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停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中跟着去了。他走进办公室,外头的同事仍然没从刚才那一幕里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都是一愣。
……怎么回事?
有人看向王总,试探着问:“斐雪松看着,好像是认识小顾总啊?”
王总也从没听说过,表情同样含着诧异。
顾黎刚来不久,他也是头一次见,斐雪松上哪儿认得去?
他想的有点头秃,伸手摸了摸已然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冲着在场的人咳嗽了声。
“都还愣着干什么?”他说,“不干活了?”
同事们讪讪的,都散开了。虽然人走了,可目光仍然朝着老总办公室那儿偷瞟。
八卦之心谁没有?更别说是这种和老总相关的,连公司艺人都好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时不时看一眼紧闭着的办公室门。
杜云停站在办公桌前,心里头还在惦记他那条一点都没办法突出特点的四角底裤。
还是藏蓝色,跟个老头穿的一样。
要是早知道上班都能见顾先生,他就应该换个丁字裤!
顾黎的脑子里却像半点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坐在办公桌后,指关节在桌上笃笃一敲。
“为什么染头发?”
他盯着青年一头显眼的小白毛。
杜怂怂说:“为了突出亮点。”
他的手指卷了卷额前一缕垂下来的发丝,问:“您……觉得不好看?”
顾黎眼睛黑沉沉的,一眨也不眨望着他。说真的,这发色在青年头上半点也不显得违和,倒好像是他自身长出来的似的,衬得整个人还多了点缥缈的仙气,甚至比公司里的一部分艺人还要像艺人。
显小。
他没再对青年的头发发表意见,只攥起笔,淡淡道:“听王总说,你有成为艺人的想法。”
杜云停略失望。
原来找他进来,就是为了谈工作啊?
他还有点期待办公桌。
得不到回答,男人目光抬起来,重新定格在他身上,声音低沉。
“斐雪松。”
青年回过神了,回答:“是。”
“为什么,”男人道,“说说原因。”
杜云停倒真的努力想了想,随即字正腔圆回答:“因为好看!”
7777:【……】
顾黎:【……】
男人的笔放下来了,好像也有些忍不住的笑意流露出来。
杜云停向来喜欢说实话,也没觉得有毛病,“因为长得还挺好看的,不做艺人感觉可惜了。永远在幕后工作,观众不会看到你的努力——比起让别人发光,我更想让自己发光。”
他想当恒星,不想当围绕着别人转的行星。
男人慢慢地打量他,从头到脚,对他这伟大的理想不做评价,只冷淡客气地说:“你可以走了。”
就这?杜怂怂的失望一瞬间都没有办法掩饰了,欲要再找个什么理由,才想起来,表已经被男人还回来了。
就很气。
他拉开办公室门,外头王总正在等着,一看他出来,立马满怀忐忑地问:“你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吧?”
杜云停摇头,“没。”
他只是阐述了下他的梦想。
王总松了口气。
“那就好。小顾总严的很,你别在他面前再提你想当艺人了!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小心你明天就得去人事处结算工资!”
杜怂怂:“……”
他明白了,原来在王总这儿,他的梦想就等于乱七八糟的。
那完了,刚刚他可是大讲特讲了一通。
可是看着顾先生的模样……也不像是准备把他炒了鱿鱼啊?
王总匆匆走进去,对上办公桌后新领导的眼,张嘴先给他道歉。
“真是对不住,小顾总,刚刚那个是咱们公司的经纪人。雪松他工作能力挺强的,就是平常喜欢胡思乱想……”
他多少听说过这位新领导的作风。顾家并不仅仅是在娱乐圈独占鳌头,在其它行业也多有涉足,从九十年代发家起至今,公司范围越做越广,一直紧跟潮流。
分公司多了,自然也会存在尾大不掉的现象。有人欺下瞒上,靠着公司利润中饱私囊,弄得整个集团乌烟瘴气。老顾总便把自己才十九岁的亲生儿子调过去当空降兵,刚开始时没有一个人看好,还以为这么个小年青,肯定只有被商场老油条们糊弄的份——哪成想这小年青比他们想象中厉害的多,手法果断,而且足够狠,上任三个月,前面还是客客气气捧着,后面不动声色就来了个集体大换血,恩威并施,把那一群心术不正的全都踹了另聘他人。
再出年报时,分公司的利润足足上涨了53%,一度引以为业界神话。
这位小顾总后头又陆陆续续接手了几个,个个儿都整治的毫不留情,连当初一起创立的伙伴试图架空他时也能说踹就踹。公司里头有人悄悄喊他铁面包青天,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王总生怕这位包青天把斐雪松也当成眼底沙。说真的,斐雪松自身工作能力相当不错,要是因为这点事就在领导面前上了眼药……
他心里砰砰敲着小鼓,就听面前新领导头也不抬说:“什么叫胡思乱想,是说他想当艺人吗?”
