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楚瑜看着阴沉沉的天,分明前几日还出了太阳,今日不知怎么又刮起了狂风,一幅风雨欲来的模样。
他摁着狂跳不止的眼皮,有些焦躁地在听竹楼外殿走来走去。
兰儿见他烦躁,让人给他泡了一壶定神的茶,茶还没有端上来,端茶的小宫女一手滑,就把一整套茶具摔碎了在楚瑜面前。
这是楚瑜平日最喜欢的一套茶具,兰儿训斥了她几句,小心翼翼地看着楚瑜。
“主子,您没事儿吧?”
楚瑜看着快要吓哭出来的宫女,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快点收拾一下吧,罚你一个半个月的月例。”
“是,”宫女感恩戴德地磕了两个头,手脚麻利地把碎片残渣收拾好。
兰儿暗暗瞪了她一眼,“做事毛手毛脚的。”
楚瑜无奈地笑了一下,“兰儿姐姐,我记得你以前也摔过不少花瓶和茶杯吧。”
兰儿脸一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结结巴巴道,“主子您又拿我寻开心。”
见兰儿还是照常一般,楚瑜焦虑的感觉才微微缓和了一些,他吐出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手的手指。
小李子进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收拾好东西出去的宫女,“主子,二皇子殿下来了。”
楚瑜奇怪地皱了皱眉,“这么早?”
比平日他来的时候都早些,这样的反常让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又慢慢浮现出来,赶紧走到门口迎上去。
小李子只说二皇子殿下来了,没说还有一个孟缜之,楚锐表情严峻,更加反衬地他闲适地如同闲庭漫步,懒洋洋地跟在楚锐身后。
见到楚瑜还有心情冲他摇了摇扇子打招呼,“六皇子殿下。”
看他都已经快入冬还拿着一把除了故作风流没有半点用处的扇子,楚瑜的眼角抽了抽,直接无视了他,看向一旁的楚锐,“二哥,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如同应照楚瑜的预感,楚锐没有拐弯抹角,看着他单刀直入,“父皇快不行了。”
东方划过一道白光,传来一声惊雷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楚瑜的手指猛地一颤,他皱起眉,看着楚锐。
楚锐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是楚瑜有些看不懂的复杂,“我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的,我准备让孟弟带你出宫,你怎么想?”
楚瑜看向一旁摇着扇子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孟缜之。
他上前几步,拉住楚锐的袖子,紧锁着眉头,“皇兄,那那你呢?”
楚锐的眉头舒展开,他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摸了摸他的头,“我?我自然得守在这大明宫内。”
他和楚瑜不一样,他不可能走,也走不掉。
楚瑜愣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皇兄,既然你不能走,那么我也不能走。”
楚锐叹了一口气,“你不是很喜欢看外面新奇的东西吗?”
楚瑜抿了抿嘴,缓慢地摇了摇头,坚定地吐出一个字,“不。”
他知道若是楚傲天死了,那么整个大明宫一定会乱成一团,他不知道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不能一走了之。
楚锐见他一意孤行,不愿意走,又深叹出一口气,只好做出让步,“好吧。”
楚瑜见他这么说,表情缓和了一些,他刚想说什么,看到楚锐凝重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什么,表情一变。
只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块布从身后捂住他的口鼻,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孟缜之在身后接住他软软的身体,动作轻柔地把他搂进怀里,把手里的布扔到一边,开玩笑似的叹了一口气,“真是的,又让我做了坏人。”
他还是头一次干这样的事情,要是楚瑜醒过来怕是要恨死他了。
楚锐面色不变。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不管这次楚瑜答不答应,为了楚瑜的安全,都一定要让孟缜之把他带走。
楚锐半蹲下,看着闭着眼的楚瑜,轻声道了一句,“抱歉。”
抱歉,这么自私,替你做出了决定。
若是若是这一局棋他还能赢的话,那么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了。
孟缜之把楚瑜抱起来,暗暗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轻,抬起头看着楚锐,“人我带走了,你怎么办?”
“前几日我的人查到楚倾还私养了一批军队,若是他上位,另半块虎符落到他手上,那么你就真的没有翻身之地了。”
楚锐垂下眼,“太子司马昭之心,我也不是没有防备,只是一直不想与他沦落到这种地步,但现在情况紧急,我也不能一再退让。”
孟缜之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若是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楚锐颔首,“好,你也小心一点。”
孟缜之腾出一只手不在意地挥了挥,他的手腕上挂着一块宫牌,“我和六皇子就不用你操心了,放心吧,出宫的牌子我已经拿到手了,我的人就在宫门外接应,绝对万无一失。”
楚锐对他一向放心,点了点头。
他垂下眼,看着孟缜之怀里的楚瑜,表情变得柔和,他用手指挑起楚瑜一缕头发,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自此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孟缜之被他酸的龇了下牙,朝着旁边瘫软在地上的宫女抬了抬下巴,“她怎么处理,打昏还是杀了?”
