没有灵气了,说我不认真、敷衍了事,说我还不如几年前画得好。”
屈意衡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姚湛再清楚不过。
他这样的人在自己最热爱的领域被人贬低得一文不值,该有多难过。
他握紧屈意衡的手,以此来安慰他。
“我这个人很要强,当我被人否定的时候,就会比以前还努力,想证明自己其实可以做好。我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只有当别人都喜欢我都觉得我很优秀的时候,我才能稍微觉得自己是个还算不错的人。”
这是严重缺乏安全感的明显表现,姚湛越听越觉得心疼。
他开始后悔当初大学的时候没再努力一下联系到屈意衡,他会幻想,如果当时他在,是不是屈意衡会觉得好过些。
“大概像我这样的人,太在乎别人对我的评价了,所以,十句夸奖也抵不过一句斥责,我每天被那位老师嫌弃,逐渐就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没用的废物,而我这个废物画出来的东西全都是垃圾。”屈意衡闭上眼,回忆着那段时间,“很痛苦。我越是努力就越是觉得痛苦,我总觉得我能超越自己,可是每一次得到的评价都是摇头。”
姚湛揽住他的肩膀,捏了捏,心里难受得不行。
“我一直都很信任那位老师,所以当时真的把他的话当圣旨来听,他说我画得不好,我就觉得我确实画得不好,每天都经历着别人的否定和自我否定,时间久了,心态也就崩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很久,那些日子真的很难熬,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会害怕,看见画板也会害怕,甚至一度不敢拿起画笔。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画具,觉得毫无才华的自己侮辱了它们。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彻底对人都失去了信心。”屈意衡说,“学校墙上挂着的那幅画,是我那位老师画得没错,可是,我是大二时拿给他看的,他在我大三时参加那个比赛,用几乎一样的画,拿了奖。”
屈意衡扭头看向姚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姚湛终于懂了屈意衡为什么当时说那幅画原本叫《答案在风中飘扬》,因为他给它取的名字是这个。
而那个《雨中》,是剽窃。
“我知道这件事之后去找了那个老师,结果不仅被羞辱,还被反咬一口,他当着其他老师的面说我……总之,那个老师从那天开始宣布我不再是他的学生,跟我划清了界限,他甚至说,这个圈子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屈意衡笑了笑,“十多年了,现在我还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最后这一句,实在很解气。
姚湛仿佛能看见屈意衡曾经被人踩在泥土里,而后又艰难地爬了起来。
“后来我的另一位老师一直在鼓励我,他应该和你一样,都是我的贵人,如果不是你们,我的作品不可能在这里被展出。”
“那你肩膀上的纹身,就是那时候纹的?”
屈意衡点了点头,这些事,他瞒了姚湛这么久,目的就是希望再聊起这些的时候,他能以一个成功者而不是失败者的形象站在对方面前。
他知道自己总是太软弱,总是被姚湛护着,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想让自己更强大。
“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每天听着这首歌度过,‘一个人要抬头多少次,才能看见天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哪怕外面晴空万里,我也觉得黑云压城,我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遭遇这些,我被人否定被人欺骗,被我最信任最尊敬的人如此对待,我不停地想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哪里做得不好,我也不停地问,我到底应该往哪里走。”
“那首歌唱:Theanswer,myfriend,isblowinginthewind.”
过去的故事讲完了,屈意衡对姚湛说:“这幅画是有一次我们zuo爱的时候突然来的灵感。”
姚湛惊讶地看向他,屈意衡和他对视一眼,满眼都是浓情和蜜意。
“所以说,因为你才有了这幅画。”屈意衡告诉他,“这幅画叫《答案在风中飘扬》,它想表现的是一个迷茫的年轻人,站在呼啸的风中,不知道如何定义自己,不知道应该往哪儿去。他思考着关于灵与肉的问题,人到底应该受灵魂的支配还是肉体的支配。”
“没有人能给他回答,”屈意衡说,“答案在风中飘扬,需要他自己伸手去捕捉。”
至此姚湛才看明白,原来这幅画大面积的色彩都是风。
“那时候我们zuo爱,我总会有一种被撞击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体的感觉,每次你在我身体里动,就好像牵连着我所有的神经,你的进入和离开,都深深地影响着我除去肉体之外的那一部分。”屈意衡说,“就是那种感觉才诞生了这幅画。”
姚湛笑了,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所以说,你在画画的时候,其实一直在回忆我们zuo爱的感觉?”
屈意衡耳朵发烫,但还是点了头。
离开展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巴黎又下雨了。
雨不大,他们牵着手走在街头,没有打伞,感受着雨和风。
姚湛问他:“喜欢这里吗?”
“喜欢。”虽然没有遇见毕加索也没能和高更喝一杯咖啡,但屈意衡还是很喜欢这里,梦幻又浪漫。
“喜欢我吗?”
屈意衡扭头问他:“你觉得呢?”
一阵微风吹过去,两人脸上都粘着雨水,姚湛说:“你爱我吧?”
屈意衡问他:“那你呢?”
“咱们俩,彼此彼此吧。”
这答案,再甜蜜不过。
“那既然这样,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屈意衡打开随身背着的双肩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
“信?”他们俩在跨年的时候给彼此写了信,但说好了回去再看。
“不是。”屈意衡说,“你打开看看。”
姚湛接过来,先捏了捏厚度:“红包吗?”
他开玩笑似的说。
屈意衡点点头:“真的是。”
姚湛不信,打开了那个信封。
信封里装着的是两个结婚证,纯手绘,还画着他们俩的头像。
屈意衡说:“我已经签完字了,你呢?愿意和我结婚吗?”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