王总心中一突突,完了,这还是瞒不住,被新领导知道了。
他勉强挂着笑,道:“斐雪松他可能只是开个玩笑——”
新领导记录的笔总算停下来了,瞥他一眼。那一眼好像有刀锋沿着他的背剐过,王总不自觉把脊背挺得笔直,在这个小顾总身上感受到了比老顾总更强的威慑力。
“他说这话时,可不像在开玩笑。”
王总有点儿往外渗冷汗,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
“您的意思,是要开除他?”
顾黎薄薄的唇一抿,想起青年看过来时的眼神。
可怜巴巴的,还透着点显而易见的委屈,好像是气他这么快就结束话题。小心思相当直白,只有他自以为掩藏的好,可看在顾黎眼里,基本上是一览无余。
他没觉得失望,这更像是青年的本性。甚至连那点小心思,顾黎也能从中品出可爱来。
他还从没对一个人有过这么浓的兴致。
“——不。”
王总一愣。
不开除?
顾黎的笔在纸面上点了点,突兀地又道:“要是有资源,也拿去给他看看。”
“……?”
新领导长睫一敛,漫不经心地垂下眼,说:“他要是想演,那就让他演。”
“!!!”
王总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还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晕晕乎乎走到斐雪松桌前,皱着眉头打量自己手里这个金牌经纪人。
杜云停这会儿正在看剧组发来的节目台本,对上他的目光,很有些莫名其妙,“王总?”
对面的中老年男人仍旧盯着他,半晌后,伸出手来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是我老了?”他低声嘟囔,“思想太闭塞了?”
连向来以看人眼光出名的小顾总都同意斐雪松当艺人……这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经纪人适合当艺人?
只在幕后亏了?
兴许是藏蓝平角裤出师不利的缘故,小白毛整个晚上都异常安生,规规矩矩待在自己办公室里忙活。顾黎瞥了眼文件,又看了眼墙上的表,抿了抿嘴唇。
人还没来。
他皱皱眉,顺手点开了微博,在搜索栏输入斐雪松的名字。
斐雪松也是个微博大户,经常在上头晒自己的日常生活。在前几天,微博上纷涌而来的还都是谩骂的言论,官方澄清之后便干净了许多,大多是艾特他要他帮忙解数学题的。
杜云停偶尔心情好了,也会帮着做一两道;心情不好时,就装作没看见,完全不帮忙。
这一天显然是属于心情不好的。他没解数学题,反而发了三条意味不明的微博。
“想吃黄鳝。”
“想喝可乐[大哭][大哭][大哭]”
“我恨四角!”
底下的评论大都是猜测,更多人都在猜测四角是什么。有人说四角恋,但介于杜云停之前所表现出的对数学的热爱,许多网友说更可能的原因是他讨厌四角形的不稳定性。
这个明显瞎扯的答案一出,还有不少人在底下点赞,可见斐雪松的学霸形象已经不知不觉深入人心。如今教育机构都喜欢拿他那张脸做封面,宣传标语就是“让你孩子解题速度堪比斐雪松”。
顾黎的手指缓缓在上面两条上摩挲着,眉头微微一蹙。恰巧这时,王总又来敲了新领导的办公室门,“小顾总,今天和几个主管一起,请您吃个饭吧?”
他本来不指望新领导能答应,毕竟顾黎是出了门的不近人情,也不喜欢人和他套近乎。可出乎意料,这一回,新领导却先问他:“有黄鳝吗?”
王总一怔。他原本定的是一家高级日料店的贵宾席,由登过世界级美食杂志的厨师亲自主厨,可新领导都这么说了……
他一口咬定,“有。”
顾黎的眉头松开了。王总心想,难不成这领导还喜欢吃黄鳝?
谁知顾黎仍然没动,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有可乐吗?”
王总一头雾水,但这个问题要好回答的多,“有……”
小顾总在走进这家公司之后,头一次朝他露出了近乎赞许的表情,淡淡道:“做得不错。”
王总被这一声夸奖夸的晕晕乎乎,很有些受宠若惊。
“您还有什么吩咐?”
