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不大好,时断时续的,余皓找到一家距离单位大概一站公交的老居民楼,租下其中一个房间。周昇提议最好别合租,指不定碰上什么奇葩室友,但这房子是余皓能找到的性价比最高的了,女房东的侄儿自己住着,是个沉迷游戏的宅男,在准备考公务员,没交女朋友,每天打打游戏,在家复习。
一室一厅改成两间房,余皓非常满意,就是隔音效果一般。两千八一个月,押一付三,余皓付掉了一万一千二。
周昇又把视频打过来了:“我一会儿就找老头子讨薪去。”
“够的。”余皓说,“还有一万多呢。”
周昇对余皓合租不是太满意,但找房看房相当累,余皓看到个差不多合适的,就实在不想再去奔波劳碌了,反正实习期结束前,也就每天晚上回来睡几个小时,又不在这里宴宾客开party,没什么影响。
余皓知道周昇的原则是“不要省钱,只要你喜欢”,于是余皓便把话题往“我喜欢”上引,最后周昇充满怀疑地接受了。
“要么买下来吧,”周昇说,“既然你喜欢。卡在你身上,我找老头子借点,再打四百万过去,就当投资了。”
“我疯了我!”余皓抓狂道,“我花六百多万买这四十平方三十年楼龄的一室一厅,有钱没地方花吗?窗子都要掉下去了!”
周昇:“那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随你吧,总之别委屈自己。”
“我以为你会把房子买下来。”林泽听完余皓描述过租的房后,说道。
余皓道:“呃,真的买不起,那一室一厅得六百多万。”
司徒烨道:“这世道,房价也真畸形。”
余皓道:“本来就不是给咱们置业用的。租房挺好。”
林泽说:“房价无关租不租的问题,在于给整个国家证明了一个相当恶劣的命题:辛辛苦苦做一年实业,不如投资买两套房的涨幅,你想,这意味着什么?”
余皓说:“有钱的人更有钱,穷的人更穷吧。”
“不。”林泽纠正道,“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否定了‘勤奋’的民族精神。”
余皓心想我了个去,你还真敢说,但仔细一想还确实是这个道理。林泽又叹道:“辛苦工作一辈子,不如买套房坐着等升值,谁还愿意勤奋地去创造财富?这才是最根源性的、毁灭性的打击。”
国庆假期林泽本想让余皓休息,自己则与司徒烨、金伟诚去采访,余皓正好有这机会跟着学学,周昇也来不了,便主动要求跟着出去采访。
“你有相机么?”司徒烨问。
余皓道:“有,不过很便宜,三千的相机,不知道拍出来的照符合要求不。”
司徒烨道:“够了,没关系,我也用的烂机子,摄影师长得帅,拍什么都好看。”
林泽:“这又是什么逻辑?那……金老师,余皓跟我,小烨跟您?”
“小余跟我。”金伟诚道,“你们小两口就别拆了。”
余皓尚听不出短短两句话里,林泽与金伟诚交换了句潜台词,直到金伟诚开口,才稍微感觉到一点话里带话的意思。
金伟诚道:“我看下你相机?”
余皓第一次在办公室里拿出他的相机,给办公室拍了张照,拿出来时司徒烨、林泽、金伟诚那表情就像凝固了一般。
余皓:“???”
司徒烨:“你这机子三千?”
余皓:“对啊。”
司徒烨:“给、我、来、一、车!”
余皓:“……”
林泽想明白了,责备地看了眼司徒烨,说:“别人送的吧?”
“周昇给我买的入职礼物。”余皓有点胆战心惊,问,“这相机多少钱?”
金伟诚比了个手势,余皓道:“我就知道他要骗我,一万一……还好吧。”
“十一万!”司徒烨道,“想什么呢!”
余皓顿时魂飞魄散,自己一路上把这相机磕磕碰碰的,背着个包碰了也不在意,居然要十一万?
司徒烨伸手,余皓把相机给他看,马上就想给周昇发消息,但打了几行字又删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富养的小孩就是不一样。”金伟诚无奈地摇摇头道,“第一天看小余就看出来,家庭环境太优越了,从内到外都有种挡也挡不住的自信。”
余皓忙道:“我真不是富养长大的……”但他实在无力争辩,想想只得承认:“也算是被我男朋友富养的吧。”
林泽说:“要不是衣食无忧的孩子,哪儿会进咱们这行?”
金伟诚笑了起来,指向自己,再指林泽,林泽道:“所以我一直很尊敬金老师。”
金伟诚笑道:“小烨也是家里富养的。”
司徒烨没说话,只摆弄了下相机,余皓说:“老板娘,你想舔它几下么?”
司徒烨:“可以么?”