听到后面两个字,兰儿狠狠打了个冷颤。
楚锐扫了一眼兰儿,语气淡淡的,“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是楚倾的人,但也是瑜儿最亲近的宫女。”
虽然不想留下他,但想到若是瑜儿知道可能会伤心,还是得让她活着。
孟缜之耸了耸肩。
就在他们还在商量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黑影,一个侍卫半跪在地上,“主子,陛下驾崩了。”
楚锐面色一变。
孟缜之皱起眉,“没想到这么快。”
这下糟糕了,本来想在先帝驾崩前把楚瑜带出去,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先帝驾崩后京城戒备更加森严,出京怕是更难了。
兰儿听完二人的谈话,轻易就把她的命运决定下来,直到那人突然出现,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手脚并用地爬到他们身边,一边磕头一边道,“奴婢奴婢可以帮你们。”
“哦?”孟缜之挑了挑眉毛,“我们能相信你吗?小兰儿?”
兰儿抬起头,吓得嘴唇都在抖,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不受控制,她看着孟缜之怀中闭着眼的楚瑜,握紧拳头,用力地点了点头,“奴婢愿意为了主子肝脑涂地。”
孟缜之不置可否地看向楚锐。
楚锐沉默了一下,看了她半晌,突然点了点头,“行。”
见他这么说,孟缜之笑眯眯地弯下腰,看着兰儿的眼睛,冲她眨了眨眼睛,“那么就麻烦你啦,小兰儿。”
-
“陛下!”
乾清宫内,一片哭丧之声。
楚倾听闻后急匆匆赶到,便看到甄元皇后跪倒在楚傲天的床榻旁,一只手紧紧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抹着眼泪。
他心中有了数,跪在榻前,沉声喊了一声,“父皇。”
甄元抬起头,转身看着他,声音沉痛,“倾儿,你的父皇去了。”
两人在一片哭声中交换了一个视线,楚倾看到了甄元嘴角稍纵即逝的笑意,垂下眼,遮住眼里的冰冷。
楚傲天病重,他的母后也演了这么久,大概也累了,此时才算真正的解脱了。
甄元抬起头,挥了挥手,“去为你的父皇处理后事吧。”
楚倾淡定地点了点头,“儿臣还有点事,一会便回来,还请母后应付一下外面赶来奔丧的大臣和妃子们。”
甄元不满地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你还要去干什么?”
楚倾起身,微不可见地勾起嘴角,“去取儿臣的珍宝。”
还没有等甄元反应过来,一大帮穿着宫服的侍卫突然涌入,楚倾对着一个领头的抬了抬下巴,“看着这里,不许任何人出去,再来几个人跟我走。”
甄元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楚倾转过身,眼神还是那么柔和,与看一般人无异,声音如沐春风,却让甄元如坠冰窟,“母后,您累了,还是好好休息吧,剩下的就交给儿臣。”
他没有再看甄元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出了乾清宫。
走出乾清宫,他看都没有看外面的人一眼,丝毫不顾他们的眼光,领着人直奔听竹楼。
越走近那种急促的心情,马上要如愿以偿的心情就额外的强烈,尤其是快到的时候,更是恨不得飞过去看到那个人。
直到他早就派出去的人在半道拦住他。
几个宫中侍卫样的人跪倒在楚倾脚边,“殿下,六皇子殿下他他不见了。”
“你说什么?”楚倾的笑容僵在嘴角,半晌,他拉起一个人的领子,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那个侍卫哆哆嗦嗦,“殿下,您让我们看在听竹楼外面,今早二皇子殿下和一个男人进了听竹楼后只有二皇子出来了,我们派了个兄弟进去查看情况,才发现六皇子殿下也不见了。”
楚倾冷下脸,“又是他。”
把人扔到一边,他带着人走进听竹楼。
整个听竹楼与平日无异,仿佛对外面发生的事恍然未闻,楚倾四处打量了一下,径直走向听风亭。
听风亭内,一个宫女被绑在听风亭的柱子上,嘴被堵上了,见到楚倾,她拼命挣扎,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
几个侍卫变了脸色。
他们刚才根本就没有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人。
一个侍卫上前替她松开绑,拿下她嘴里的布。
兰儿瘫坐在地上,深喘了一口气,还没有等楚倾开口,她就伸出一只手,指了一个方向,语速急促,“主子,二皇子殿下带着六皇子殿下从东门出去了。”
楚倾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吩咐,“派几个人去东门拦人,再吩咐下去,加强所有宫门的戒备,一定要给我拦下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是!”
楚倾紧跟着朝着东门带着人去了。
见到他们都离开,兰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完成了孟缜之吩咐的任务,身子上所有的担子卸了下来,她失力地平躺在听风亭的地上,看着听风亭的梁柱。
侧过头,听竹亭的中央,楚瑜好像还在那里练字看书似的,转过头,笑着对她唤一声,“兰儿姐姐。”
他笑得那么好看,说以后要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过上好日子,不用一辈子在这深宫里低三下四,看别人的眼色活着。
明明他自己是最向往自由的人,却信誓旦旦说要送她这个坏人自由,别人都说她是傻丫头,其实她的主子才傻呢。
她只想一辈子守在主子身边,做主子的傻丫头啊。
不知不觉,眼泪就模糊了双眼,她抬起手,袖子里划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殿下,奴婢下辈子下辈子再伺候您。”
她双手握住匕首,闭上眼,终于露出了一个释怀解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