顾黎想了想,说:“把斐雪松叫上吧。”
“……?”
片刻后,王总带着新领导和几个公司主管,一同在一家大排档的长凳上坐了。
那凳子还有点油,哪怕之前拿好几张纸擦了,也仍旧给人种黏糊糊的错觉,王总心疼自己身上好几千的裤子,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旁边几个主管也不遑多让,只是碍着新领导的面子,还得强颜欢笑。
“我也早就想着吃黄鳝了,正好。”
王总擦着汗,把方才从隔壁小超市买来的可乐也放桌上。两大瓶,十九块九买一送一,往桌上一放,这小桌板都有点翘起来。
这样的场合,能吃什么?
他余光瞥了眼一边自己手下的经纪人,这会儿,斐雪松倒是对这地方最为习惯的一个了。只是看着表情也有着按捺不住的狐疑,悄声对他说:“王总,咱公司破产了?”
王总不乐意了,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杜怂怂看着他,跟看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孩子一样,小声提醒他:“那你就请老总吃这个?”
正常人都知道得吃点好的吧?
王总有苦说不出。他倒是预定了好的,那也得老总乐意吃啊。
这时候上哪儿找个高级餐厅给他做黄鳝去,也就路边摊肯帮他们炒一炒炖一炖了。
可乐倒了满杯,几个主管平日里喝惯了好酒,还是头一回喝碳酸饮料,感觉胃里盛满了气泡,一张嘴就往外冒。杜云停自己也抿了两口,没敢喝太多,怕待会儿在顾先生面前打嗝。
他希望顾先生也别喝那么多,毕竟这东西有害大生意。
在这种地方,王总原本预想的话题一个也说不出来。烟熏火燎的,他既不好和领导谈公司规划,也不好说自己对娱乐圈未来前景的预估,只能拿着些家长里短聊。顾黎垂着眼,身板笔直,像是在听,又像是丝毫没听进耳朵中去。
杜云停陪坐了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忽的闻见股子孜然香味儿,扭头一看才发现是大排档又摆了烧烤摊。他对那些烤串蠢蠢欲动,目光接连往那儿瞟了几眼。
王总这会儿开始称赞老顾总老当益壮,还没说完,忽然看见新领导眼皮子一掀。
“想吃?”
他下意识应了声啊,再一回神,这才反应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顾黎拿出了自己的真皮钱包,整个儿推给青年。柔软的皮子抵到了杜云停的指尖,他抬起眼,男人又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去。
杜云停张了张嘴,之前的那一股子委屈悄悄散了点。
他打申请,“我想吃烤牛筋。”
男人微微颔首。
“买。”
桌上的气氛变得有点奇异。几个主管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杜云停拿起钱包,冲着烧烤摊直奔而去,站在烟的上风向看着老板给他烤牛筋。新老板仍旧笔直地坐在凳子上,只是看着那头小白毛在烟雾缭绕里头晃荡,神情居然带了点宠溺的味道。
杜云停等烤串时,与7777说:【是我太贪心了。】
7777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说出这么正常的话,相当警惕,【什么意思?】
不是要用“贪心不足蛇吞象”这种话来比喻呜呜呜的小火车吧?
杜云停摇摇头,手插在口袋里,缓缓道:【顾先生没有记忆,也不记得他都经过哪些——我不能指望他一见面,就对我掏心掏肺。】
人都是有防备的,不会轻易对一个陌生人献上自己的全部感情。
7777赞同,【你有点操之过急。】
杜怂怂的目光飘了,慢慢在嘴里头咀嚼这四个字,【操之过急……】
他感叹,【二十八,你说话真形象。不过前面应该再加个被字吧?】
不加被的话会很累的,光是想想都腿软。
要是顾先生被他压在底下……
7777:【我说的那个操不是你想的那个操,只是操作——算了,当我没说。】
它都想什么呢,居然指望杜云停能从词里头品味出纯洁来。
这可是把新华字典当农科全书看的种子型选手!