余皓与司徒烨又大笑起来,金伟诚说:“行,那我就先回了,小余明天见。”说着起身走了。
金伟诚一走,司徒烨就不爽了,朝林泽说:“富养花他家钱了?这么不待见富养?”
余皓:“我真不是富养的……你们别吵架,这有啥好吵的。”
“金老师当了这么多年记者,”林泽解释道,“对物质早就看得很开了,你不要胡乱揣测他。”
司徒烨道:“哦?看得也不是很开吧?否则干吗话里话外总酸溜溜的?”
林泽道:“有必要在余皓面前讨论这个?”
余皓:“???”
“什么意思?”余皓道,“金老师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林泽说,“他很喜欢你。本来想着两组换一换,你看,他这不很愿意主动带你么?”
余皓说:“我是不是在没注意到的时候,开罪他了?”
“没有。”司徒烨道,“你做得很好了,架不住玻璃心人人皆有嘛。”
“司徒!”林泽有点生气了,司徒烨便不再说下去。
余皓的情商和周昇比差得很远,却不是傻子,忙道:“有什么问题,请老板和老板娘提醒我,我一定会注意改正的。”
“没事。”司徒烨说,“我和阿泽都很喜欢你,你太能吃苦了,但也不用每天晚上加班到两三点才回去。”
余皓听到这话,顿时感动得不行,说:“你怎么知道?”
林泽:“总社那边夜班编辑说,你每天灯开到半夜,也要注意休息。”
余皓无奈说:“我不是专业学传媒的,要补的东西太多了。”
“大家都不是科班出身,”司徒烨说,“也不矮别人一头,自信点。”
余皓疑惑地点点头,林泽说:“我学酒店管理的。”
司徒烨说:“我练西班牙语的。”
林泽:“练你个头的西班牙语。”又朝余皓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星巴克里卖咖啡。金老师以前是工人,你看,谁专业对口了?”
余皓:“哦是这样吗?你们没骗我?嗯……”
司徒烨又拿了一叠券给余皓,让他去吃点好的,国庆还得采访,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回到家里,余皓第一件事就是给周昇开视频,周昇在一家希尔顿酒店的游泳池里游泳,接到视频后从池边上来,八块腹肌整齐漂亮,穿着条小三角泳裤,头发上、身上全是水往下不住淌。
“宝贝想老公啦?”周昇拿着饮料边走边喝,“来啊,卖肉啦,火箭刷起来,别墅刷起来!兰博基尼刷起来——”
余皓本打算兴师问罪,看到周昇这身材,自己先硬了。
“你……嗯……你给我老实交代!”余皓竭力按捺住吞口水的动作,拿起哈苏相机,“这要十一万?!”
周昇头发湿着,站在泳池旁像个大男孩般朝余皓笑,他穿上浴袍上电梯回房,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当着余皓的面抹香皂洗澡:“被发现啦?”
余皓一边看周昇洗澡一边生气地说:“哪儿来的钱?”
周昇简单地冲了下,裹了浴袍,拿了棉签掏耳朵,朝视频里的余皓挑了下眉头:“我妈给咱们买车用的,给了十四万,让买个雪佛兰。”
余皓绝望道:“卖肉也没用!不要狡辩!所以你就给我买了这相机?”
周昇吹了会头发,把头发吹干后又恢复了那高冷总裁范儿,换衣服,拿着手机到穿衣镜前,穿上西裤,赤着上身,找出雪白的衬衣:“我心想买车有啥用,第一眼看到这相机,就知道是它了,你一定喜欢。”
“太、贵、了!”余皓拿着手机开始截屏,说,“万一被偷了怎么办?”
周昇道:“再买个不就好了?”
余皓:“……”
周昇见余皓心情有点低沉,问:“怎么?”
余皓把今天的话描述了下,周昇坐着想了几秒,说:“就是你们老师心理不平衡呗,当了这么多年记者,没赚到几个钱。一个实习生用十来万的相机、苹果电脑,看着难受。你老板娘倒也是个人才,半点不给面子,不爽就开怼的。”
余皓道:“所以我得低调点儿,你怎么也没提醒我?”
周昇说:“我故意的。”
余皓:“什么?!”
周昇道:“给你配好点的装备,显得你有钱,领导就不敢太欺负你,拼命使唤你,是不是这个道理?你得让他们明白,你是为了爱和理想才来工作,这样一来你工作卖力,不是争取表现,而是真的愿意做,大伙儿不就不敢小瞧你了?”
余皓道:“阿泽本来也不是这样的领导。”
周昇笑道:“你来报到前,咱们又不知道他风格,有些领导就挺恶心,有备无患不是?像你给金老师录稿子,得知道这是相互的,他带你,你为他工作,你俩完全平等好么?我他妈为了一口饭吃,像条狗似的,我可不想连你在别人眼里,付出这么多,也就只是为了那点钱,本来你也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才去北京的,对不?”
余皓道:“你怎么没说过?不是在大事业部么?怎么又变成狗了?”
“比喻。”周昇道,“就是个比喻!”
周昇换好衣服,戴上袖扣,说:“老公参加晚宴去啦。媳妇晚上吃啥?”
余皓真是拿他没办法,说:“我叫个披萨吃,少喝点酒,爱你。”
“爱你。”周昇关了视频,余皓躺床上,拿着那相机,翻照片,看见周昇留在这相机里的第一张照片,突然就好想回去,扔下自己所有的所有,什么理想、抱负、未来……统统抛到脑后,只想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周昇关了视频,傅立群的电话来了,周昇接了,一脸郁闷道:“去不了,今天得陪当官的吃饭呐,这活儿我真想不干了,靠。”
傅立群道:“那我们这边改天?我约了个朋友,他有兴趣帮咱们拓展业务,少爷,场面你熟,这次你得帮我。”
周昇道:“行行,哥哥,你改六号吧,我就六号晚上有空。”
傅立群:“我再给少奶奶道个歉……”
周昇:“国庆不去北京!你看我走得了么?刚刚我跟他视频,都想着要么就不干算了,直接飞过去,去送快递都比在这儿好啊靠,好歹老婆在身边……行了别说了,我进电梯了。”
电梯“叮”一声开门,周昇进去,对着镜子整理了下,把头发拨了拨,转身,电梯到餐厅,开门,周昇顿时满面春风地出去,上前就去拉一个中年人的手,笑道:“哎!赵局!正想上去接您呢!来来来,您这边请!”
这房间有点潮湿而且不大通风,墙壁灰灰的,地板总感觉怎么拖都拖不干净,四周散发着一股霉味,阳台上堆满了杂物。余皓每天下班回家都筋疲力尽,本想好好打扫布置下家里,却实在没力气了,等度过最艰难的试用期再说吧。
硬件条件还在其次,余皓实在低估了与自己租房的这宅男,什么考公务员,全是骗人的,这家伙居然可以从晚上八点起床开始活动,叫外卖,吃饭,洗澡,然后坐在电脑前打dota,从十点准时打到天亮,半夜两三点时,还戴着耳机大喊大叫,指挥队友,其间飙出不少亲切的脏话。
余皓上前敲下门,说:“兄弟,您声音小点行吗?我明儿还得采访。”
“好好!不好意思啊兄弟!”对方倒是很礼貌。
余皓回来躺下,半小时后,又被声音惊醒了。
余皓想发飙了。
早上六点,隔壁开始看a片,打飞机,十五分钟后,安静。宅男出来倒垃圾,叫第二轮外卖吃,吃完睡觉。
余皓开始还三不五时过去敲门,直到有一天他让对方安静点后,回房听见对方说了句“傻逼”,就不去敲了。开始联系房东,让房东解决,房东过来把侄儿训了一顿,退钱是坚决不退的,要搬走随意。余皓尝试交涉几次,都要抓狂了,最后司徒烨给了他俩耳塞——随时随地可睡神器,余皓用上耳塞后,整个世界安静了许多。
可为什么我都出来租房了还要准备耳塞啊!余皓心想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余皓有时也觉得自己过得真像条狗,但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高三毕业那年,混得连狗都不如,现在好歹还像条狗了。
“那房子我真有点受不了了。”余皓朝司徒烨说,“老板娘,我根本什么事儿都没干,半夜在睡觉,他过来敲门!让我别看视频!我要被他气死了!”
司徒烨一边调照片,一边同情地看余皓。
余皓道:“我一定要打他一顿,现在唯有暴力能拯救我。”
“你别冲动。”司徒烨说,“等周昇过来了你让他打,他打完就跑了,你打了待会儿别人闹你,你更累。”
余皓发现司徒烨完全就像个小孩儿,与周昇一样有种神奇的能力——什么事情到了他嘴里都会变得无关紧要起来,这办公室里司徒烨有效地担任了化解所有人压力的角色,偶尔插科打诨下,烦躁感顿时就能随之消失。
“你看这个,漂亮吗?”司徒烨给余皓看他今天拍的照片,是晨曦下的天|安|门与升旗仪式。
“好漂亮。”余皓看相机里的照片,再与司徒烨对视,都笑了起来,司徒烨拍拍余皓的头,说:“待会儿挨骂的时候记得这照片。”
“什么?”余皓警惕起来。
林泽过来推门,说:“余皓跟我来一趟。”
司徒烨:“去吧。”
余皓:“……”
国庆上班的第一天,林泽带着余皓到总编室去,一起被副总编骂了个狗血淋头。