杜云停举着二十串牛板筋回去,还加了烤的羊肉和棉花糖。他把棉花糖分给顾先生一串,“这个很好吃。”
主管们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疯子。
想不开了吗,给老总吃这个!中间有人按捺不住说:“雪松,你……”
话没说完,顾黎已经从青年手里接过去,淡然咬了一口。
“嗯。”他道,“不错。”
主管:“……”
王总:“……”
他掏出手帕擦着汗,骤然意识到,自己和烤棉花糖在新领导这儿得到的评价是一样的。
都是不错。
这会儿,瞎子也能看出来新领导对斐雪松另眼相看了,更何况是这群在商场上打滚的老狐狸。几个人都从杜云停手里接过去一串,咬了一口后连声夸赞,把一家普通的大排档里卖的东西夸的如同米其林三星餐厅里出来的。
王总还算有眼色,话题只略在吃上绕了绕,便往斐雪松身上讲。先说斐雪松聪明,又说他勤奋,夸他刚进公司便有想法、有思路——出乎意料,新领导倒好像对这几句评价半点都不感兴趣,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王总彻底把不住新领导的脉搏了,只好把求救的目光往斐雪松身上投。这一眼瞥过去,气的不行。
斐雪松这会儿光顾着吃,他刚才投过去的目光压根儿没有传送到。
杜云停吃完串,黄鳝锅也上了。顾黎垂着眼,将其中特别肥美的一块夹起来,不动声色放进小白毛盘子里。
小白毛把清凌凌的眼睛抬起来,望了他一眼,含糊地道了一声谢。
顾黎的心中就舒畅了点,又夹过去一块,看着青年跟只白兔子一样把它啃完。
吃到一半,杜云停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不是来吃的,主要还是来撩顾先生的。他把筷子一松,当即开始敬业地撩人,长腿在桌下瞄准位置,若有若无往男人身上蹭。
脚尖沿着西装裤下的小腿往上滑,稍稍点着核心。桌上的可乐瓶子满了,晃晃悠悠的,顾黎抬起眼望过来,青年脸上却连半点异常都没有,好像不过是不经意碰了碰。
他复又垂下眸,忽的微微张开膝盖,猛地一合,牢牢把小白毛的那条腿锁在了里头。
杜怂怂往外抽了两回,愣是没能从男人的禁锢里把腿抽回来。
两边坐着的主管都毫无察觉,对这一场桌下官司一无所知。王总作为组织者,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话题,并不知道这会儿底下正在表演升旗仪式。
男人的膝盖紧紧锁着他作怪的腿,大腿内侧发力,稳的像挣不开的锁链。杜云停又抽了两回还没用,不信邪地伸长另外一条腿,干脆轻轻踹了他一脚。
顾黎眼睛里流露出了浓厚的笑意,这一次没能遮挡住,对面的青年看的相当清晰。
杜云停感觉自己像是专程来给男人取乐的。他干脆不动了,任由男人夹着,他还不信了,顾先生还能夹着他的腿一顿饭不成?
小桌板并不怎么稳当,只是把可乐放在上头都有些倾斜。男人的手微微一碰,筷子便落在了地上。
“抱歉。”
他沉声道,随即微微弯下腰,伸手去探。
杜云停望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了种奇怪的预感。
顾先生……
下一秒,预感成了真。严肃冷淡的顾先生在捡筷子时,手钻进裤筒里,摸了他的小腿。
杜云停整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而一哆嗦。顾先生的触碰就跟电流一样,一下子从头贯-穿到脚,让他猛地一激灵,浑身的毛孔都紧缩起来,感触鲜明的很。他甚至能感觉到男人修剪的干净整洁的指甲抵着他细腻的小腿肉,慢慢往腿弯处靠拢。
杜云停穿的是条铁灰色的西装裤,上头细条纹衬衫,很有点斯文败类的味道。西装裤宽松,他有点发痒,下意识要躲闪,却又被男人牢牢锁着,躲也无处可躲。
真是要了老命,碰一下都起一片鸡皮疙瘩。杜云停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只能和7777感叹:【顾先生是不是闷-骚?】
7777回答:【总比你明着来好。】
杜怂怂:【……】
系统说话是真不留情。
他只好自己拯救自己,开口问:“顾总,您怎么还没捡起来?是筷子滚的太远了吗,需要我帮您捡吗?”
这一声一出,几个主管都低下头要帮忙。男人的手松开了,杜云停飞快收起两条腿,这回并的紧紧的,完全不敢再浪了。
一顿饭结束后,王总问新领导:“您怎么回去?”
新领导说:“车马上来。”
他瞥了眼小白毛,小白毛立马乖觉道:“我的车也——”
顾总脸色一耷,杜怂怂愣是从他那双黑眼睛里头看出了不高兴。于是这话拐了个弯,硬是转过去了,“来不了了,能蹭一下顾总的车吗?”
男人终于颔首。
“嗯,”他说,“坐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